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从柳舒鹤房中出来后,姬玉笙匆匆将那房门关上,坐到庭院里吹冷风。

    方才她本就要出来之时,柳舒鹤舔着唇,抬腿去勾她的腰,紧接着就吐出一大口鲜血。

    两人都没想到这种状况。面面相觑了一会儿。

    吐血之人喘息未停,确认似地用手背去擦,抹开一片鲜红,低头看了看,又将其点到自己唇上,媚眼朦胧。

    “如何?是不是比方才要美些?”

    “别发疯。”

    姬玉笙将那双不安分的长腿并拢,抛了被子盖上。柳舒鹤还搂着她脖子不放手,差点被姬玉笙用绳子捆了。

    出来后,她体内剑气并未完全平复,但神志是清醒的。

    坐在石桌前,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早已冰透的茶,一口喝下。

    接着又倒了一杯。

    直到她完全冷静下来,这才出门去找大夫。

    又是一个午夜。月朗星稀。

    马蹄迅疾。

    不可再这样了。一定要早日找出真相。她在马背上想。

    粗略估算。

    已过去十三日。现如今已可撑够一个半时辰。

    如果这个法子真的有用,那若要彻底脱离剑气的控制,就需要一百零四天。

    这一百零四天之内。她必须要有柳舒鹤在身边,才不会有乱杀无辜的可能。

    可这一百零四天。连续三个月。每一天。她都离不开他。每一天,她都要被邪念驱使。去做一些她已经开始后悔的事。

    姬玉笙给了自己两个选择。

    一个是把自己的剑抛了、融了、锁在什么地方从此不过问。

    还有一个,就是找个罕无人迹的深山老林,从此和她的剑度过余生。

    她和柳舒鹤早已互不相欠。她也不想欠他的。且若是按照她的猜想,日后极有可能兵戎相见。

    到了医馆。

    齐邈骂骂咧咧出来。

    骂骂咧咧看到来人。

    骂骂咧咧收了银子。

    骂骂咧咧拿出一袋药。

    “老子真的受不了了!每天半夜都有人敲老子的门!我是不是就不配睡觉!就该备好药在门口等你们!”

    听齐邈话中的意思。

    这几天来敲门的不止她一个。

    这么一想,七分的愧疚少了六分。

    “齐大夫,我并非来拿药。请跟我回去一趟。”

    齐邈瞪大眼睛,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屋内。

    “女娃娃!你看看我眼里的红血丝!我已经接连半个月没睡过一个完整的觉了!我家中小儿去年本来天天长高,就是今年开始突然不长了,就是因为睡眠不足!”

    “加钱。”

    “加钱也不干!喂喂喂!等等,你想做啥子!”

    姬玉笙将人一掌劈晕,带回花影巷。

    又一掌劈醒。

    齐邈一睁开眼睛就见了一双狐狸眼在得意洋洋地笑。

    “哎呀,真是巧遇。”

    “实在抱歉,齐掌柜。”

    齐邈两眼一翻要装死。

    “小笙你看他,装得一点都不像。比我差远了。”

    “实在抱歉齐掌柜。”姬玉笙摇了摇钱袋,银两碰撞声清脆。

    齐掌柜活了。

    “怎么又是他!我上次就说过,给多少都不给此人看诊了!”

    叮铃玲。

    “最后一次!”

    齐邈探了探柳舒鹤的脉象,先是慌乱地摇头,然后跳了起来。

    “不可能!”

    “啧啧,比上次还要夸张。”柳舒鹤收回手臂。“齐大夫可否考虑转行,去戏曲班子唱个角,我砸钱捧你。”

    “齐掌柜,到底是何脉象?”

    齐邈定了定心神,“我先说其一,你家这位内伤极其严重,应是上次就未痊愈,近期不可再行蛮力之事,需静卧修养,方可慢慢恢复;其二。这其二,你们还是去鬼市问鬼医吧!”

    齐邈夺过姬玉笙手中的钱袋就走,速度飞快,头都不敢回。

    “等等,齐大夫!何为鬼市?”

    “从溪山镇西门而出十里,鬼市已开,你们自求多福吧!”

    柳舒鹤脱了外袍,靠回榻上,手搭在自己小腹上。

    “小笙,你来摸摸看。我是不是胖了。”

    怎么可能胖了。

    柳舒鹤这些日子全然没有胃口,光靠着药吊着,瘦得眼眶都快凹下去了。

    他拉过她的手,放在那寸光滑的皮肤上。

    相比之前的平坦,似乎确实多了一小团肉肉。

    “我们去趟鬼市。”

    “不困吗小笙?要不要今晚先睡?明日再做打算?”

    “或者,你直接告诉我实情。”

    “小笙,我真的什么都不知晓。”柳舒鹤用指关节反复在自己小腹上刮,似乎想把那块多余的赘肉刮掉。

    “至少那位齐大夫说的,我也听得云里雾里。”

    “真不说?”

    “我真不知道。”

    柳舒鹤不说,那她就自己找真相。包括当年之事。

    “把衣服穿好。”

    “小笙,那你要记得,出门就不能松开我的手了。”

    柳舒鹤坐起来,整理好衣衫,习惯性伸出手臂。

    “不抱。”

    “生气了?”

    “没有。”

    柳舒鹤一手裹着狐裘,一手拉着姬玉笙的衣摆,跟在她后面。

    “小笙,你要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姬玉笙牵来两匹马。

    “不要两匹马。”

    柳舒鹤站在姬玉笙的马前,垫了垫脚,又喊腰疼,结果姬玉笙就是不捞他。

    “真生气啦?”柳舒鹤自己扶着缰绳爬了上来,小声问她。

    他依偎在她身前,小心翼翼拆开自己的衣领将两人裹在一起,试探性地靠过去,过了一会儿,终于安心地闭上眼,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狐裘上的毛有些挡眼睛,姬玉笙用手去拂开,不小心磕到了身前人的耳垂。

    那层薄薄的皮肉立刻红透。

    有人悄悄醒了。

    “小笙,怎么偷亲我耳朵。”

    柳舒鹤依旧闭着眼,戳了戳姬玉笙的肩。

    “哦,刚才飞过一只蝙蝠,是它咬的。”

    柳舒鹤立刻睁开眼睛,差点从马背上掉下来,面色十分惊惧,不停地揉搓自己的耳朵。

    “它走了吗!在哪!小笙,你刚才为何不把它打死!”

    “我又不是蝙蝠,控制不了它的嘴。再乱动,掉下去我不管。”

    出了溪山镇后,不知为何,明显觉得风冷冽了许多。

    姬玉笙按照齐邈的话,走出十里,果然见了一处门坊。门前点了一盏昏暗的灯,灯光发暗发绿,让人不免怀疑那灯芯是否裹满了青苔。

    除了灯,还站了个老人,手里握着拐杖,在地上来回点点敲敲,等他们到了门前,又突然将拐杖指向他们。

    但一句话都不说。

    走近一看,才见那门坊之内空空荡荡。

    原来徒有门框。

    门框之后是一大片竹林。

    黑压一片。

    风吹过,沙沙作响,如无数鬼影呓语。

    “请问如何进鬼市?”

    老人依旧不说话,但张开了嘴。

    竟只有半截舌头!

    他用手比了个元宝的样式。

    姬玉笙给他丢了一个银元宝。

    老人摇摇头,意思是还要。

    “柳舒鹤。”姬玉笙拍拍身前人的后背,“身上带钱了吗?”

    柳舒鹤转过头。

    老人浑浊的眼睛突然有了一分惧色,但又很快消失,伸出的一只手改为捧着两只手。

    柳舒鹤将自己的钱袋放到姬玉笙手中。

    姬玉笙给了钱,老人收起拐杖,开始带路。

    他们往竹林里走。

    可那竹林茂密非常,根本就没路。

    马儿也不肯前行。

    必须下马了。

    两人跟在老人后面,准备进入竹林。

    竹叶翻动。

    一条浑身泛着荧光的蛇从天而降,落到姬玉笙手上,足足有她手臂那么粗,又自顾自爬走了。

    柳舒鹤拉着她的手,安抚地压了压她的手心。

    “不怕。”

    姬玉笙收回刀,没理他。

    那些竹子像有灵性一般,见了人就自动折身让道,在他们走后,又折了回来。

    出了竹林后,眼前出现一片雾气腾腾的湖面,湖面之上停了很多点了灯的船只,散漫而去,没有尽头,似乎一直通往天上。

    远处有人声轻语,可就像这雾中的船只一样,听不清也看不清。

    此光怪陆离之景让人不禁怀疑是否身处梦中。

    砰砰砰。

    老人有用拐杖点地,示意到了目的地,然后转身又回到竹林之中。

    两人走到岸边。

    有人划了小舟过来,船舱之内什么都没有。

    不是来卖货的,那便是这片湖的引渡人。

    船夫带着斗笠,斗笠之下只见胡茬一片,看不见眉眼。

    “一千钱。”

    两人交钱上了船。

    “去鬼医之处。”

    引渡人点头,往湖心划去。

    柳舒鹤靠着她坐在船沿,似是越来越困,一眨眼又睡了过去。

    “柳舒鹤,醒醒。”

    这种地方不能睡。姬玉笙拍拍他的脸。

    柳舒鹤疲倦地睁开眼睛,“好困。”

    “不准睡。”

    “好。不睡。”

    柳舒鹤掐了自己一把,眼皮却又很快垂下来。

    姬玉笙只好揽过他的腰,防止他睡着睡着就掉到湖里去。

    路上经过许多船只,隐约听到争吵之声、女子轻笑之声、求饶尖叫之声。

    “莫看。”

    船夫道。

    “在鬼市,要记住,与己无关之事,一星半点都都莫要瞧见,也莫要听到。”

    姬玉笙收回目光。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

    船夫在一只草船边停了下来。

    “到了。”

    姬玉笙带着柳舒鹤下来。

    那人已经彻底睡着了。

    体内剑气又开始涌动。

    姬玉笙慢慢往他的手腕中舒缓,把人弄醒了。

    “小笙?我睡了多久?”

    柳舒鹤揉揉眼睛。

    姬玉笙依旧不理他。

    船头坐了一个白衣妇人,带着白色斗笠,手中握着把鱼竿,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

    姬玉笙有种感觉。

    真相就近在咫尺。

    “大夫,请帮忙看诊。”

    那白衣人依旧一动不动。但手里的鱼竿线直了。

    突然有人从身后叫他们。

    “这里。”

    姬玉笙回头。

    只见从船舱里又出来一个白衣女子,正朝他们招手。

    那这船头的是。

    “那是个本店吉祥物,莫要管。进来坐吧。”

    女子叫他们。

    从外面看,这草船小小一只。

    没想到里面却别有洞天。

    船舱很深,有两层。

    最下面一层摆满了药柜,柜子里整整齐齐摞了许多外面见不到的稀有药材。

    上面有一处小小的茶室。女子带他们坐下。

    她给他们倒茶,“请问哪位看诊?”

    “他。”

    女子淡淡地瞥了一眼柳舒鹤。

    “掌柜,不知你家有没有清心丹?”柳舒鹤道。

    “哦?在鬼市寻这药的少见,多数人都是求春情药,二位都是美人,天生丽质难自弃,如此般配,不知为何要清心丹?”

    “我家夫君与我过于恩爱,房事之上过于生猛,今日直接把我弄吐血了,我想买来给她降降火。”

    “…….”

    “…….”

    姬玉笙耳朵有些发烫,在桌下狠狠掐了他一把。

    柳舒鹤吃痛,继续咬牙切齿道,“顺便,再买些避子丹,照这速度下去,怕是很快要有了。”

    “怎的,你不愿帮她生?”

    “我愿意。但我们今日吵架了,她不肯抱我了。还让蝙蝠咬我。就在刚刚,还掐我。这种情形之下,我怎么敢让我们的孩子出生?”柳舒鹤越说越委屈。

    姬玉笙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为了真相!忍忍!

    “大夫,你莫要听他胡诌。直接看诊便是。”

    “这位,先不急。”女子默默喝了一口茶,勾了勾唇角。

    “何意?”

    “我们先说说你的事。”

    女子放下茶盏,优雅地展开一方锦帕,示意姬玉笙将手腕搭上来。

    几乎是瞬间。

    女子似乎就完成了看诊,又去煮一壶新茶。

    “姑娘是天选之人,终将成就一番大事业。虽目前雨中飘摇,心火依旧。可至诚至德者,往往心病难医。姑娘的重重心魔,并非不可化解。药引子,就在你的身边。”

    女子又垫了锦帕,朝柳舒鹤伸手。

    柳舒鹤看着女子,另一只手握紧了姬玉笙的手。

    “至于这位。”

    女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在柳舒鹤的脉搏上又刮了一圈。

    “不知来前有何症状?”

    姬玉笙想说话,但发现好像她想说的,都被柳舒鹤用一种恬不知耻的方式说完了。

    柳舒鹤微微眯起眼睛。

    “有话不妨直说。”柳舒鹤道。

    “恭喜姑娘。”

    女子对姬玉笙笑。

    柳舒鹤仿佛突然知道她要说什么,脸色十分复杂。

    “恭喜……我?”姬玉笙疑惑道。

    “这位公子,是喜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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