天子威严,虽面露憔悴仍能慑众,殿中一时无声。

    “洛儿?”绪帝轻唤道,可太子仍无任何回应,呆立原地。

    绪帝长叹一声,难掩愁容,挥退了一众守卫和太监,留了江景、楼照两人。

    “陛下。”二人躬身行礼。绪帝打量他们片刻,伸手捏了捏鼻梁,浑身疲惫难掩,客气道:“二位可有什么好方法能救朕这不成器的儿子?”

    “想必陛下已经看过了太子殿下的那封亲笔书信。”楼照先起了头,那封信当时由提前快马加鞭回来传讯的守卫带回,此刻就放在绪帝手边桌上。

    既然事情由这位冒充户部侍郎儿子的妖怪引起,那么……

    江景和楼照对视一眼。

    解铃还须系铃人。

    大约半个时辰后,江景和楼照趴在户部侍郎府外的一棵树上,盯着宅中仍然来回走动的仆人。

    当时在皇宫里,楼照提议调查柳青辞。绪帝当即想要给他们批搜查令,但楼照摇摇头,说他另有办法。

    江景极力把自己的身体缩得尽量小,用手把周围的树叶都聚拢起来遮住自己,心中长叹一声。

    自己多长时间没睡个好觉了?

    江景有些无聊,转头看了眼身旁的楼照,他正在聚精会神地盯着宅中动静。

    太子失智这回事,不宜大肆宣传。因此他们一行是深夜秘密归来,现在估计还没多少人知道。因此要调查柳青辞,今夜是最好的时机。

    只不过……江景回忆了一下刚才楼照带她上树并熟练盯梢的情形,心想这家伙路子还挺野,总是能做出些让她意想不到的事。

    眼看府中仆人慢慢变少,江景还是没忍住,问他:“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你是什么来路?为什么那大妖看起来与你相识?这些问题,江景在这两天的过程中不是第一次问了,但是每次楼照都含糊其辞,不见下文。

    江景倒是觉得无所谓,江湖之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们二人萍水相逢,也许过几天就各自奔程、再无交集。楼照不想说,她也就不深问。

    可他总会干一些出格的事情,江景也算出身名门剑派,没怎么下过山,少见识了些市井气。因此总是忍不住好奇,多加询问一二。

    楼照看着府内灯火陆续熄灭,没转过头,只答道:“江湖游侠而已,这么多年练出了一身野路子,大侠莫见怪。”

    行吧,江景默默想,她能听出来这还是搪塞的话。

    “当时我收到太子来信,即刻赶往京城,刚进城门就听闻太子失踪。”楼照许是见她沉默,又补充了几句。

    “但是我想着,但是既然来了就不能白跑一趟。当天夜晚我就来户部侍郎府里踩了点,发现他们到了后半夜警戒极其松懈,我就趁机溜了进去。”

    江景仔细听着,此时府中只有零星几点灯光在闪烁,估计过不了多久就到了楼照口中“警戒极其松懈”的时候了。

    “户部侍郎府上住处主次分布明确,我没过多久就找到了那柳青辞的住所,发现……”楼照在此刻停顿。

    江景竖起耳朵,见他久无下文,没忍住问道:“发现了什么?”

    楼照尴尬咳了一声,挠挠头回道:“什么也没发现,我找到地方时他还在挑灯夜读,时不时往纸上写什么东西。我在屋外盯了他快一个时辰,终于等到他熄灯入眠。但是当我翻进屋里查看时,才发现他写的只不过是普通的学宫功课。”

    真是奇了怪,太子的猜测固然不会没依没据,但是这柳青辞如此正常,莫不是装人装惯了,连自己都信以为真?

    不过当时情况未明,楼照搜查了片刻没什么发现就退了出来。今时情况紧急,故地重游,还是得采取一些非常规手段。

    黑夜幕天席地,前方宅中再无仆人走动,正是夜访好时机。

    江景身量轻盈,率先跳下了树,未发出一丝声响。她围着墙壁走动片刻,找到了一处容易落脚的地方,直接脚尖点壁,几步上了墙头。

    江景斜坐墙上,月光从身后倾洒而下,给她浑身铺了一层清辉。她看着站在墙角正抬头望的楼照,得意笑了笑,比了个嘴型:上来呀。

    楼照看她这样子倒是忍不住笑了,快跑几步以身旁树木为垫脚物同样一瞬便飞身上了墙,挨在她身边。

    这人武功还挺好的,江景想。二人下了墙,江景跟着来过一次有经验的楼照小心隐秘身形走着。

    之前在伏云山练剑时多是和同龄人比试,基本都不相上下。比得多了,江景自己琢磨出一套在对战时快速击溃对方的剑法,出招狠辣,直击对方要害,自此同龄人中难有敌手。

    长此以往,她便去找自己的师兄师姐去比试,但因为她占了个“伏云剑派有史以来入学年纪最小弟子”的头衔,师兄师姐们几乎是看着她从小长大的,眼瞧着江景咋咋呼呼地找他们比试,大多放水,玩玩闹闹地便过去了。

    江景颇有些气馁,火气冲冲地跑到师父面前,控诉说师兄师姐们还把她当小孩,根本不愿认真对待。

    师父大笑着看当时还只有十几岁的江景,说道:“你的那些师兄师姐都是下山历练过多少年的人了,和你一个小不点打架岂不是轻轻松松就赢了,到时候你又来找你师娘哭,说他们欺负你。”

    “真是个小霸王。”师父笑了半天,最后对她的种种行径评价了这么一句,江景记得自己当时听完气得一跺脚,扭头就走。

    但是师父又在身后叫住她,她别别扭扭地转身,还是停下了脚步。

    “你的悟性还算不错。”师父不似刚才那般没个正形,敛了笑容对她说道。江景觉得稀奇,歪着头听他往下讲。

    “当初你娘抱着你上山的时候,我就知道她毅力坚韧并非寻常女子,后来的行动也证实了我的想法。”

    江景掏了掏耳朵,这故事她听过好多遍,不知师父为何此时提起。

    师父看着她没心没肺的样子,敲了敲她的额头,正色道:“你越长大我就越觉得你骨子里继承了她的性子,但是景儿,你要记住……”

    “不要把你研究的那套杀人剑法用在同门身上。剑法切磋,点到为止即可。你的那些师兄师姐宠溺你,不愿让你输得这么难看,只用这种方法来挫挫你的锐气。他们也听闻你近来表现,觉得不妥。”

    师父又看她许久,长叹一口气,面上惆怅:“许是这伏云山限制了你,本派剑法凌厉但弟子多仁心,出了个你竟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待你成年通过考核,山下险恶光景,不缺各色各式练武之人,必然够你切磋交流。”

    江景自回忆中抽回心绪。

    据楼照之前讲述,他用手就能把一个彪形大汉的喉咙捅个对穿,想必武功手法十分狠辣,江景还没同这样的人比试过。

    她看着楼照身影,竟有些暗自激动起来,下定决心:自己与他分别之前一定要寻个由头比上一场。

    看看自己的这套剑法,遇到如此对手,能胜几分。

    也许他们骨子里是同样的人。

    府中宅邸分布不算复杂,沿途中有几个站着打盹的看夜仆人都被他们一一躲过,顷刻间便来到了一处屋前,屋内仍有灯光闪烁。

    江景和楼照慢慢矮身靠近,到了窗前,见在火光的映照下一人影浮于窗纸上。二人对视一眼,比划了几下手势,心中有了对策。

    楼照低头在地上摸索片刻,找到了片边缘锋利的石块,夹在两指之间。江景缓步向正门处走去,从门缝看发现柳青辞只横放了块长木栓用于锁门,心中有了把握。

    她抽出长剑拿在手中,看向楼照,点了点头。

    万事俱备,即刻行动。

    楼照得了她指示,凝气于指,猛地将手中石块抛掷出去,那石块直直穿过薄脆窗纸向着火光处而去,呼吸之间,直接打灭了屋中蜡烛光源。

    江景屏气,抓住灯灭屋暗的前一秒将手中细剑从门缝中伸进去,使劲往下一砍,把那木栓砍成了两半,瞬间推门进屋。此时四处黑暗,她听音辩人,直冲声源而去。

    对于柳青辞来说,变故是一瞬之间发生的。

    月明星稀,他本以为是个普通的夜晚,正拿了书温习白日功课。

    许久未听闻太子消息,他正准备温习完之后写封折子呈予皇帝,以表自己丧友之痛及劝慰皇上切莫哀极伤身。

    他提笔写下“使我介然有知,行于大道,唯施是畏。”正欲抄写下一句,就听闻一道凌冽风声向他而来,柳青辞惊慌抬头,屋内却猛地暗了下来。

    怎么回事?

    黑暗之中,又听得门的方向传来一阵声响,木栓落地,似是有人推门而入,

    他急忙站起身来摸索桌上烛台,想将其重新点燃,却猛地僵直了身体。

    一道寒凉剑锋凌然横于他脖颈之上,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的不速之客伸手捂上他的嘴,清冽女声自他耳边幽幽响起,威胁道:

    “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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