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传,那月都位于仙山之上,却偏偏百鬼聚集,”麓山说书人道,“去往那里的人,皆有各自的执念。月都有一奈何桥,过了桥,历一场南华梦后,执念消,方可出。”

    “若是执念不消呢?”

    “若不消,自是留下,在那鹤影鬼仙之《簪花录》上添上一笔。”说书人摇头。

    “可执念之所以为执念,又岂可轻易消解呢。”

    月都,奈何桥畔。

    此时的姬月依旧觉得自己是到了真奈何桥。

    见到陈倚舟后,她想要跑到前面去,又被旁边的看守拦下了。

    而陈倚舟已离开桥头,走到了桥上,往前面走。

    桥上点了两排大红色的灯,一亮一熄间,又走过了几个人。

    奈何桥过,此生作前尘,爱恨作戏谈,万般缘灭如灯熄。

    倚舟。

    姬玉笙在心中念了一遍她的名字,看着她走远,直到消失不见。

    “姑娘,你是因何来的月都?”

    身后那少白头的女子问她。

    还能因何。

    都在排队上奈何桥了。

    姬玉笙又想了想,这女子问的也没错。

    “在鬼市,遇上急流。”

    “鬼市?急流?”女子道,“我纵横商场多年,鬼市是常去的,从未有过急流,姑娘莫不是记错了?”

    谁知道呢。人都在奈何桥边了。世事本就无常。说不定昨日就突然洪水倒灌了。不重要了。

    队伍一直在前进。

    “姑娘,就要上桥了,不知姑娘走的是生门还是死门?”

    姬玉笙越听越疑惑。

    “不知何为生门死门?”

    女子有些诧异,“姑娘既来了月都,怎的连这都不知。生门自是来月都求物求事,能有五成从这里出去的机会。而死门,则是自愿在这留下,成为鬼仙公子的傀儡。”

    “从这里还能出去?去哪?”

    去投胎吗。

    “自是去外面。南下入蜀。北上长安。

    入蜀?长安?

    “你说的可是人间的长安?”

    “自是人间的长安。姑娘以为的是?”

    到了这,姬玉笙才明白,原来自己根本没死。这里也不是什么阴曹地府,而是阴曹地府一样的某处人间。

    走生门,却只有五成出去的机会。这月都之内,必定凶险无比。

    既然能出去,那她自是要走生门的。她要进去找陈倚舟,带她一起离开。

    “姑娘。”女子又道,“若姑娘能出去,不知可否拜托姑娘一件事?”

    “你怎知自己出不去?”

    “我虽走的是生门,但我知晓自己出来的胜算不多。”女子苦笑了一下,又道,“若是姑娘出了月都,不知可否去一趟麓山锦绣布坊,若见了一个穿梅花外衫的老妇人,口中念着楠儿,拜托姑娘把这个给她。”

    说着给姬玉笙手里递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里面装的皆是白银。

    “若姑娘愿意帮我,这袋中一半钱银当我送给姑娘的。”

    好奇怪的女子。不知为何如此相信一个陌生人。先不提她出不出得去,愿不愿意帮这个忙,这袋中钱银不少,她不怕她出了月都之后直接卷款跑路吗?

    前面又走了几个人。

    队伍又往走了一些,离那桥头越来越近。

    “姑娘。”

    女子又小声叫她,“世道越来越乱了,就要打仗了。我那老母手无缚鸡之力,无法自行营生,虽知兀自请求莽撞无礼,也并非强求,但若是姑娘肯帮忙,我不胜感激!”说完眼中氤氲。

    “我不能保证帮你带到。”姬玉笙道。

    虽早已离开金陵镖局,但冥冥之中,姬玉笙发现自己似乎逃不了当镖人的命运。

    “多谢姑娘!”

    姬玉笙还没反应过来,女子就原地跪了下来,“砰”得一声给她磕了个头。其满头银发映着赤红月光,青年人的脸眼中却满目沧桑,就和此处一样,荒唐又凄凉。

    “姑娘姓名。”姬玉笙叹口气,将她拉起来,“我好确认是不是你母亲,别到时送错了人。”

    “赵胜楠。”女子握着她的手,两行泪落下,“小女赵胜楠,是我母亲给起的名字。姑娘是个好人,愿姑娘出去后平安顺遂,胜楠再次谢谢姑娘。”

    “干什么呢!走不走了?在这演话本子呢?”有看守催促她们。

    前面只有两三个人了。

    桥头坐着的是一个满目愁容的女子,两个黑眼圈很重,一手撑着只叆叇,另一只手握着笔,坑着头在纸上写着什么。

    “来者,何方人士,姓甚名谁。生门死门。”女子口气很不耐烦。“要一下子说完,还有五两银子一起交过来,不利索的就赶紧滚。”

    “蓝梦蝶,你什么态度?”有个像看守领队的人说。

    “我不想加班,我有错吗?”叫蓝梦蝶的女子有气无力道,“今年开始,我连续加班多少天了?你们光是站着不累,我要不停地写写写,还要负责统计核实,公子一走就是大半年,加班费迟迟没有人批,一点动力都没有,我真的受不了了,你光知道在这叫,和我换一天试试看呢。你,快说!”

    “姬月,姑苏人。走生门。”姬玉笙道,又从之前柳舒鹤的钱袋中摸出五两银子。

    “蓝梦蝶,你以为我为什么提醒你,公子回来了!你还不知吗!”那看守头子走近,小声道。

    蓝梦蝶本来在打哈欠,听到这话哈欠打了一半僵住了。

    她胡乱在一张类似通关文牒的纸上填了几笔,又在一旁的名册上加了一行,将前者递给姬玉笙。

    “快走快走,别耽误时间,下一个。”

    姬玉笙接过那张纸,走到桥上。

    只见最上面潦草写了一行:【季悦,吴,生。】

    纸张下半部分则是拓印而成的小型地图。

    中间看着是一家赌坊,旁处应是各类商铺交易处,四条街道名分别是“爱、恨、痴、狂。”

    赵胜楠很快也跟了上来,“姑娘,我们一起吧。”

    姬玉笙看了看她的那张纸。

    【爪生南、广、生。】

    桥下雾气弥漫,看不清是水面还是地面。到了桥那头,只见一座入云的山,通往山上有两条路,一条人多,有佩刀之人把守;另一条人少,无人看守。

    姬玉笙她们走的是生门,从桥那边过来的也有零零散散的人往死门走,走死门的人眼中昏暗无光,行动举止与行尸走肉无甚差别。

    看守粗略看了一下她们手中的纸,盖了个章,就放行了。

    姬玉笙急着去找陈倚舟,而赵胜楠直奔赌坊而去,两人就此分开。

    沿着商铺街找了一圈,姬玉笙都没见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不知为何,那些商铺的老板见了她,个个都面容复杂,窃窃私语,同她说话的时候倒很是客气。

    “不知姑娘找的人长什么样?”一家古玩铺子掌柜问她。

    “一个眼上绑着纱布、衣裳黛青的女子。”

    “绑着纱布,那可不就是看不见,还如何走路呢?这女子应很是显眼才对,但抱歉,在下没见过姑娘所说的女子,至少没经过这条街,姑娘再去别的地方问问。祝姑娘好运。”

    姬玉笙又路过一家药店,掌柜阿婆正站在门口熬药,那锅中是一团蠕动的黑色不明物体。她举起勺子闻了一下,皱皱眉将锅中之物全倒入一旁花池中。

    本来长势喜人的花全枯死了。

    她又从另一只大锅里舀一勺汤药,哗啦一浇,那些花又立刻起死回生,恢复原状。

    “阿婆,不知您可否见过一眼上绑着纱布的女子?”

    “客官要是说月都客人的话,二十年前来过一个。从生门出去了。其余没见过,祝姑娘好运。”

    二十年前,那肯定不是陈倚舟了。

    “月都客人没有的话,阿婆的意思是,月都的人当中有这样的女子?”

    “此为月都内部之事,鬼仙公子管得严,恕老身难以回答。”

    “祝姑娘好运。”阿婆又开始在那空锅里添新的药材,便没有再说话了。

    不知为何,这里的人说完话,都会加一句祝她好运。

    如果都没见过的话。

    陈倚舟只能是去赌坊了。

    在路口的时候,突然有一个佝偻老汉拦住了她。老汉周身褴褛,手中却握了一方锦旗,上面写了单字“卦”。

    “姑娘,姑娘。莫走。”

    姬玉笙没空和他闲扯。

    “老夫掐指一算,姑娘今年鸿运当头,双喜临门,老夫免费为你算一卦如何?”

    老汉追上来。姬玉笙依旧没理。

    怎么到了这月都,这些江湖骗子的话术还和外面差不多?

    “欲知喜事为何,一两银子;欲防喜事落空,需五两银子。”

    不是免费的吗,怎么又要钱。

    “走开。”

    姬玉笙拿刀将人拂开。

    “姑娘,我不要钱,不要钱了!”老汉在后面追赶,“姑娘,你本有一贤妻一爱女,家庭和睦美满,可如今你妻女命悬一线,正在那十恶不赦的鬼仙公子手中饱受磋磨呐!”

    这老汉应不是月都之人。听方才那阿婆的话,这鬼仙公子治下严厉,怕是容不得属下这般说他。

    若是这样,她就更没必要搭理他了。

    “哦。那又如何。我是女子。我没妻女。”

    突然,有个想法浮现在姬玉笙脑海。

    这老汉口中她的“妻女”,不会指柳舒鹤和他肚子上那团赘肉吧?

    呵。不可能。绝不可能。她定是之前被柳舒鹤带偏了,才会有这样的想法。

    倒是柳舒鹤,他应也来了此处。姬玉笙刚找陈倚舟的时候,也没找到他。

    “姑娘,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话已至此,多少该给老夫些赏钱吧!”

    “滚。”

    老汉见了刀,悻悻然没敢再跟上来。

    姬玉笙往赌坊走去。

    赌坊抱山而建,足有五六层楼那么高。高楼之外张灯结彩,灯火通明,可闻楼中人声鼎沸,热闹繁华堪比正月初一的长安平康坊。

    刚一进门,就听见有欢呼雀跃之声。

    “好!打死这个甄富!他爷爷的,就是他骗老子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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