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深山之中,有一座小木屋,乃是山上猎户们平日里休憩歇脚的地方。数年前,颜如芝上山采药时偶然发现了此处,自那以后,她便时常来这儿暂作歇息。

    这山上的猎户们皆是村子里的乡亲,因着颜如芝常常帮他们瞧病,且分文不取,所以大家对她都极为熟悉,彼此相处甚是融洽。

    这几日,颜如芝心里明白,那个姓沈的定然会四处找寻她的踪迹。况且外面夜色沉沉,大雨茫茫,正是个摆脱追踪的好时机,于是她便径直进了山。如此一来,既能甩掉那些追赶她的人,又能寻个清净地方好好整理行装,为接下来的行程做准备。

    她在这小木屋中一住便是三天。当下正值这般季节,又刚下过雨,山林里鲜有人前来打猎。她靠着屋内留存的干粮,再摘些树上的果子,倒也勉强维持了这三日的生活。

    这日,天气格外晴好,昨夜残留的雨珠还一颗颗挂在一旁的竹叶之上,在阳光的映照下,宛如晶莹剔透的珍珠,熠熠生辉。树林里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仿若轻纱般缭绕其间,空气里满是山间草木与泥土混合而成的清新香气,那味道,直往人的心坎里钻。

    若是往常,颜如芝定会尽情享受这美妙的时刻,可如今的她,时日已然无多,每一分每一秒都珍贵无比,她必须得好好利用这段时间,去完成自己心中所想之事。

    于是,天刚蒙蒙亮,颜如芝便早早起身。此时的她,一身男装打扮,脸上还戴着半边自制的面具。那毒着实厉害,她的脸大半已毁,好在师傅给的回魂丹效果非凡,虽说不能将毒性彻底根除,但却有效地延缓了毒性的发作。如今身体倒是暂无异样,只是脸伤得太过严重。颜如芝轻轻拿起这几日用树皮精心制作的面具,仔细戴好后,便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小木屋。

    她翻过山岭,一路疾行,整整走了一整天。恰好遇到一辆往北边去的马车正在路边歇脚。颜如芝在镇上休息时,曾买了些干粮,此刻正拿在手中吃着。那马车旁有个小女孩,瞧着颜如芝手中的馍,又瞅了瞅自己手上的玉米窝头,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立马跑了过去,奶声奶气地问道:“姐姐,你的饼,好吃吗?”

    小女孩身着一身粗布衣衫,个子小小的,一双圆圆的眼睛,恰似那黑夜里闪烁的星星,瞧着十分可爱。颜如芝见此,微微一笑,便将手中的馍掰下一半递给了她。

    小姑娘顿时高兴得手舞足蹈,立刻接过馍就往嘴里塞。身后的妇人见状,赶忙上前,一把拉住那小姑娘,满脸歉意地对颜如芝说道:“不好意思,这位公子,小孩子不懂事!”

    “无妨,大姐,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颜如芝笑着问道。

    那妇人看着孩子吃得开心的模样,也不禁露出了笑容,说道:“我们是乡下逃难来的。我家夫君原本是给地主家赶车的,可谁知那地主老爷突然死了,小少爷又不擅经营,家道中落,最后就把这马车送给了我们当工钱。我们寻思着,长安乃是天子脚下,地大物博,总归能有咱们老百姓一口饭吃,便打算去投奔长安的亲戚。”

    听着那妇人的一番话,颜如芝又瞧了瞧那憨厚老实的汉子,以及乖巧可爱的小女孩,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怜悯,说道:“这位大嫂,我也是去长安投奔亲戚的,可否搭你们的车一同前往呀?途中的住宿费用都由我来承担,到了地方我再额外付五贯钱给你们,就当是答谢了。”

    “这可怎么好!”那妇人一听这话,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连忙说道:“孩子都拿了你的东西,我们已经觉得很过意不去了,哪能再要你的钱呀!”

    “这位大嫂,我双亲俱亡,叔叔婶婶们容不下我,我实在是没办法,只好一人逃了出来。我本是女子,如今做这男人装扮也是迫不得已啊。”颜如芝边说边将那挡着的半边脸稍稍露出一小点,那妇人瞧见,不禁吓了一跳。

    颜如芝接着说道:“前几日,家中的银钱被我那表哥拿去喝酒了,婶婶二话不说便将我的脸给烫伤了,我实在没辙,便只能逃了出来,想着去长安的外家寻条活路。”

    那妇人一听这话,再仔细瞧了瞧颜如芝脸上的伤,顿时心生同情,赶忙说道:“好好好!若娘子不嫌弃,那咱们便一起走吧!”说着,那妇人便热情地邀颜如芝一同上车。

    “大哥大嫂,我怕路上不方便,不知可否说成我是你们的兄弟?”颜如芝有些担忧地问道。

    “这有何难,你可不就是我们的兄弟!”那汉子一听,高兴得不得了。他们本就是去投奔亲戚的,身上也没多少银钱,孩子还时常挨饿。如今不仅住宿吃饭的钱有着落了,到了地方还能赚一笔钱,这等好事,哪有不高兴的道理。

    想到这儿,那汉子边说边急忙拉了拉自家婆娘,生怕这到手的好事给飞了,随后一拉马绳,马儿便立刻载着车上的人缓缓离开了。

    坐在马车上,颜如芝透过车窗,远远地望着那渐渐远去的扬州城,眼中满是眷恋与不舍,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心中暗自思忖:也许,这一去,便再也不会回来了。不过,她本早就应该去投胎转世了,是上天眷顾,又让她带着前世的意识多活了十年,让她有幸享受了这一世父母的关爱。如今,她只要将这里发生的事告知颜府的人,便可以替父亲报仇,替颜府上下以及铃娘讨回公道。

    她知道,自己只剩下三个月的时间了,正好,等一切了结,便可以安心去投胎了。

    “娘子,这便是长安城了!”赶车的汉子一声呼喊,将颜如芝的思绪拉了回来。

    颜如芝赶忙打开车帘,抬眼望去,那城门楼上“长安”两个字赫然醒目,她不禁轻声说道:“终于到了!”

    这一路上,虽说走的是大道,但因着前些年的战乱,不少地方依旧不太安宁。再加上阴雨天气作祟,道路泥泞难行,他们这一路足足走了一个多月才终于抵达长安城。

    入城门时,赶车的大哥称颜如芝是自己的兄弟,恰逢又遇到一队人马急着入城,场面有些混乱,颜如芝便趁机混了过来。

    而此刻,已然是六月初了。

    六月初的长安,热闹非凡,大街小巷人头攒动。今日天气又是十分的好,阳光明媚,洒在身上暖洋洋的。颜如芝走在长安的街道上,瞧着一旁精彩纷呈的杂耍表演,卖货郎君那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还有各大家娘子们逛街时传来的阵阵欢声笑语,以及孩童们在街头巷尾嬉笑玩耍的开心模样,她的心情也不禁随之好了起来。

    可她刚想咧嘴一笑,面部便传来一阵撕扯般的剧痛,这疼痛瞬间将她拉回了现实。她心中清楚,自己只剩下一个多月的时间了。想到此处,颜如芝下意识地掂了掂自己身上的包裹。这一路上,花销比她预想的要多了一些。

    颜如芝与车夫大哥大嫂们在启夏门处分开,这一路上盘查确实颇为严格,好在她一直保持着男人装扮,且与车夫大哥大嫂们同吃同住,倒也没惹出什么麻烦。分开之时,她执意给了那对夫妻五贯钱。那对夫妻为人十分本分,直说一路的吃住都是颜如芝负责的,已经很不好意思了,但颜如芝却坚持要给。反正,她也自知活不了多久了。

    “这位郎君,你可是要买舆图呀?我这里,可有长安最好的舆图!”刚入城的颜如芝,便被一旁的男子热情地拉了过去。颜如芝却只是瞧着那热闹非凡的城门口,随口问道:“这位郎君,现下入长安都这般的严厉?”方才进城时,她发现官兵似乎对入城的女眷格外关注,仿佛在找寻什么人似的。

    那男子瞧着一身男人打扮,面上还戴着半张面具的颜如芝,便小声地说道:“这位郎君怕是刚到长安吧,也不知哪家的官人丢了小娘子,这天天查这查那的。弄得长安城的小娘子们,都不敢出门了!”

    听着这男子的话,颜如芝又瞧了瞧街道上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娘子们,而且大多数人都没戴幕帷、帷帽,心中暗自感叹:长安果然不愧是大唐都城,风气就是开放啊。

    “哎,郎君,我说你到底要不要这舆图啊?”瞧着颜如芝的模样,那男子想着他似乎并不想买,便赶忙说道:“我这舆图可是绘遍了长安城,你想去哪都能去!”

    颜如芝却不慌不忙地从包袱里摸出半吊钱,轻轻放到那男子的手中,说道:“这些,估计能把你手中的舆图都买下来了吧?”

    那男子一瞧那半吊钱,眼睛顿时放光,心中暗喜:别说今天的舆图了,就是这个月的也都足够了。他脸上立马堆满了笑容,笑得更加灿烂了。

    颜如芝将他的这些表情尽收眼底,淡淡说道:“我只要一张,但我想和你打听个地方!”

    “这位郎君,那你可是找对人了,我可是长安的包打听,你想找哪里我都知道!”那男子拍着胸脯,自信满满地说道。

    “你可知道颜府在哪?”颜如芝问道。

    “哪个颜府?”长安城里姓颜的人家可不少,那男子不禁疑惑地问道。

    “颜真卿的府地!”颜如芝说道。

    “啊,吏部尚书颜真卿的府地啊。我当然知道,就在宣阳坊。你沿着……”那男子一边说着,一边将钱揣进怀里,随后打开一张舆图,仔细地为颜如芝讲解起来。颜如芝听得格外仔细,同时还瞧着手上的舆图,心里盘算着:现下自己刚入城门,估计得走段时间才能到呢。

    待得与卖图小哥别过之后,颜如芝便依照舆图所示,朝着颜府的方向走去。结果没走多会儿,她便感觉肚子饿得咕咕叫,这才想起自己坐了半天马车,自与那夫妻分开后便一直没吃东西呢。正巧,一旁的街边小店正在售卖水盆羊肉,那喷香的肉汤味道直往鼻孔里钻,诱人至极。

    颜如芝不由得上前,大声喊道:“掌柜,一碗水盆羊肉,一份饼!”

    “得喽,客官您请坐,稍后便上!”掌柜的应了一声,便不再多瞧颜如《大唐风云之颜府血案》芝一眼,转身去后面忙活去了。

    颜如芝站在这大唐都城的街头,看着眼前热闹的景象,心中不禁感慨万千。她想起自己半路上为了掩人耳目,给自己做了个半面面具,又特意换上了一身男装,原本还担心会惹人怀疑呢。

    不过,瞧着这大街上,当真是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啊。有大胡子的波斯商人,操着一口奇怪的语言,正与旁人讨价还价;日本的、高丽的、印度的僧人等等,他们身着各自特色的服饰,或手持念珠,或背负经卷,神态各异;还有一些她叫不出名字来的外族人,真可谓是世界大汇集啊。

    因着身上的毒,她面部一半被毁,还好之前门伯给过她各式各样的小物件,这半面面具便是其中之一。没想到,在这关键时刻还真派上了用场。

    她这般装扮,在这长安城里压根就不算什么异类。尤其是那些女人们,梳着各式各样的发型,有的将脸涂得特别白,宛如瓷娃娃一般,头上还戴着一堆琳琅满目的饰品,有金的、银的、玉的,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还有不同款式的首饰,就和她在电视上看到的大唐古装剧里演的一样,华丽非凡。

    更有甚者,这路上居然还有骑马的妇人。只见那妇人一身标准的大唐贵女装扮,骑着高头大马,马儿由昆仑奴牵着,她面带帷帽,看不清面容,但那身姿仪态,却透着一股高贵典雅的气质。当然,也有不遮面的妇人,她们或身姿妖娆,或含笑而行,引得路边的郎君们个个侧目,眼神中满是倾慕之色。

    正在此时,掌柜的将饭食都端了上来,那喷香的羊肉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闻起来却一点膻味也没有,颜如芝顿时觉得饥肠辘辘,迫不及待地开吃起来,她是真的饿坏了!

    “大家可知道,最近咱们长安城中,哪家最热闹?”

    此时,在一旁吃饭的人,四五个人围坐一桌,正边吃边热火朝天地聊着天。

    “莫不是哪家郎君又在金钱巷包了姑娘,被家中婆娘发现了?”一旁的人接过话茬,一边捋着自己那长长的胡子,一边自由自在地说道,他身上挂着一堆小挂件,随着胳膊的抬起,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哈哈,这事在咱们长安城压根就不是事!”说话的几人顿时哄堂大笑起来。

    颜如芝狠狠咬了一大口饼,就着小二端来的水盆羊肉吃了起来,一股暖流涌入身体,那感觉,真好!

    “你可别卖关子了,我这刚从洛阳来,当真不知这长安城的新鲜事,快些说来听听!”

    “好,那我就可说了。最近,咱们长安城最热闹的,莫不过沈阎王娶妻!”

    “什么,他不是都死了六个老婆了吗,怎么还有姑娘敢嫁给他啊!”一听这话,一旁一个身着胡服的人,瞧那模样便是个做生意的,脸上顿时露出一脸的不可置信。

    “娶了六个怎么了,那天王老子还后宫三千呢,人家不过这次娶第七个老婆。”此时,隔壁另一桌的人听到这话,也忍不住参与了进来,说道:“要说这沈郎君,亲姐可是睿真皇后,侄子是当朝太子,沈家更是高门显贵,自己又是大理寺少卿,正四品的京官,深得朝廷重用,长得又这般的风流倜傥。就是这姻缘吧,当真是……”

    此时,一位上了年纪的男子不禁有些感叹地说道:“还是咱们这小老百姓好,虽说没什么钱,但老婆孩子热炕头,人生嘛,知足就好。”

    “谁说不是,沈家圣宠正盛,沈郎君现年二十有五,正当为朝廷效力之时,听闻这次沈郎君娶亲,上面的那位,似乎也很关心啊!”

    “这可是大事,小舅子娶媳妇,能不关心吗!”这话一说完,大家又都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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