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景父母故居在巴蜀一带。路途迢迢,楼照伴她同行,一路上说说笑笑,倒也不算无聊。

    万季堂院中小童将宝马喂养得极好,完全没有之前赶路过后那副想要撂挑子不干的抗拒。他们这一路净挑些崎岖远人烟的近路以节省时间,几日后的一个傍晚楼照眯着眼睛盯了会儿地图,又环顾四周,有些不确定地道:“应该是到了。”

    这里?江景看着眼前一片荒郊野岭,稀稀拉拉的草茬子蔫蔫地挂在地皮上。江景拿出记录着详细地址的布条来看,经年累月,布上字迹微微晕开,模糊不清,江景仔细辨认,确定了此地就是母亲当年殷殷切切给自己留下的地址。

    天色有些昏暗,江景驱着马往前走了几步,这才眼尖地看见远处倒是有一些断壁残垣,她招呼着楼照跟上自己,马蹄奔腾片刻便到达近前。

    月影荒凉草木残。江景皱眉打量此地,心中猛地一沉。

    处处都是火烧肆虐的痕迹,江景和楼照下了马慢慢搜查是否有什么残余,阴风吹过一些断壁上残留的窗棱,瘆人至极。楼照侧目打量江景微微低垂的眼眸,有些担心。

    能看出这一带曾经有着规模不小的连片住宅,江景回想起师娘讲给自己的故事。她出生那年流寇作乱,烧杀抢掠、丧尽天良,如今竟连个人烟都不曾留下,徒留他们两人对着这荒芜景束手无措。

    “看样子……是找不到我爹娘给我留下来的东西了。”良久,江景才缓缓开口,语气含着低落的失望。

    楼照默默伫立在她身边,掌心抚向她肩头。江景在原地站着发了会儿呆,眼瞧着天色缓慢昏沉,她才回过神来,对着身旁楼照勉强露出个笑来:“走吧,咱们先去找住的地方。”

    楼照顺着她的意思点点头,刚转身却发现他们拴在一棵树边的马不知何时挣脱开了束缚,正低头在远处不知道啃着什么东西。

    这两匹马在吞溪山住久了莫不是也成了精!楼照无奈地向着它们走去,及至近处,楼照才发现它们不是在啃食东西,而是在用自己的脑袋拱着地面上一片碎石。

    这些碎石头有什么稀奇的?楼照皱了皱眉,蹲下身也去扒拉着那些石块。江景见他这番动作心生疑惑,快步跑过来问道:“怎么了?”

    江景的那匹马一见她过来就兴奋地停下动作,转而亲昵地蹭着江景的侧脸,鼻子里喷出温暖的热气,哼哼两声貌似邀功一般。

    江景有些不明所以地揉了两把马头,忽然听到楼照的声音响起:“这下面有东西。”

    江景心头一跳,忙蹲下身来。只见在层层碎石掩盖之下,竟有半个残缺的把手布于地面之上,江景凝神伸手试了试,原本平整无缺的地面裂开几道方方正正的缝隙来,江景同楼照对视一眼,用力一把拉开了这道暗门。

    簌簌的灰落下,惹得江景咳嗽了两声。她伸手赶了赶这漫天灰尘,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燃倒挂着身躯向里探望,这底下倒是不像外面那样荒破,江景甚至还能看见有个大柜子立在墙边。

    “我要下去看看。”江景暂时抽身看着楼照。

    “我也跟着一起。”楼照立马回应。

    接着他挑了挑眉率先翻身进了这地下空间,明明是十分潇洒的动作,可楼照进去之后接连不断的咳嗽声完全破坏了这种意境。光自地下亮起,是楼照也点燃了火折子四处翻看起来,咳声带出的气流惹得火苗微微发颤,晃动的光照在江景脸上,也照亮了她脸上笑意。

    控制不住的笑蔓延上江景唇角,她也不嫌地下脏,单手撑着脑袋就地盘坐,等着楼照的咳嗽声平息下来才随之翻入地下。

    江景用袖子捂着口鼻,举着火折子向楼照靠近。楼照刚刚那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激得眼角通红,不轻不重地瞪了江景一眼,这下是真忍不住,江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眼见楼照眼神忿忿,她才勉强停下来,装模装样正色道:“发现什么了吗?”

    楼照撇嘴,对她这嘲笑完自己就假装没发生过的样子有些无奈,但还是指了指墙角里的那个大柜子:“其他地方我都看了一遍,都是些发霉的米面粮食之类的,只剩下那个柜子没看了。”

    江景点了点头,慢慢朝着角落走去,那比她还高的柜子长久未曾使用,灰尘落了满身,江景伸手去开柜门,刚拉开一点,这年久失修的木柜门直接“嘎吱”一声掉下来半扇,江景灵巧退了两步躲避,但是柜门轰然倒地后扬起的尘土还是把她弄得灰头土脸。

    她听见楼照在一旁笑出声来,江景叹了口气,谨慎地选择不去碰那另外半扇门,举着火折子眯眼看柜中物,大部分都是书籍画卷之类,还有几个大小不一的盒子错落摆在最上面。

    楼照凑过来,拿起几本书翻了翻,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又抽出几卷画慢慢展开来看。

    江景则抬头看向上方的盒子,一眼就注意到了其中一个明显与其他木盒不是同档次的锦盒,伸手一把将它拿了下来。甫一入手,江景就眉头一挑,这竟是个触手生温的玉盒。江景抱着这玉盒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单手艰难地用衣袖将它擦了个遍。

    她擦得很认真,这玉盒在她这一番动作后重新露出原本的样子,暖光熠熠状似琥珀,与在吞溪山上她被赠予的那块玉相比也不遑多让。江景没着急开这盒子,而是将其翻来覆去看了一圈,眼尖地在一个小角落里发现了三个被刻上去的字。

    “春难老”。

    什么意思?江景不甚理解,索性一把打开了这玉盒,可令她失望的是,这盒子里除了一块软垫,其余什么都没有,这垫子中间还有微微的凹痕,明显是之前放了东西,可现在却消失无踪。

    “江景?”她刚把盒子盖回去,就听见楼照在她身后颇有些严肃地喊她。江景有些疑惑地转过头,看见楼站把火折子卡进了木柜上的一条缝隙里,手中正拿了一幅画卷仔细辨认着。

    “怎么了?”江景抱起上前几步,却又被楼照叫住停下步伐来,楼照看了看江景的脸,又对比画卷上的人脸,江景听见他好像微微倒吸了一口气,手掌翻转将那幅画像展现在她面前。

    这是一幅女人的画像,工笔细致,不知道用了什么好颜料,竟半点也没褪色,花容月貌一张脸上笑意盈盈,满头珠翠、华贵异常。但是这些明显不是让楼照惊讶的重点,江景只看了两眼就发现了他刚才反应这么大的原因:画上女子有着一张与她极为相似的脸。

    “这是你的母亲吗?”楼照看江景久久未语,忍不住猜测道。江景伸出手去极轻地触碰了下画上女子的脸庞,珠玉般的眼睛含着笑,像是隔着这张薄薄的画纸越过时空与她对视。

    楼照把画卷递到江景手里,回过身又在那满柜的书册中翻找起来。江景愣愣地盯了画卷半天,终于回过神来,将其放置在桌上玉盒旁,也一起翻看起来。

    那些话本读物没什么好看的,都是些随处可见的东西,江景也不再顾及什么,拉开了剩下的半扇柜门,这半边门虽然也吱呀作响,但好歹是争气地没掉下来。江景快速在其中翻找,竟在一堆书的后面发现了两本手写的记事簿。

    第一本是账簿,江景粗略翻看了下,这上面详细记载了一家的支出数目,从置办用品的金额看得出家境不错,上面记载的时间是……二十年前。

    第二本看着没上一本庄重,封皮上还画了几朵小花,楼照也凑了过来细细看她手上记事簿。江景缓缓翻开封面,随之入目的便是第一页写在正中的一句话:

    “希望我的女儿江景可以好好长大,平安一生。”

    落款:项存青。

    一滴眼泪自江景脸庞无声滑落,楼照默默地帮她擦干泪痕,看她用略微颤抖的手翻开下一页。

    “三月十七日,天还未回暖,我待在家中无聊,想去集市上逛两圈,谁知道还没出院门就恶心发晕差点摔倒在地,元昭急得要死,去请了郎中,结果那郎中说我这是喜脉,我和元昭要有孩子了!”

    “七月九日,阳光正好,我和元昭回族探望母亲,她看着我这样子叹了口气,但幸好没像之前那样板起个脸了。离开的时候孩子动了动,我又惊又喜,不知道会是个女孩还是男孩呢?肯定会出落得很漂亮。”

    ……

    “十二月二十五,漫天飘雪,只有靠在火炉边才有一丝暖意,最近不安得有些频繁,日子一天天临近,总担心会不会出什么岔子。”

    “十二月二十九,我的女儿终于出生。”

    后面的记录没了日期,换成了另一种表达。

    “女儿出生的第三天,元昭让我给她起个名字,我想了半天,敲定了一个单字,孩子,你以后就叫江景了。”

    “女儿出生的第十天,母亲竟然亲自赶来看我了,她抱着小景,给她留下了个金镯子,总算没这么严肃,我和元昭都很高兴。”

    “女儿出生的第二十天,怎么小景的脸还是这么皱巴巴的,不过没关系,长大了就好了。最近流寇经常流窜作乱,听闻母亲那边也不太平,我和元安有些犹豫要不要南下避一阵子。”

    江景读到此呼吸开始急促起来,慌忙去翻下一页,但是整本记事簿到此戛然而止。

    也没有读下去的必要了,毕竟之后的事情她早已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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