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老爹从没有跟王桂英说过爱她,可王桂英心里知道,他就是爱她,因为他的爱能从很多细枝末节里体现出来。

    比如知道王桂英不认字,读过书的解老爹从前线给她写信,信件的内容没有字,全是他用钢笔一笔一笔画的画,告诉她,他的近况。

    再比如他难得从部队休探亲假回家,他会把家里家外的活儿都包揽了,给她端水洗脚,洗衣做饭,主动抱孩子、喂孩子饭等等,还把自己挣得津贴,一分不少的全交给她,让她可劲儿的花钱,给自己买想买的任何东西,不要舍不得用钱。

    这在陕北地区的农村,大部分男人都很大男人主义,什么都只顾得自己,一个不顺心就打女人出气的男人堆里,解老爹的这些举动,无疑是另类,也是爱王桂英的体现。

    许多年过去了,王桂英没有像年轻时候跟解老爹约定的那样,等他死后再找个男人嫁,她独自拉扯大三个孩子,又失去一个孩子,一直守着他们的家。

    孩子们长大以后,都有自己的生活和看法,解嫣跟程大燕的女儿杨小琴交好,尽管王桂英跟程大燕一直因为解老爹的缘故,两人势同水火,谁也看不上谁,到底她们两人的事情,不关孩子们的事儿。

    她没阻止两个小姑娘交好,甚至杨小琴经常跑来解家找解嫣玩,她也好吃好喝的招待着。

    不过孩子们交好归交好,要是杨小琴想做她的儿媳妇,想嫁给她儿子,那就是痴人说梦!

    她可不愿意跟程大燕做亲家,天天看到程大燕那得意张狂的脸来恶心自己,这么一想,让乔希瑶做自己的儿媳妇,总比让杨小琴做自己儿媳妇好。

    解嫣看她脸上阴晴不定,没再吭声,心里知道她想通了。

    解嫣无声地笑了笑,抬头看着窗外飘飘洒洒的白雪,心想这么大的雪,不知道邮递员能不能准时把信送到村里来呢。

    她前段时间在哥哥朋友送给她的书里,发现一页夹层里,写着京都某个地址的小纸条,那纸条涂涂改改,纸条上的字写得十分猶劲、狷狂,看得出写字的人内心十分烦躁、狂傲。

    她不知道书里的纸条是有意夹的,还是无意夹的,她试着往那个地址写了一封信,信里的内容很简单,她做了自我介绍,问纸条的主人是谁,为什么要往书里夹纸条,能不能和她做笔友,大家相互问好,写写自己家乡发生的事情,丰富彼此的阅历人生。

    她有很多笔友,都是读初中的时候,在老师的指引下,和同学们给天南地北的其他同学写信交笔友。

    不过很多同学因为大运动严查各方信件的缘故,基本都不再写信交笔友,只有她还在坚持着,往所知道的地址,天南地北的继续写信交友。

    可惜,收到的回信寥寥无几。

    即便如此,依然抹灭不了她爱写信交友的热情。

    她一直想独自一人去全国各地走走,见识不同的风土人情,可她年纪太小,外面又很动荡,母亲和哥哥不放心她独自一人出门,她现在无法离开穷苦的黄土大山,就寄托于信件,希望从别的地方的笔友信封里,见识更广阔的风土人情。

    她写出的信件有人回信,哪怕是寥寥几笔,她会感到很高兴,要是对方不回信,她也不会感到失落。

    每天等待邮递员来村里,看看有没有她的信件,是她最期待,最幸福的事情。

    就像人生匆匆,许多人会经过她的身边,不会停留,但只要有一个人停留,哪怕是短暂的,对于她来说,就有不同的意义。

    屋外大雪飘扬,世界都被抹上一片纯白,冷冽的寒风从打开的房门里呼啸着灌进来,吹得半遮掩的厚重门帘哗哗响。

    乔希瑶坐在填了炕,烧得暖和和的炕床上,看着站在门口帘子下的解堰,抬起一只手向他招了招:“你站在门口干嘛,多冷啊,过来呀,我有话跟你说。”

    解堰摇头:“没事,我不冷,你有什么话直接说。”

    他怕热,即便外面大雪飘飘,他身上就穿着一件薄薄的衣服,外套一件黑色的对襟棉服,同色长裤。

    多年的从军经验,让他行走坐立都板板正正,这会儿就算站在门口,也是站姿笔挺,跟颗松树似的。

    乔希瑶看他那副正襟危坐的模样,好笑不已,挑着柳叶眉道:“你站门口是想跟我避嫌,怕外面的人看见你跟我孤男寡女共处一事,对你我的名声不好?要我说啊,你现在避嫌有什么用,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你在大庭广之下不顾自身安危来救我,又对我做了人工呼吸,还把我背到你家里来养病,你现在想跟我撇清关系,撇不开了。”

    解堰镇定的表情出现一丝龟裂,他不自在地轻咳一声道:“我那是事出紧急,并不是有意占你便宜。你如果觉得我占了你便宜,我可以向你道歉。”

    乔希瑶嘟囔:“光道歉就算了啊?那可是我初吻呢。”

    一句话石破天惊,解堰听到这话,猛地呼吸变得急促,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低声问:“那你想怎么办?”

    “唔......”乔希瑶盘腿坐在炕床上,右胳膊肘着脸颊,浅笑盈盈,娇声道:“你过来,我告诉你。”

    解堰不知道她想耍什么花招,想着她应该闹不出什么花样,便把帘子打开,大门敞着,一副行事光明磊落的样子,走到乔希瑶的面前。

    乔希瑶速度极快从炕床上站起来,忍着晕眩的不适感,站在炕上,居高临下地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额头,又伸手去扯他的衣领。

    解堰一把握住她的手,皱着斜长的浓眉问:“做什么?”

    “我看看你的伤。”乔希瑶眨巴着眼睛,“曼曼姐说你救我的时候,被山上垮塌下来的山石砸到了,你妹妹又说你在发烧,我刚才探了一下,你已经退烧了,我看看你身上的伤口严不严重。”

    解堰握着她的手不放,脸上似笑非笑:“我就算发烧受伤,我自己会处理,你一个姑娘家上来就扒我一个大男人的衣服,这要被人看见,又得传什么闲话。”

    “我一个未婚女同志都不怕被人传闲话,你一个大男人怕什么。”乔希瑶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松手。”

    解堰摇头:“你我男女有别,你扒我衣服,不合适。”

    乔希瑶气笑了:“行,我不扒你衣服,那你自己脱了给我看。”

    解堰脸色不变,“你这女同志,还有没有点羞耻心,哪有姑娘家让男人脱衣服给自己看的。”

    “你一个大男人,一马平川,有什么好看的,我为什么要羞耻,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而已。”乔希瑶盯着他深邃的眼眸,故意激他,“你是不敢,还是怕羞?”

    解堰啼笑皆非,“你不用故意激我,我真没事,你不用看。”

    “不看就不看,小气鬼,当我稀罕看你呢。”乔希瑶一计不成,气鼓鼓地甩他的手,转身背对着他躺在炕床上,“你走吧,一会儿可别跟你妹妹说我没关心你。你妹妹先前咄咄逼人的很,说你为了救我照顾我,自己发烧都顾不上,我还挺感动。我这个人不喜欢欠人情,你要为我受伤,我会给你治疗,你要没受伤,我也会跟你说谢谢。”

    解堰看她真的生气了,犹豫了一下道:“那天救你的时候,山上垮塌下来的基本都是黄土,山石很少,我躲得快,没被砸到。”

    乔希瑶背对他哼了一声,“我不信,除非你脱给我看。”

    解堰坚持道:“我真没事,你要想看,也得等......”

    等什么?乔希瑶等了半天,也没听见他说后面的话,翻身一转,看见男人又站到了门口,一双狭长的眼眸,正用一种火热又复杂的眼光看着她。

    乔希瑶看到他的眼神,忍不住问出心中想法:“解堰,你为什么把不顾自身安全去救我?又为什么要背我回你家休养?”

    解堰抿着薄唇没有吭声,反倒把脸转了过去。

    乔希瑶心中奇怪,顺着他刚才的目光低头往下一看,她穿着解嫣给她换上的纯棉老土布对襟厚秋衣,解嫣跟她身量看起来差不多,但她胸脯太过丰满,解嫣胸口的位置做得板板正正,她一穿上去就嘞得很,不知不觉间把胸口一颗扣子给崩开了,大片的雪白就这么露在解堰的目光下,也难怪他会别开脸。

    “呀——”乔希瑶惊呼一声,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抓起炕床上的军绿色被褥,团团捂住自己的身体,白嫩精致的脸颊染上嫣红,气鼓鼓地坐在炕床上,眼波流转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解堰看到活色生香的一幕,身上的血液不断沸腾,他不得不往门口挪出去一步,让冷冽的寒风吹着自己的身体,让自己冷静下来,艰难地说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乔希瑶提高了声音,“你救我总有理由吧?”

    “非要理由的话,那就是为了心中信念。”解堰努力平复心情,在门口吐着热气道:“我从入伍当军人,到退伍返乡近十年的时间,一直秉持着部队的‘为人民服务’的原则救下无数人,我救人没有任何理由,只为了心中服务人民的信念,不管谁遇到危险,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都会去救。”

    “这样啊。”乔希瑶说不清心里是失望,还是别的东西。

    她以为解堰不遗余力地去救她,给她做人工呼吸,背她回解家,是喜欢她呢,搞半天是她自作多情。

    人家只是做了自己认为该做的事情,她还在这里咄咄逼人问人家,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在心里笑话她。

    解堰看见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表情,心中一动,有心想说什么,她又背对着他躺在炕床上,还朝他挥挥手,“麻烦你出门的时候帮我把门关上,门不关,冷风吹进来,太冷了。谢谢你再一次‘大公无私’的救我,救命之恩我无以回报,等我身体养好了,我会好好想想怎么报答你。”

    解堰望着她纤瘦盖上被子的背影,最终什么都没说,默默把门帘放下来,又把大门仔细关上,这才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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