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到这片林子里来,她握紧了手里提着的灯笼,上一次来的时候她在一踏入鬼哭林的时候手中的灯笼就被吹熄了,但今天不知道是不是呼啸的风也可怜她昨日里被梦魇住,灯笼里的烛火可怜兮兮的左右摇摆着却始终没有被吹灭。

    这一次她并没有遇见上一次来烧纸的农妇,在鬼哭林里徐子玉十分顺畅的走到了被形态各异的树木包围着的那一个巨大的坟坑。

    昨夜里刚下过一场雪,周围的枝桠上覆盖了一层白雪,等到第二日清晨树枝上会挂上亮晶晶的雾凇。那样的景色绝对是难得一见的,徐子玉仰头看着从树梢上探出头来的月亮想着,反正这里不会有人来,她是不是可以呆到早上也看一看这里的雾凇。

    “我怎么也开始犯傻了……”徐子玉突然笑了一声,她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是和自己不相符。

    但若是悠儿在的话,这样的想法应该会得到她的支持。

    乱葬岗里歪七扭八的躺着不少无人认领的尸首,在白雪的覆盖下只能看得出大致的轮廓。但徐子玉却发现了,这里的尸体大部分都是没有头的。

    “您不知道,那姑娘奇怪的很。”衙役刻意压低的声音在徐子玉的耳边重复响起,“咱们从她家后院翻出了至少一百个人头!”

    徐子玉叹了口气,过紧了身上的斗篷,她低下头将自己的脸埋进了斗篷毛绒绒的领子里。

    林子里的风渐渐大了。

    “那个……”一声轻轻的呼唤让徐子玉猛地看了过去。

    一身绿色单衣的姑娘手里提着一个竹筐光着脚站在雪地里好奇的看着她:“你是来认尸的吗?”

    白菜看着徐子玉浑身被悲伤笼罩的模样歪了歪头,她今日刚被放出来,一回到家就发现了自己家里的一片狼藉,不得已只好来坟坑这边重新挖一些土回去。

    只是没想到她会在这里遇见生人。

    徐子玉手里的灯在白菜出声的瞬间就被风吹熄了。唯一的一点光亮消失,周围的树木便显得更可怕了。

    许是将徐子玉当作了普通人,白菜在烛火熄灭的时候就再一次开口:“那个我不是坏人,我家就在附近,这么冷的天要不要去我家里暖和一下?”

    徐子玉听见白菜的声音,好奇的打量了一下她身上单薄的衣衫,好像在说这个时候她才应该是会冷的那一个。

    也许是因为徐子玉的视线太多直白,白菜那双踩在雪地里沾了泥巴的脚有些不安的蜷缩了一下,她其实并不觉得冷,反而很不习惯脚上穿鞋的感觉。也许是因为白菜本就是长在泥土里的,所以她很喜欢踩在土地上的感觉。

    “那,那个,我……”白菜低下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她恍惚间想起了以前会来找自己玩的那两个孩子,大一点的拉着小一点的那个的手,警惕的和自己保持着距离,那双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圆圆的。

    “你住在这附近?”徐子玉提着熄灭的灯笼朝着白菜的方向走了两步,她的声音很温和,是白菜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温和的语气,和村子里那些人的警惕和狐疑不一样让她觉得很舒服。

    “是呢,我带你去我家里坐坐吧,等明天天亮了再来认尸。”白菜将竹筐换了个手想要学着她见过的那些人一样去牵徐子玉的手,但看着自己伸出去的还沾着污渍的手又有些心虚的将手收了回去。

    “嘿嘿,你跟着我就行啦。”白菜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两声,然后提着东西转身往自己来的方向走去,“我叫白菜,姐姐……妹妹,不对,姑娘怎么称呼?”

    “唤我阿玉就是。”

    公孙悠前脚刚回到岁园后脚天上就开始飘雪,最近这样毫无征兆下就下雪的时候一天总有个两三回,每一次雪落的时辰也并不常最长的一次也不过两个时辰。

    公孙悠站在屋里的炭火旁,伸出了自己的手在火盆上汲取着温暖。

    床上传来动静,公孙悠抬眼看去,在层层叠叠的床幔中间一上一下的探出了两个披散着头发的脑袋。明淼看了一眼公孙悠就重新钻回到被窝里只剩下雪雪笑嘻嘻的看着公孙悠,公孙悠的屋子里大约是整个岁园中最暖和的地方,雪雪和明淼常常只有晚上才会回到自己的屋子,妖仆便只在晚上才将她们屋里的炭盆点起。

    屋子变暖还需要些时间,索性公孙悠便将他们两个留在了自己的屋里,反正那张床也足够三个人睡下。

    “姐姐去做什么了?”雪雪准备从床上下来帮公孙悠换衣服梳头,脚才落地就被公孙悠拦了下来。

    “去问了问周边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今年过年我们去别处玩好不好?”公孙悠将衣裳挂在一旁的架子上,一边伸手打散了头发一边掀起了床幔爬上了床。

    明淼睁着一双眼睛好奇的看着公孙悠,她嘴上说着不喜欢公孙悠,但每次公孙悠出现的时候她虽然不像雪雪那样一直跟在她的身后,但视线还是时不时地跟着她。

    公孙悠躺在两个小姑娘的中间,侧着身子和她们说着陵县最好看的雾凇景观,绝口不提她想要去陵县的另一个目的。

    窗外卷着雪花的风呼呼的吹着,屋内却温暖如春,火盆里的炭火时不时的发出噼啪的声音,在温暖的包裹下公孙悠也逐渐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是个难得的打晴天,屋檐上的雪在阳光的笼罩下泛出刺眼的光。昨夜雪下了一整晚,此时妖仆们正在笨拙的清理着屋顶上的积雪,白芸生的手里拿着巨大的扫把落在屋顶上利落的将屋顶的雪扫到了院子里的地上。积雪落了妖仆满身,它们也不恼只是抱着工具转移到另一处。

    “不屿还没起吗?”明淼不喜欢赖床,她是三人中最先穿戴好的,她捧着暖和的手炉没有看见不屿之后才仰头问白芸生。

    “开封府的屋顶也落了不少雪,不屿一看见妖仆的动作就先去开封府帮忙了。”白芸生稳稳当当的落在公孙悠的窗前,刚把手里的东西靠着墙放好就看见公孙悠披着斗篷坐在了窗边。

    “展大人看见不屿会很高兴的。”公孙悠朝着白芸生点了点头,说起来白芸生跟着自己到汴京来的时候还是夏秋相交的时候,这会转眼就要过年了,平日里除了他自己自幼习武做的功课之外她好像没教他什么东西。

    想着公孙悠的眉头不自觉的蹙了起来。

    白芸生有些紧张,公孙悠平日里看向他们的时候脸上都带着浅浅的笑,如今这样眉头微蹙的模样却是很少见,他心里忐忑是不是自己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

    “芸生,我之前交给你的书看完了吗?”公孙悠才恍恍惚惚的想起来自己当初交给了白芸生一摞写着各种精怪志异的手札,应当有十多本的样子……

    “都看完了。”白芸生在公孙悠的招手之下走近了些,屋里温暖的气息透过敞开着的窗户扑面而来,公孙悠点了点头,正想要说什么身后床上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动静。

    “早饭想吃什么?”公孙悠将敞开的窗户留了一个小小缝隙,她凑到缝隙边问白芸生。

    “都可以……”白芸生在听见动静的时候就已经转过了身去,只留下一个背影对着自家师父,耳根却已经红彤彤一片。

    岁园里的厨房动火的时候并不多,除了最开始的那一场乔迁之宴是在厨房里做的之外,公孙悠的一日三餐基本上都有人投喂。

    白芸生还在想公孙悠的话里是不是还有什么深意的时候,白玉堂已经提着两个食盒从外面走来了。

    院子里的雪都堆在树下了,屋顶上的积雪也已经被清理干净,看着站在院子里的侄子白玉堂道:“早饭想吃什么?我带的种类不少,你来看看?”然后又小声地问他,“南宫前辈呢?”

    白芸生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不知道南宫玄去了哪里,早上他路过南宫玄的屋子的时候里面并没有点炭火,应当是一晚上都没有回来。

    公孙悠推开了屋门,雪雪跟在她身后脸颊红扑扑的明显才起床不久。身后的屏风将里间和外厅隔了开来,明淼已经很自觉地坐在了圆桌上占据了距离炭火最近的两个位置的其中一个。

    公孙悠按着雪雪坐在了另一个位置上,自己则坐在了她的身边。落座之后她将手里的一个匣子递到了白芸生的面前,看大小应当还是书册。

    早饭之后白芸生才打开了手边的匣子,里面放着的并不是他之前看的那些书,封皮上一个字都没有,但他却觉得手中的书应当是很珍贵的。

    “师父……”他想要问问手里的书是什么,就看见公孙悠已经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之后跟着白玉堂一起离开了。

    “这不是……”雪雪认出了白芸生手里的书册,她没忍住惊呼出声,手捂着自己的嘴巴看向已经出门的姐姐。公孙悠迈过门槛之后突然扭头,朝着看向自己的雪雪眨了眨眼睛。

    “是什么?我看着好像和之前的没什么区别。”明淼咽下嘴巴里的包子瞥了一眼匣子里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书册。

    南宫玄像是鬼魅一样的出现在白芸生的身后,他对匣子里的东西并不陌生:“她把楼主手札都拿出来了啊。”

    匣子里装着的是晚云收的楼主手札。

    以往只有晚云收的主人才有资格翻阅的,从南宫玄开始这些被前人如珠如宝一般珍藏的手札就变成了他床头的消遣。公孙悠更是直接将这些手札随手给了白芸生。

    南宫玄坐在空位上,也不嫌弃他们吃早饭没有叫自己,也不在乎剩下的早点已经没什么热气夹起一个包子就放进了嘴里:“这些东西在晚云收里可都是宝贝,要珍惜,不过要是真的弄坏了也没事,反正书里的东西都是些没什么用的糟粕。”

    “哎呦!”下一秒南宫玄捂着额头呻(吟)了一声,一抬头就看见公孙悠刚好收回了自己的手。

    “没大没小的丫头。”南宫玄嘟囔了一声,三下五除二吃完了早饭伸着懒腰就准备回自己的屋子补觉。

    公孙悠走在白玉堂的身侧想到雪雪看向自己的那双亮晶晶的眸子没忍住笑了起来,就连脚步都变得轻快了不少。

    “看来你给了芸生不得了的东西啊。”白玉堂握住了公孙悠垂在身侧的手,一方面是护着她不会因为分心脚下打滑,另一方面带着他自己的私心。

    公孙悠的手指勾上白玉堂的,层层叠叠垂下来的衣袖将两人纠缠的手遮盖的严严实实,她的眉眼都变得明媚了起来:“那是,我可是天下最好的师父。”

    “那天下最好的师父,有告诉自己的徒弟下午要出门的事情吗?”看着公孙悠突然不说话,白云堂就知道自己的担心还是有道理的。

    虽然白芸生不是从公孙悠口中知道要出门的,但等到公孙悠回来的时候他的行李也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白芸生并不会觉得公孙悠会将自己丢下,也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师父。

    只是站在角落里的明淼看向公孙悠的视线和以前不太一样,她并不觉得忘记告诉白芸生要出门的事情只是因为公孙悠记性不好,她比院子里的另外三个对半妖的了解都要多很多,她也能看得出来公孙悠最近睡着的时间越来越长,也越来越怕冷了。

    半妖的寿命对他们来说不过须臾,在人类的百年中更显得短暂,说不得还会落个英年早逝的评价。

    所以在明淼的心中她并不理解公孙悠现在还在犹豫什么。

    一直到他们的马车进入陵县的城门的时候她都没有想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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