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死他!”

    “解恨解恨,快,鞭子给我,我也要来一鞭子!”

    “还用什么鞭子,这天杀的骗子,直接上脚踹!”

    一进门,姬玉笙还未来得及看清楼内情形,数团云鬓软香就迎了过来。与此同时,阁内恰巧换了乐曲,柔和轻盈却又有似冬日苔藓的阴湿之气,琴声变换之间如美人迎面,其背后的黏腻蛇尾却在高高翘起、晃动,不似中原之曲,倒是倭风十足。

    “姑娘生得好生俊俏,让奴家来伺候姑娘换鞋~”

    有人给她换上一双木屐。换上后人顿时高了不少。

    “贵人,选奴家陪同吧,奴家的茶百戏客人们个个赞不绝口,不信您跟我来试试~”

    “女公子,选我选我,他们说的都不重要,我手气好,昨日一天就抛出了对五对六,选我嘛选我……”

    陪赌男女郎们互相挤眼,像是提前通了气一样,都抢着要陪姬玉笙。

    姬玉笙被簇拥着往赌坊内部走去,心下疑惑。

    在上桥之前,她本以为这月都之内会凶险无比,怎的个个都慈眉善目热情好客的。

    就在这时,有个女子经过,“啊”一声凭空倒在了她面前。

    “怎么有碰瓷的?这可不关我的事啊,我可没碰到她。”有个陪赌女郎道。

    “天呢天呢,青天白日的,怎么有这种人。不过她倒在这位姑娘面前,应该讹的只是这位姑娘,和我们没关系,我们快走快走。”

    本来围着姬玉笙的那些人立刻四散开去,去找别的客人去了,动作迅速有如逃窜。

    姬玉笙低头,看清了地上之人的脸,眼皮不由自主跳了跳。

    “别装了。起来。”

    这人依旧伏在地上,脸上施了粉黛,微微蹙眉看她,哭得梨花带雨。

    “姐姐,救我。”

    这声细声细气的“姐姐”给她听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柳舒鹤。别夹着嗓子说话。”

    地上之人抱住她的腿,“姐姐,我不是我兄长。”

    这又在演哪出?

    姬玉笙想起来,长安永春楼的那个雪夜,柳舒鹤的确有一个妹妹,好像还和柳舒鹤长得很像。

    “你是,柳舒鹤的妹妹?”

    “姐姐,救救繁儿吧!”这女子眼泪不断,如断线珍珠,“自那日之后,我为了寻兄长,一人偷偷从家中跑出,怎知到了麓山就被人拐了去,醒来后就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月都了……”

    “你先起来。他们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女子就是不起,还把眼泪蹭到了姬玉笙的衣摆上,脸上的妆都要蹭没了。

    “没有,多谢姐姐关心。他们只是不给小女饭吃,只是让小女做苦力,只是让小女在这陪来的客人们赌,只是不给小女炭火烧,只是说小女以后再也无法见到兄长和父亲了……”

    “......”

    “姐姐,看在兄长的份上,救救繁儿,带繁儿走……”

    “姑娘,先起来说话,好吗。”

    “姐姐,叫小女繁儿就好。”

    “……”

    “姐姐……”

    “繁儿姑娘。起来。”

    “繁儿腿软,姐姐扶繁儿起来好不好……”

    “……”

    柳舒鹤这样她已经习惯了。怎的他妹妹也这副德行?

    姬玉笙单手将人拉起来,发现面前这张脸确实同柳舒鹤的不太一样。

    比如虽都是上挑的狐狸眼,但柳舒鹤的眼睛要更长更媚一些,他妹妹的眼睛要偏圆润一些,左眼尾还多了一颗小痣。

    阁楼之内有不少人朝他们张望,对上姬玉笙的视线后又赶紧避开。女子领着她往三楼走去。二楼紧闭着,偶尔有赌坊中人打扮的开门走动,应是他们赌坊内部用的楼层。三楼则是一间间包厢,对着门的窗子是落地的,可以清楚地看到楼下台中之景。

    两人坐下后,女子问她口不口渴,要给她烹茶。姬玉笙让她不急,先去洗个脸,把自己收拾好,带上自己的东西,她想想办法带她走。

    “多谢姐姐体贴。”

    女子去了屏风之后。

    姬玉笙往楼下看去,试图去找陈倚舟。人太多了。但陈倚舟眼上绑了布条,找着应容易许多。可她仔细看了一圈,也还是没见着。

    倒是见到了赵胜楠,正坐在她对面。赵胜楠也见到了她,同她笑了笑。虽说是笑容,可看着尽是苦涩。

    那台中央又传来怒骂呵斥之声。

    只见硕大的台中央跪了一人。那人看着不高,脸似乎有些歪,浑身血淋,周边围了很多人,正对着他拳打脚踢,还有人手里拿着鞭子狠命往那人身上抽。

    “这傻吊,把我妹妹骗得好惨!”拿着鞭子的女子道,“我妹妹十来小几的人,屁大个人,懂什么,他自称是个白手起家的,小时候家里同我家这般穷,说我妹妹让她想起以前的自己,骗我妹妹投钱,说这样就可以赚钱,帮家里减轻负担。我妹妹没钱,他就叫我妹妹去和街坊邻居借。我那傻妹妹啊,把钱投了,这甄富却一直拖着不给她所谓的“报酬”,逼我妹妹去拉拢别人来投才肯还钱,还说如果报官的话钱就退得更慢,我那妹妹急得自尽了,到最后都不敢让我们知晓!还是一个画画的发现这甄富跑了,我们这才知道原委!原来这死人在逼死我妹妹后,还在溪山行骗了两个多月!”

    “畜生东西啊!”

    “你们听听我家的事,这骗子可不止在你们溪山行骗了。两年前,他就在我们平口县骗过,那个时候他还不叫甄富,叫贾贵,说自己家中同京中贾家有关系,可以买卖官职,雇了人在街头巷尾大肆宣扬说如今这世道靠真才实学根本没有出路,必须要有门路。虽说他这话不假,但他是个骗子啊!骗得不少秀才举人们倾家荡产地给他掏钱。结果到了宣布官职的日子,才发现那是个骗子,那些个秀才们个个都被卷了钱去,昔日君子相称,如今的市井笑话。我那蠢哥哥,因着这事,觉得丢了文人风骨,也是一声不响自尽了!”

    “给我打!今日便是把他打死,这男的都死不足惜!”

    三楼包厢内。

    这位繁儿姑娘收拾妥当,重新上了妆,桃花面妖冶,美得惊心动魄。

    她烹好了茶,就坐到了姬玉笙的那一边。

    茶壶之中水汽慢慢蒸腾而出,朝二人飘过来,被她挡在手心。

    “你有没有看见一个眼上绑着布条的女子来过赌坊?”姬玉笙问。

    “嗯?繁儿方才一直在包厢里,没出来过。姐姐,兄长没同你在一起吗?”女子挽着她的手臂,柔柔弱弱靠在她肩上,用手帕拭掉眼尾的泪。

    “他。跳河了。”

    “什么?”女子握紧她的手臂,眼中瞬时又盈满泪水,“兄长怎会跳河呢?”

    你兄长是个疯子。姬玉笙想这么说。但看这兄妹情深,又不想在这妹妹面前诋毁她兄长。

    “可姐姐方才将我认成了兄长,定是以为兄长还活着……”

    “因为我也差不多等于一起跳了。我们在鬼市,遇上了急流。总之,我醒来后,就在月都奈何桥边了。那急流当时看着真切,如今看来很有可能只是我的幻觉。”姬玉笙道,“所以你兄长有可能和我一起来了月都。但他是在那急流之前跳的,我也无法确认他来没来。”

    “这可如何是好呢……”女子越哭眼睛越红。“兄长本就体弱,且不会水……”

    姬玉笙给两人倒了茶,没有说话。

    “姐姐,你们为何要去鬼市?兄长又为何要跳河呢?”

    既然她一直在问,便索性说了。姬玉笙想。

    “去找一些问题的答案。可那鬼医满口胡言,同你兄长说他……是喜脉。你兄长信了。我没信。你兄长就跳了。”

    “兄长怀的可是姐姐的孩子?”

    “…….你觉得像真的吗。”

    “姐姐,你可知,兄长他没有骗你……”

    “繁儿姑娘。”姬玉笙挣脱开肩上人的臂膀。

    如今市面上画本之中,男色之风、断袖磨镜盛行,长安有个叫马梦龙的画师,画的尽是男孕男妻或者女子相爱之类的剧情,受不少年轻男女追捧,但过度痴迷、看得走火入魔、误把画本当真的深受其害者,也不少。比如柳舒鹤。

    光是那阁中少说就有上百本画本。

    “少看些画本子吧。”

    “姐姐,我没有同你说笑。”女子道,“兄长自五年前从金陵归来后,大夫便诊断出他体质变得特殊…….”

    “等等,”姬玉笙看向女子,“你兄长五年前在金陵?”

    “姐姐,”女子摇头道,“兄长禁止我同任何人说,千万不要告诉兄长是繁儿说的……”

    “你还知道什么?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繁儿不知了,五年前,繁儿才十岁,彼时正陪同家父于江浙治水,繁儿只知兄长从金陵回来后一病不起,日日卧床,被父亲送往山庄将养,我也是去山庄看望兄长时才无意得知……”

    如若这柳家小姐说的是真的。难道说,柳舒鹤是真的有了身孕?

    不可能。

    可就算鬼医说的是假的,一开始齐邈为何是那脸色?还非让他们去寻鬼医?而且柳舒鹤确实能帮她解发狂的剑气,经脉同她完全吻合,这又该如何解释?

    柳舒鹤五年前在金陵。为何她却没有印象?那年武林大会后半场,她独自躲在后山。可当时是否真的只有她一人?

    说到这个,现下应该已经过了至少两个时辰,不知为何她的剑气还未涌上来?

    “姐姐,姐姐。”

    姬玉笙这才发现自己握着茶盏的手微微发抖。

    “姐姐,我们一起去找兄长吧,好不好。”女子抹泪,“兄长他体弱,有了身孕,又浸了冷水,现在想来定是很不好受。”

    姬玉笙想起来,方才路上遇到的那佝偻老汉所说。

    【姑娘,你本有一贤妻一爱女,家庭和睦美满,可如今你妻女命悬一线,正在那十恶不赦的鬼仙公子手中饱受磋磨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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