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景一时怔愣。

    她能听到楼照在身旁轻轻叹了口气,但对于自己来说,她只是迟钝地接收到了这些信息,此刻脑中还是一片空白。记事簿上的每一个字、每一段话她都认识,可是看完之后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受。

    江景能从中窥见十几、二十年前这里是多么热闹、和睦、温暖的景象,但是到了今天,她只能站在一片荒地里,面对着这曾经记载着鲜活笑容的几页纸默默酸涩流泪。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火折子的火光都慢慢黯淡下来,江景才吸了吸鼻子,将这两本记事簿塞入怀中,又走到桌边把画卷认真卷起,一并带走。

    这地下室原本是有绳梯供以上下,但现在已经断成了好几截躺在地上,好在空间不算高,二人也都轻功了得,踩着桌子轻松就回到了地面上。

    被一同带出来的,还有那个玉盒子。

    虽然里面的东西不知去向何处,但这盒子明显与整个地下室格格不入的华贵让江景觉得有些怪异,更何况她的好奇心也被上面的“春难老”给吸引了,她想弄清楚这是什么东西。

    从地下室出来后周围已是漆黑一片,明月高悬,江景和楼照慢慢骑上马去找附近有没有客栈能供他们居住。

    夜色静寂,江景侧脸看向楼照,周围没有一点灯光,只余月色将他的棱角映得柔缓些许。楼照注意到她的视线,偏过头来疑惑看着她,面上还带着些未消散的担忧。

    江景清了清嗓子,郑重地说道:“楼照,谢谢你陪我走这一趟,有你陪着,我很开心。”

    楼照笑了,指尖轻轻拂过江景略微凌乱的鬓发,将它们服帖地整在江景脑后:“哪里的话,你也太客气了,我本来也没有什么事可做。再说了,我们现在难道不算是朋友吗?”

    江景听了这话眉头倒是微不可见地挑了一下,拖了长音道:“哦……朋友啊。”

    楼照拿不准她这语气是怎么个意思,头往江景这边凑过来:“怎么了,不算吗?”

    江景推了一把他的脑袋,慢吞吞地吐出一句险些让楼照当场噎死的话:“我还以为你喜欢我呢。”

    楼照听见这话手臂一僵,拉着缰绳直接把马勒停了下来,江景走出好几步才发现他还在那里愣愣地发呆,只好无奈地又绕了回去,戳戳楼照腰间:“怎么了,我没说错吧,你莫非是被我说穿心意害羞了?”

    楼照瞪着她,眼睛溜圆,就在江景疑心这人怕不是傻了的时候,楼照终于恢复了正常神色,叹了口气以手扶额:“哪有你这么问的,你这也太直接了吧。”

    江景笑了笑,伸手拍了一把楼照身下马的屁股,两人继续晃晃悠悠地缓慢向前走去。江景抬头看月光:“我就是这个性子,不喜欢遮遮掩掩的。”

    她刚才低落的心情经过这一打岔微微放松下来,楼照却有些沉默,趁着云开月现偷偷瞟江景的侧脸。那玉盒子太大装不进行囊,此刻正被她放在身前用手微微抵着,她的手……楼照又没忍住,视线继续乱晃。江景有着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冰肌玉骨,斜扶暖光,在月光映衬下竟玉人难辨。

    江景感受到他的目光也懒得侧脸去捉,继续悠哉悠哉地策马而行。此地偏僻,不知道几时才能寻到附近村落,她有些困倦,想着要不然就像前几天一样找片草地躺着睡得了。

    但是她这想法却没能实现,因为仅过了片刻眼前就远远出现了一道城门,规模竟不算小,二人稍微加快速度进城,不消片刻就找到了一家客栈,江景把前台瞌睡的小二领起来登记入住。

    “二位客官怎么这个时间来住店,”小二打了个哈欠,“客房都快住满了,等我看一下啊,啊,还剩了最后一间房,二位住吗?”

    只剩了一间?江景有点尴尬,特别是刚刚还毫不遮掩地点破了楼照对她的心意,这种时候住一间房怎么想都不合适。于是她顶着小二期待的目光,硬着头皮问了一句:“你们这城里还有其他的客栈吗?”

    小二听了她这句话,骄傲地一昂头:“以前倒是有几家,但是他们嫉妒我们家生意好,明里暗里使绊子,我们掌柜本事大得很,把他们骂得都闭店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江景一头雾水,小二还在那夸赞他们掌柜有多厉害,什么半夜怒跑五公里追窃贼、空手揍歹徒、帮无辜受害女子在衙门口喊了三天冤……看这口若悬河的样子就知道这番事迹被他翻来覆去讲过了多少遍。江景听得头有点疼,连忙伸手叫停,扭头看了楼照一眼,用口型无声地问了一句:住不住?

    楼照望天望地,微微耸了耸肩,这意思是:我都行,全听你的安排。

    那就住吧,江景在小二递过来的册子上登记,毕竟这几天奔波确实身心俱疲。

    交完房钱,小二带他们往楼上走去。这客栈一共四层,大多数住店的人都已经休息,江景和楼照跟着小二来到顶层最里的一间房。灯火点起,江景迅速看了一圈。

    嚯,果然只有一张床。

    小二替他们关上门出去了,江景的悬在空中的心随着门的“吱呀”响声一颤,终于是死了。

    沉默片刻,楼照“嗯”了一声,语气冷静:“这床还挺大的。”

    江景扭过头看了他一眼:“你要睡床吗?”

    楼照有些犹豫地反问:“我能睡吗?”

    “不能。”江景果断地回答,腿一伸就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了下去。“或者上半夜我睡床,下半夜再换你睡。”

    “好吧。”楼照挠了挠头,算是接受了这个安排。他转过身在衣柜里找了找,一般的客栈都会在柜中放一床备用被褥和日用品,果不其然,楼照两下就翻出了一床被子,又从床上捞了个枕头整整齐齐铺在地上,接着开始脱衣服。

    江景看着他的动作毫不避讳的动作,叹了口气:“你还真不见外。”

    楼照三两下把自己扒得只剩中衣,听见这话抬头对着她灿烂一笑:“咱们俩都这么熟了,还见什么外。”

    谁跟你很熟了?江景默默翻了个白眼,拢了拢衣服就要这么躺下,接着被楼照“哎哎”的两声叫得又无奈坐起身。

    “你就这么睡啊?刚刚在下面弄得一身都是土,这床我下半夜还要睡的。”

    江景盯着楼照,心里想这人事真多,之前天天睡山洞草坑里也没见你这么讲究。不过她又回头看了看整洁的床榻,终究还是妥协了,手指在楼照和他打好的地铺之间转圈:“你先躺好,这床我不会给你弄脏的。”

    楼照顺从地点点头,一半被子垫到地面,一半盖在身上,又往里掖了掖,活脱脱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蚕蛹,看着还坐在床上没有动作的江景。

    江景满意地点点头,卸下腰间细剑,剑身随手一扬挥灭了灯火。屋内完全暗淡下去,这间房位置不好,月光也难及,江景看着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内,这才脱了沾染尘土的衣裳躺到床上。

    “要是睡到一半你能醒就把我叫起来睡地铺,要是醒不过来那你就一直睡地上吧。我睡得沉,中间可能自己醒不过来。”江景闭眼前,还不忘提醒了楼照一句,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才沉沉睡去。

    江景的睡眠质量一直都挺好,很少做梦,可今晚不知是什么缘故,她的梦中却一直有个哀怨女声不断哭泣,呜呜咽咽,呕哑至极。江景在梦中茫然地看着眼前一片漆黑,忽然有一道亮光刺入她眼中,江景眯了眯眼向前望去,见是一名女子跌坐在地,掩面而哭。

    江景想走过去,可在梦中她的双腿不听使唤,僵硬停在原地,那女子抬起头,露出了一张面容模糊的脸,好似蒙了一层黑雾般,极其诡异,这女人哭声仍未停歇,抽泣着兀自出声,声音像从四面八方传来灌入江景耳中:“那妖怪……夺我身躯面容,锁我三魂七魄,魔功诡谲心狠手辣,逼得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谁来可怜我的丈夫,死后无人立碑,谁又能保佑我的女儿,十几年我还未曾见过她一面。只愿百岁之后,归於其居!”

    江景紧紧皱眉,手臂无措地向她伸去,指尖颤抖,她挣扎地想出口询问,可发出的都是一些溃不成句的音节,,但那女人还是捕捉到了这残音,黑雾笼罩的面庞抬起四处茫然张望,犹豫开口:“什么声音?”

    此话一出,江景骤然感觉自己的喉咙又重新恢复了作用,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问道:“你是什么人?你被谁所困?现在身在何处?”

    女人面向着江景的方向望过来,但不知怎么,江景觉得她根本看不见东西,女人听闻真的有旁人在此也是惊骇异常,语气猛地激动起来,颤抖的语调传入江景耳旁:“我……我叫项存青。”

    还未等江景做出任何反应,面前的人话音刚落,就有无数双黑色的手无端缠绕住女人,将她拖拽进黑暗之中。江景想去追,可她的双腿依旧不听使唤,拖的她直接摔倒在地。

    吵闹的声音自耳边传来,江景猛地睁眼,瞪大眼睛胸膛剧烈起伏,看见熟悉的床帐才发现自己早已从梦境中挣脱,此刻正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

    她逼着自己深呼吸平复下心情,却听见耳边担忧声音响起:“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江景缓缓扭头,看见了睡在自己身旁的楼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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