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阿勒泰地区。
天气逐渐回暖，山上的积雪开始融化，半山腰已经可以看见鲜嫩的绿色；只剩下山尖尖的部分还存留着一抹白色。遵循着祖上传下来的生活模式，当地的牧民开始从住了四个月的冬季牧场搬走，辗转到山脚下春秋牧场。
一辆皮卡车开在从冬窝子去往春牧场的路上，车身糊住一层黄泥，看不出半点原来的样貌，经过的地方扬起一片黄沙飞舞。如果有人站在高处俯瞰，就会看到车后很远的地方，还坠着一大群羊——白花花的，挤挤攘攘地往前簇拥着慢慢移动，像是广袤绿色的一处斑秃。而远处，这样的斑秃还有好几簇。
羊群的后部，一个年轻的男人骑在马上不紧不慢地跟着。马匹毛发油亮，栗棕色里泛着一丝红，看得出被照顾得很好。马背上的男人一手持着鞭子，时不时对着掉队的羊挥舞一下，再而高喝几声驱赶羊群向前。
他后边跟着同行的还有几位，有女人带着孩子同乘一骑，还有头发半白的老头，腰杆还挺得笔直。也有几个正值壮年的人，其中年轻些的时不时会突然赶着马加速，从羊群旁边奔过，然后原路折返汇入大队伍中。这么来来回回几趟，像是画了一条无形的线，靠外边的羊倒也老老实实在这条线里排队向前，不再试图突围了。
打头的男人突然慢来下，转头朝后面的人问了些什么。
队尾一个年龄稍长的女人高声回应，然而隔得太远，声音被淹没在风声和马蹄声中。
近处一个中年女人帮忙转达：“婶婶说还要四、五个小时才能到呢。”
“她说五个小时，那估计还要走六、七个小时。”那个问话的男人笑道，“晚上店里还叫我去上班，应该是来不及了。那我先回了他们吧。”
“没有事的嘛，娃子你换你大哥回来，你开车子先回去就行了嘛。”婶婶帮着出谋划策。不同于前两个人，她的口音抑扬顿挫，听起来像是唱歌一般。
“那也行。”男人双腿轻夹马腹，驱马小跑着离了队伍。男人回头嘱咐：“我换大哥骑马回来。”
“诶耶！好嘛！”婶婶应声。
马渐渐跑了起来，前后腿伸展交替迈出，几乎与身体平行。一人一马身影逐渐缩成一个小点，遂又消失在视线里，只留下扬起的一小绺尘土。
*******
另一边，机场。
秦艽刚下飞机，推着装行李的手推车随着人流往前走。身旁跟着程乐，她只带了一件随身行李箱，正四处张望寻找接机的人。
几天前程乐突然发消息说她也跟着一起去新疆。
刚收到消息的秦艽有些不解，明明她之前对新疆之行兴致不高，怎么突然就又有了兴趣？
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彭响说搞到了一个在阿勒泰举办的当地手工艺品展会的票，邀请程乐和她一起去参加。
程乐听说她一直青睐的一位少数民族刺绣艺术家也带着作品参加这个展会，立刻兴致盎然，当下就定了和秦艽同一班的飞机，要两个人同去。
秦艽倒是乐得有人作陪。
“他有和你说是什么人来接吗？”看着越来越接近出口，秦艽问道。
“没。”程乐往出口处张望，“只说是安排了人来接，我们出来了就能看见。”
两人刚走出出口，就看见彭响站在不远处招收。
秦艽诧异，忙客气道：“彭老板怎么还亲自来接了，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的，反正我待着也没什么事。”彭响接过两人的行李，带着她们往停车的地方走，边走边问“晚上去我店里坐坐吧？我再叫些当地的朋友，有几个都是展会的举办方，大家一起热闹一下。”说罢下意识看向程乐。
程乐转头看向秦艽，眼神询问她的想法，倒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彭响的视线。
秦艽将他的举动看在眼里，结合之前他的种种举动，心中有了猜想，只是程乐这个当事人到现在还没看出来人家的意思。她对彭响的印象很好，也乐于顺水推舟，于是欣然接受这个提议：“好啊。”
彭响送两人去酒店，约好一小时后回来接她们去店里，便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秦艽和程乐两人。两人今天出门早，都只画了一点淡妆，考虑到全程需要大半天，再加上转机和飞机上小空间的磋磨，她们都打扮从简，只图一个舒适自然。
秦艽看着程乐的一身休闲打扮，想想彭响来接时的穿着讲究，突然有了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劝说道：“一会儿还要见人，你怎么都得稍微打扮一下吧？”
“那你怎么不打扮？”程乐反问，上下扫视她，似是在用目光审判。
秦艽被问得一滞，只好顺应她：“我也收拾收拾。”
两个人简单补一补妆，再换身衣服，很快就到了约定的时间。走到酒店大厅的时候彭响已经在沙发上等着，见两人下来便站起身来领她们上车。
酒店在靠近市中心的地方，所以距离酒吧并不远，只开车五分钟就到了。
秦艽下车，打量这处店面——招牌和先前那家是一样的，里面的装修风格也大致相同，只是对着大门的地方有一块略高于地面的台子，上面摆着架子鼓，电子琴，一个高脚凳和几支麦克风。看样子是时常会有驻唱的。
彭响安排两个人在正对台子的位置坐下，解释道：“平时这个时间就有表演了，最近赶上牧民转场，今天的这个驻唱来的时间耽误了，要晚一点来。我先给你们上点东西吃，其他人晚一点就到。”说罢吩咐服务员下单。
秦艽对游牧文化兴趣正浓，之前在书里就看到过关于转场的事，听彭响提起，便想打听个明白：“转场？最近这是从冬牧场转到春牧场吧，这个目的地每一年是固定的吗？”
“以前是哪里草肥就去哪片草地。现在不一样啦，政府也会有个大致的牧区划分。很多人家都选择定居了，还到处放牧的话就乱了套了。”彭响解释，“具体我也不太懂，不是很了解这方面的事情。不过我给你找的那个房东家的人都很热情的，你去之后感兴趣可以多问问。”
彭响的朋友陆陆续续地到齐了。相互介绍一圈后发现大家基本都是一个圈子里的，或者是搞艺术的，或者是办展会的。
店里的人多了起来，气氛也逐渐热闹起来。
这桌上大家年龄相仿，又都有相似的兴趣爱好，聊起天来只觉相见恨晚。吵闹中，一杯杯酒下肚，似乎是喝得急了，不久秦艽便觉得血一股一股地往头上涌，脸也涨热了起来。
她胡诌了个借口，独自在门外待着，吹吹风，想着去一去酒气。
她打量着这座城市——虽仍是早春，但新疆由于地理位置偏西所以日落晚很多。时间已晚，但远处天空还是泛着一抹青蓝，没有完全暗沉下去。身后店里暖黄的灯亮着，在地面上投出她拉长的影子。
一辆车迎面开来，车灯很亮，吞没了地上的影子。秦艽顺着光抬头望去，是一辆皮卡，车身高所以车灯的光直直照进她的眼里，晃得她不禁眯起眼睛。
她心里有些责怪，这个人素质真不怎么样，看不见有个人吗？
皮卡在门侧的车位停下，一个男人从车上下来。他身量很高，体型匀称，穿着一条黑色工装裤，上身是一件宽松扩版的外套。
男人从秦艽面前走过，似乎是感应到了秦艽打量的目光，往她这边瞥了一眼。
他走过后秦艽才注意到，他身后还背着一个吉他包。看样子是驻唱歌手来了。
秦艽向屋里走去，路过皮卡的时候下意识又看了一眼——嚯，可真够脏的。
她进屋的时候那个男人在低头摆弄台子上的设备。她回到原本的位置上，抬头看了一眼，面对舞台，却避免了和表演者对视的尴尬，是一个好位置。
桌上的人正在玩游戏，简单的划拳和摇骰子，气氛正佳。
大概是这边生活简单，加之民风剽悍，当地人酒量普遍好一些。玩摇骰子也是车轮战形式——简单的比大小，一个人对战在场所有人，如果赢了就换下一个人打擂。
程乐大概是运气不太好，秦艽在一旁看着她连输了所有人，又要来第二轮。程乐开始投降：“我得歇一会儿了，让秦艽替我来！”
秦艽接过骰盅，信手摇着。
开盅一瞧，秦艽输了。
她认下喝酒。
换下一个人，还是秦艽输。
她又仰头干掉一杯。
输了四个人之后，她终于时来运转，这轮结束了。
秦艽刚缓过来，连着四杯酒喝下去，周围的吵闹声像是从她的意识里分离开，成了背景布，脑袋里的又开始昏沉了。
吉他前奏响起，倏地压下了人们交谈玩闹的声音。
秦艽看向台子中央，那男人坐在高脚凳上，抱着吉他拨弹。他脱了外套，原来里面穿了件黑色羊绒衣，面料不算厚，勾勒出男人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她喝了酒，反应有点迟钝，沿着身体肌肉走向向上看，目光最终停在他的脸上——是明显的少数民族长相，面部骨骼轮廓分明，眼窝深邃，鼻梁挺拔，像是一座小山。搭配深黑色的头发，让秦艽莫名觉得他更像意大利人。
不得不承认还是很帅的意大利人。她有些飘飘然地想着，对男人的嗓音也有了一丝期待。
他张口，唱的是首老歌，声音低沉，却不显得半点喑哑。仿佛他的声音里有一个很深很宽阔的洞穴，但这洞穴不能太阴暗，最好是有些许光亮的，深处还有些美好的东西——可能是一颗郁郁葱葱的大树。
“该你啦！”程乐拍她的肩膀，强行将她的思绪从不着边际的幻想里拉回。
她的思想回笼，才注意到不知道何时周边又变得跟之前一样嘈杂。
“嗯？做什么？”秦艽有点迷茫。
“划拳，然后输的人真心话大冒险。”程乐给她解释。
好俗套的游戏，秦艽心中好笑。从大学时期到现在，这个游戏都会出现在酒桌上，好像一个这种场合的常驻嘉宾。但她还是配合，“我和谁划？”
又输了。她今天出门前应该看一下黄历的，怕不是不宜参与酒桌游戏。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程乐在一旁问。
“真心话。”秦艽很快做出选择。
“在场所有人你觉得哪个人最吸引你？”程乐问。
“那个。”秦艽指指台上唱歌的男人，这种问题本就是大家图一个乐，没人较真。
众人一阵笑，游戏继续。
轮到彭响，他也输了，桌上一个人问道：“同一个问题，你选谁?"
彭响哈哈大笑，也指了唱歌的男人。
坐在秦艽对面一个男人调侃他：“不说实话！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喝酒！”
彭响知道对方只是玩闹，想劝他喝酒。他也不争辩，爽快干了面前的酒，喝完他倒孔杯子，示意一滴不剩。随后起身道：“对不住大家，朋友临时找我帮忙，今晚不能奉陪了。你们玩好。”
说罢跟众人道别离席。
剩下的人继续这个游戏，一圈下来又回到秦艽这里，她笑着打趣：“我今天运气不好，一定是要输了的。”
划拳下来，果然不出所料。
对面的男人随口宽慰：“一个方面运气不好，说明运气都被用在其他地方了。秦小姐今天看样子是要在别的地方行大运啦！”
后又让她做选择。
这次她选了大冒险。
众人为难了一阵，想出一个既有乐趣又不至于冒昧的冒险其实也是一个很有技术含量的事情。
一个女生突然提议：“不如就把联系方式给那位驻唱小哥，不能直接要求他，但是要让他主动添加你的联系方式。怎么样？”
有人说太难了，但众人又想不出其他的玩法，一时间面面相觑，安静了下来。
秦艽见状，大方接受：“好啊，那就试试看嘛。”
天气逐渐回暖，山上的积雪开始融化，半山腰已经可以看见鲜嫩的绿色；只剩下山尖尖的部分还存留着一抹白色。遵循着祖上传下来的生活模式，当地的牧民开始从住了四个月的冬季牧场搬走，辗转到山脚下春秋牧场。
一辆皮卡车开在从冬窝子去往春牧场的路上，车身糊住一层黄泥，看不出半点原来的样貌，经过的地方扬起一片黄沙飞舞。如果有人站在高处俯瞰，就会看到车后很远的地方，还坠着一大群羊——白花花的，挤挤攘攘地往前簇拥着慢慢移动，像是广袤绿色的一处斑秃。而远处，这样的斑秃还有好几簇。
羊群的后部，一个年轻的男人骑在马上不紧不慢地跟着。马匹毛发油亮，栗棕色里泛着一丝红，看得出被照顾得很好。马背上的男人一手持着鞭子，时不时对着掉队的羊挥舞一下，再而高喝几声驱赶羊群向前。
他后边跟着同行的还有几位，有女人带着孩子同乘一骑，还有头发半白的老头，腰杆还挺得笔直。也有几个正值壮年的人，其中年轻些的时不时会突然赶着马加速，从羊群旁边奔过，然后原路折返汇入大队伍中。这么来来回回几趟，像是画了一条无形的线，靠外边的羊倒也老老实实在这条线里排队向前，不再试图突围了。
打头的男人突然慢来下，转头朝后面的人问了些什么。
队尾一个年龄稍长的女人高声回应，然而隔得太远，声音被淹没在风声和马蹄声中。
近处一个中年女人帮忙转达：“婶婶说还要四、五个小时才能到呢。”
“她说五个小时，那估计还要走六、七个小时。”那个问话的男人笑道，“晚上店里还叫我去上班，应该是来不及了。那我先回了他们吧。”
“没有事的嘛，娃子你换你大哥回来，你开车子先回去就行了嘛。”婶婶帮着出谋划策。不同于前两个人，她的口音抑扬顿挫，听起来像是唱歌一般。
“那也行。”男人双腿轻夹马腹，驱马小跑着离了队伍。男人回头嘱咐：“我换大哥骑马回来。”
“诶耶！好嘛！”婶婶应声。
马渐渐跑了起来，前后腿伸展交替迈出，几乎与身体平行。一人一马身影逐渐缩成一个小点，遂又消失在视线里，只留下扬起的一小绺尘土。
*******
另一边，机场。
秦艽刚下飞机，推着装行李的手推车随着人流往前走。身旁跟着程乐，她只带了一件随身行李箱，正四处张望寻找接机的人。
几天前程乐突然发消息说她也跟着一起去新疆。
刚收到消息的秦艽有些不解，明明她之前对新疆之行兴致不高，怎么突然就又有了兴趣？
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彭响说搞到了一个在阿勒泰举办的当地手工艺品展会的票，邀请程乐和她一起去参加。
程乐听说她一直青睐的一位少数民族刺绣艺术家也带着作品参加这个展会，立刻兴致盎然，当下就定了和秦艽同一班的飞机，要两个人同去。
秦艽倒是乐得有人作陪。
“他有和你说是什么人来接吗？”看着越来越接近出口，秦艽问道。
“没。”程乐往出口处张望，“只说是安排了人来接，我们出来了就能看见。”
两人刚走出出口，就看见彭响站在不远处招收。
秦艽诧异，忙客气道：“彭老板怎么还亲自来接了，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的，反正我待着也没什么事。”彭响接过两人的行李，带着她们往停车的地方走，边走边问“晚上去我店里坐坐吧？我再叫些当地的朋友，有几个都是展会的举办方，大家一起热闹一下。”说罢下意识看向程乐。
程乐转头看向秦艽，眼神询问她的想法，倒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彭响的视线。
秦艽将他的举动看在眼里，结合之前他的种种举动，心中有了猜想，只是程乐这个当事人到现在还没看出来人家的意思。她对彭响的印象很好，也乐于顺水推舟，于是欣然接受这个提议：“好啊。”
彭响送两人去酒店，约好一小时后回来接她们去店里，便离开了。
房间里，只剩秦艽和程乐两人。两人今天出门早，都只画了一点淡妆，考虑到全程需要大半天，再加上转机和飞机上小空间的磋磨，她们都打扮从简，只图一个舒适自然。
秦艽看着程乐的一身休闲打扮，想想彭响来接时的穿着讲究，突然有了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劝说道：“一会儿还要见人，你怎么都得稍微打扮一下吧？”
“那你怎么不打扮？”程乐反问，上下扫视她，似是在用目光审判。
秦艽被问得一滞，只好顺应她：“我也收拾收拾。”
两个人简单补一补妆，再换身衣服，很快就到了约定的时间。走到酒店大厅的时候彭响已经在沙发上等着，见两人下来便站起身来领她们上车。
酒店在靠近市中心的地方，所以距离酒吧并不远，只开车五分钟就到了。
秦艽下车，打量这处店面——招牌和先前那家是一样的，里面的装修风格也大致相同，只是对着大门的地方有一块略高于地面的台子，上面摆着架子鼓，电子琴，一个高脚凳和几支麦克风。看样子是时常会有驻唱的。
彭响安排两个人在正对台子的位置坐下，解释道：“平时这个时间就有表演了，最近赶上牧民转场，今天的这个驻唱来的时间耽误了，要晚一点来。我先给你们上点东西吃，其他人晚一点就到。”说罢吩咐服务员下单。
秦艽对游牧文化兴趣正浓，之前在书里就看到过关于转场的事，听彭响提起，便想打听个明白：“转场？最近这是从冬牧场转到春牧场吧，这个目的地每一年是固定的吗？”
“以前是哪里草肥就去哪片草地。现在不一样啦，政府也会有个大致的牧区划分。很多人家都选择定居了，还到处放牧的话就乱了套了。”彭响解释，“具体我也不太懂，不是很了解这方面的事情。不过我给你找的那个房东家的人都很热情的，你去之后感兴趣可以多问问。”
彭响的朋友陆陆续续地到齐了。相互介绍一圈后发现大家基本都是一个圈子里的，或者是搞艺术的，或者是办展会的。
店里的人多了起来，气氛也逐渐热闹起来。
这桌上大家年龄相仿，又都有相似的兴趣爱好，聊起天来只觉相见恨晚。吵闹中，一杯杯酒下肚，似乎是喝得急了，不久秦艽便觉得血一股一股地往头上涌，脸也涨热了起来。
她胡诌了个借口，独自在门外待着，吹吹风，想着去一去酒气。
她打量着这座城市——虽仍是早春，但新疆由于地理位置偏西所以日落晚很多。时间已晚，但远处天空还是泛着一抹青蓝，没有完全暗沉下去。身后店里暖黄的灯亮着，在地面上投出她拉长的影子。
一辆车迎面开来，车灯很亮，吞没了地上的影子。秦艽顺着光抬头望去，是一辆皮卡，车身高所以车灯的光直直照进她的眼里，晃得她不禁眯起眼睛。
她心里有些责怪，这个人素质真不怎么样，看不见有个人吗？
皮卡在门侧的车位停下，一个男人从车上下来。他身量很高，体型匀称，穿着一条黑色工装裤，上身是一件宽松扩版的外套。
男人从秦艽面前走过，似乎是感应到了秦艽打量的目光，往她这边瞥了一眼。
他走过后秦艽才注意到，他身后还背着一个吉他包。看样子是驻唱歌手来了。
秦艽向屋里走去，路过皮卡的时候下意识又看了一眼——嚯，可真够脏的。
她进屋的时候那个男人在低头摆弄台子上的设备。她回到原本的位置上，抬头看了一眼，面对舞台，却避免了和表演者对视的尴尬，是一个好位置。
桌上的人正在玩游戏，简单的划拳和摇骰子，气氛正佳。
大概是这边生活简单，加之民风剽悍，当地人酒量普遍好一些。玩摇骰子也是车轮战形式——简单的比大小，一个人对战在场所有人，如果赢了就换下一个人打擂。
程乐大概是运气不太好，秦艽在一旁看着她连输了所有人，又要来第二轮。程乐开始投降：“我得歇一会儿了，让秦艽替我来！”
秦艽接过骰盅，信手摇着。
开盅一瞧，秦艽输了。
她认下喝酒。
换下一个人，还是秦艽输。
她又仰头干掉一杯。
输了四个人之后，她终于时来运转，这轮结束了。
秦艽刚缓过来，连着四杯酒喝下去，周围的吵闹声像是从她的意识里分离开，成了背景布，脑袋里的又开始昏沉了。
吉他前奏响起，倏地压下了人们交谈玩闹的声音。
秦艽看向台子中央，那男人坐在高脚凳上，抱着吉他拨弹。他脱了外套，原来里面穿了件黑色羊绒衣，面料不算厚，勾勒出男人若隐若现的肌肉线条。她喝了酒，反应有点迟钝，沿着身体肌肉走向向上看，目光最终停在他的脸上——是明显的少数民族长相，面部骨骼轮廓分明，眼窝深邃，鼻梁挺拔，像是一座小山。搭配深黑色的头发，让秦艽莫名觉得他更像意大利人。
不得不承认还是很帅的意大利人。她有些飘飘然地想着，对男人的嗓音也有了一丝期待。
他张口，唱的是首老歌，声音低沉，却不显得半点喑哑。仿佛他的声音里有一个很深很宽阔的洞穴，但这洞穴不能太阴暗，最好是有些许光亮的，深处还有些美好的东西——可能是一颗郁郁葱葱的大树。
“该你啦！”程乐拍她的肩膀，强行将她的思绪从不着边际的幻想里拉回。
她的思想回笼，才注意到不知道何时周边又变得跟之前一样嘈杂。
“嗯？做什么？”秦艽有点迷茫。
“划拳，然后输的人真心话大冒险。”程乐给她解释。
好俗套的游戏，秦艽心中好笑。从大学时期到现在，这个游戏都会出现在酒桌上，好像一个这种场合的常驻嘉宾。但她还是配合，“我和谁划？”
又输了。她今天出门前应该看一下黄历的，怕不是不宜参与酒桌游戏。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程乐在一旁问。
“真心话。”秦艽很快做出选择。
“在场所有人你觉得哪个人最吸引你？”程乐问。
“那个。”秦艽指指台上唱歌的男人，这种问题本就是大家图一个乐，没人较真。
众人一阵笑，游戏继续。
轮到彭响，他也输了，桌上一个人问道：“同一个问题，你选谁?"
彭响哈哈大笑，也指了唱歌的男人。
坐在秦艽对面一个男人调侃他：“不说实话！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喝酒！”
彭响知道对方只是玩闹，想劝他喝酒。他也不争辩，爽快干了面前的酒，喝完他倒孔杯子，示意一滴不剩。随后起身道：“对不住大家，朋友临时找我帮忙，今晚不能奉陪了。你们玩好。”
说罢跟众人道别离席。
剩下的人继续这个游戏，一圈下来又回到秦艽这里，她笑着打趣：“我今天运气不好，一定是要输了的。”
划拳下来，果然不出所料。
对面的男人随口宽慰：“一个方面运气不好，说明运气都被用在其他地方了。秦小姐今天看样子是要在别的地方行大运啦！”
后又让她做选择。
这次她选了大冒险。
众人为难了一阵，想出一个既有乐趣又不至于冒昧的冒险其实也是一个很有技术含量的事情。
一个女生突然提议：“不如就把联系方式给那位驻唱小哥，不能直接要求他，但是要让他主动添加你的联系方式。怎么样？”
有人说太难了，但众人又想不出其他的玩法，一时间面面相觑，安静了下来。
秦艽见状，大方接受：“好啊，那就试试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