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关——要完全准备让香橙仙子闻到自己一切底色上之遗憾。
淡黄色的车门轻轻阖上。
冬日那寒冷的精髓迫不及待地像刀子一般向二人切来。
余冬一如往常，目光在整理夹克的间隙逐渐锐利，谨慎地打量起周围来。
“诶，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行为模式很像一只乌鸦呀？”面包车另一面的少女摘下了口罩，脸颊不知是微微闷红还是冻红，投来打趣的目光。
“没有，你是第一个。”余冬不以为意，说罢绕去车尾箱，轻松掀起了箱門。
“哎呀，放心啦，这里是学校，你不用这么疑神疑鬼的，放轻松一些，姐罩着你～”
孟熙蓁正得意忘形地边说边穿起那厚重的羊羔毛背心夹克，又漫不经心地划开了正有拨入电话显示的手机。
“瞿希？嗯，怎么了？”孟熙蓁转而傍着车门，一手插着夹克口袋，低着头踢起地上的小石子来，“啊？你慢点说慢点说…嗯，我刚到学校，回来帮忙捯饬大活儿顺便去一趟俏老头办公室把下个月竞赛的资料交了…嗯，小破楼大门口，我在这。”
自动门后面走出来一众裹着棉袄羽绒，搓着手呼着白气的大学生，麻溜着腿脚蹚下那几石阶，为首的号着：“这儿！这儿！”
咖啡，热巧克力，烤酱，可乐，草莓硬糖，大蒜，洋葱，各式各样的日常气味顿时驱赶了冷空气，却又不甘愿团聚在那潮流新鲜，五颜六色的保暖外套擦挤间，反倒顺着室内满溢而出的暖气，扛着风头，不散而发，直扑两人鼻腔而来。
走在最前面一高大的扎马尾男生也打着电话，两眼笑出了褶子地朝着车门边的孟熙蓁举掌打了个招呼：“对，安稳抵达，你甭担心。小老弟刚在会议室接了个电话走开了，好像是人家公司也有什么提前到了…欸，好。这边得忙，我就先挂了。”
“先不说了，我这里得帮下手。这样，要不你先过…”
“不好了，蓁蓁！”通信工程系主教学楼大堂西走廊里急匆匆跑出来一个潦草套着亮橙色齐膝厚羽绒外套，底衣紧致单薄，妆容夸张精致，额头明净沾不着一丝垂发，乍眼一看满是正待上台的芭蕾演员模样的高挑大学生。
那清脆的嗓音比人先到一步。
只见瞿希气喘吁吁拉着孟熙蓁的手肘：“来不及了，她们已经把你的东西都撤出来了！”
那一众围上前来，画风各异的大学生闻言顿住了动作，一头雾水。
“怎么会这样！？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大家都同意了这个修改方案啊！版都打好了！”孟熙蓁追问道。
“我也不知道！….刚刚我还在试新样试得好好的，她们突然就说主角和配角的戏服风格全都不符合这次的主题，又决定还是沿用副社长开头的方案重新做！知君要给外包打电话了，你快去劝劝她们！”
心中悬吊已久的不安终于有了坠地的势头。
孟熙蓁紧握起拳头，浓眉微蹙。
紧紧扣在臂肘上的双手又密密摇了摇。
不改秀丽的面色开始凝重，垂了那双机灵的眸子，呼吸不深，闪闪烁烁地左右想了想：
“那行，咱们走！”
“嗯！她们还说要把你踢了，咱不能吃了这哑巴亏！走！”那细脆的嗓音终于也有了几分中气，又或是底气。
孟熙蓁说罢，一梭溜将瞿希的羽绒服拉链拉了起来，转头告急道：“这样，你们先搬着，步骤不确定的先打给静姐，我去去就来，很快！”
“没事吧？需要我帮忙吗？”余冬从车后探头确认道。
孟熙蓁潇洒姿态，果断摇了摇头：“外头冷，你先去大堂里坐着，那里边暖和。进去右转茶水角有热茶和咖啡。刚刚谢谢你啦！”
最后四个字已有了些回音。
清澈的回音又旋即被风刀霜剑卷成了晴空下的碎片。
余冬不安地望着西走廊的方向，微微皱了下眉，咽了咽口水。
“嗐！想什么呢！本来就说好不让她搬！好了好了，赶紧动起来！冷死了！”为首的大学生吩咐道，“一组负责摊子那边，二组负责门口和会议室，三组搞定大堂和演讲厅那堆！刚刚会长把确定的小册子序列样本都发过来了，四组的已经去店里打印，一会儿就送过来！”
一众满溢着青葱气息的男男女女还没等那扎马尾的大学生指挥完毕就已经开始围着车尾箱忙活起来。
“咱负责核对讲座报名出席名单的，待会四组一到，记得先整理好册子顺序，我再强调一遍，大堂座位得按号儿来发，每个本子都得对上！别弄乱了！其他人都有任务！待会就不集合了！早点忙完早点收工，各回各家！”
大学生们从余冬面前熙攘而过，硬是在空旷的冷院子里拥挤出了熟悉而陌生的温度来。
“同学？别愣着呀，搭把手呗～！”扎马尾的汉子探身入车尾箱，搬着一大盒汽水，回头帅气望向了站在车旁的余冬。
褶子又笑了起来。
余冬一脸疑惑指着自己：”我？“
“嗯啊！你不是跟孟老板一起的吗？三组可就咱仨了，东西多着呢！赶紧的！”
“呃……好吧…”余冬不加犹豫，松了松手上筋骨便也肆无忌惮融入那大学生堆里着手搬起了货来。
冬日有些干燥的空气里，视野愈发清晰。教学楼内外忙前忙后，出出入入的众人活像白色沙漠里一队队分工有序，合作公等的行军蚁。
主教学楼演讲会堂二层媒体调控室一角。
“刚刚真是太谢谢梁老师了。您说大周六的，您提前大老远把这大礼送过来我们都已经很不好意思了，还辛苦您一起搬上来。”
大红外套大卷毛的男生欣喜地道谢着。
梁庭温雅地握了握眼前人伸来的手：“没事，应该的。”
“您太客气了，要不我请您喝杯咖啡吧，刚好准备叫个外卖。”
“不用不用。闲着也是闲着，我也就顺道过来提前先帮自家老板熟悉熟悉你们这里的媒体操作系统，免得到时PPT开始了放个视频没声儿又得找半天开关。”梁庭微笑着，一丝不苟脱下黑色大衣，卷在怀里，另一只手背了起来，手腕上那白玉镯璁珑扣在了银手链上，说着便在调控室里有条不紊地逛了起来，“不介意我试试这些吧～”
“当然不介意！您随意，有不懂的地方问我就行～”李一惑话一出口便后知后觉地一脸痛苦拍上了自己的额头，“咳…”
“没事～同学你要是还有其他工作就先去忙吧，我再看会儿就走了。”梁庭饶有兴致地试用着那几个复杂的按钮，没有转头，温柔说道。
一阵闷闷的振动声弥漫在小房间里。
李一惑连忙掏出了手机，尴尬地朝那沉静纯雅的黑色身影点头笑了笑，闪身绕出去走廊，急急别过头去。
“姐！我现在没空！”极力压低的声线焦急说道。
“…”
“啊？没有的事儿～我怎么可能会让蓁姐搬重物，大伙儿都在下面帮忙呢！我我我我肯定帮忙！我铁定帮忙！我就在帮忙呢！….”
“…”
“咳，我是说刚刚客户那边来了位专员，人家专程把明天重要的东西送过来，我不得专心招待人家嘛！”
“…”
“嗯嗯！我一会儿就下去，我这边快搞定了！唔？？？等等…”
李一惑愣住了眼，手机尚且贴在耳旁，自己则一步一步横跨走廊，靠近了会堂新修饰落地那二层外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只见熟悉的两个一高一矮的橙色身影好比那翻檐走壁的刺客，无比迅捷地飞奔在对面邻楼同高楼层的走廊上。
光天化日，明目张胆，杀人当真不用偿命了。
明晃晃，眼睁睁，少年的额角不知何时布满了汗。
吃惊吃到这份上，李一惑恨不得把自己的胆都吃了。
连忙把丢到十二重天外的魂魄收揽回来，醒过神囫囵回了那通话里的连续追问——
“啊？没，没，怎么可能！我们大伙儿今天所有的工作，不论巨细，完全不包括任何需要跑动和跳跃的项目！我保证！我发誓！先先先不说了，我这儿忙～先挂了…”
李一惑挂个线差些连手机都拿不稳：“梁老师！我我我我突然有些急事，先走开一下，您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打我的电话就行，实在不好意思！”
少年火急火燎挎起桌面上的背包，已经半步退到了走廊上。
“嗯，去吧。”伴随着一段亲切的手提电脑开机音效，温暖安静的房间一角落定了那霸道而内敛的薄荷迷迭香味，幽幽追来一声答应。
少年闻到首肯，洇了洇汗，二话不说蹦尽着脚一鼓作气往电梯方向跑走了。
合力搬好主会场那十几张学校不愿淘汰的实木长桌，又给长桌一一整齐铺好了枣红色桌布，接踵而至的就是身后传来那恨不得六瓶并作一瓶的“接力棒”，余冬只好尽力从容不迫地将那灒手的“接力棒”又一捆拆作六枝地整齐排布在桌布之上。
多年过去早已习惯了处事波澜不惊，应对任何事态不急不忙条理分明的他竟头一回地生出了一丝手忙脚乱，招架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慌急出了一层薄汗来。
好不容易结束那紧张的“接力赛”——
“接着。”左手边摆着零食阵的“同僚”冷不防地又抛来一袋零食，才堪堪稳稳接住，右手边那马尾汉子又紧随着短短一句“你那儿的”果断掷起了一罐隔桌放不下的饮料。
搭把手搭到这份上，余冬恨不得自己多长出两只手来。
“副会长！小册子和登入编码都已经整好啦～！”大堂室内会场门口边上不声不响站了一个瞧不见脸，穿着吊带工装裤，蹬着漆面大皮靴的学生，手里整齐捧着一叠有她半人高，色彩精致，分量十足的宣传文本。
“放那儿吧，辛苦了！”马尾汉子远远喊了一声。
“那晚上大头羊火锅见啰～”门后那活泼的嗓音稍纵即逝。
“行，去歇着吧～～”
汉子叠好空盒子，站起了身拍了拍手，伸了伸腰骨：“呼，这里也差不多了。这样，同学你辛苦了，剩下的这些就交给我们吧，你去再帮咱个手把那边那些小册子都按照上面标注的座位序号放到演讲厅里的座位上去就可以了，只需要细心一些，很简单的。”
“哦。”
余冬用手指细微拨整好最后一瓶饮料的摆放位置后，二话不说转身径直去取了那沓活动手册，倚开了沉重的演讲厅玻璃大门，转了进去。
“二十四号，09764561…二十五，84790072，二十六，53638120，二十七，坏掉了…二十八……唔……”
手中排到第二十八号的手册上，附着的独立编号贴纸迎上了余冬兴趣的目光。
“呵。”
颀长的手指摩挲页面片刻：“90203002。”
他重新将心思放空，将册子端正地放置在别无二致的观众席座位上，专心继续那重复的流程。
“五百三十九！30624700！呼！”
余冬如释重负，扶着腰，摇眼看了一周“群山小”便从“山顶”上学着自己大学时的浑噩模样，径直往下醉栽几步，一屁股好不痛快地坐在了中间走道的阶梯梯级上。
还未喘上几口气，背后那扇还没两边封闭侧门宽大的玻璃大门如时被推开。
“我去…同学你做事效率是真高啊！咱会里能有你这样的少说多做的人才何其有幸啊！我说，咱俩之前怎么就没见过呢！”马尾汉子与另一个腼腆的大学生带着惊奇的目光涉进了演讲厅。
余冬只好迅速站起身，又郑重认真起来，回头向那二人走去。
“学长你的外套。”腼腆的大学生向余冬递来夹克。
接过的那一霎才发觉，自己原来还捋起着两袖子，此时此刻甚至还觉得热，满是出汗的劲头。
“谢谢。”
“不客气。”那大学生笑了笑，又转头问向马尾汉子，“对了，副会长，咱要不要再叫校工看看，把这暖气调低一些，现在好像开太过了。”
“明天可说不准了，外头估计得再冷两三度。这度数我倒觉着刚刚好。再说吧，这玩意儿又不是不能随机应变～”马尾汉子拍了拍他肩膀，又朝着余冬笑出了眼褶子来，“外面都收拾好了，包装盒袋子那些我们也全都清理掉了，咱们三组提前完成任务，可喜可贺。”
“嗯，谢谢你们这么用心……大家都辛苦了。”余冬浅笑，郑重向二人点了点头。
“嗐，哪里的话，同学你真的太客气了！这话我这个当副会长的说才对，大冷天的辛苦你们回学校操办这个才是真的！”马尾汉子满腔热情，毫不见外地又拍了拍余冬臂肘。
“嗯嗯！我们学生会很辛苦的！学长你平时可能不怎么来参加咱们的聚会所以不知道，咱系的人之所以能占着学生会的山头全凭的是咱们不辞辛苦，活动业务随叫随到。”一旁的腼腆学生附和道。
“咳，人才济济，是人才济济。”马尾汉子立即反复强调。
“所，所以嘛，学长你不用这么见外。力大家一起出，肉大家一起吃。”
“可我其实是…”
余冬话说一半，那马尾汉子双手插兜再认真扫视了演讲厅一圈：“这里也够齐整，没啥发挥空间了。走，一起去吃个火锅。”
“对呀，一起回去呗～”
“……”余冬将夹克紧紧卷入自己挽中，思忖半晌，“呃…今天不了，还得等人…以后有机会我请大家吃饭。今晚你们玩得开心，好好休息，我就失陪了。”
“说话怪老气横秋的…哈，行，我知道了，下次叫孟老板的时候也叫上你，你说的你请客我可记住咯，就当是补偿孟老板连续两年一直没帮补过咱会的损失啦！”
“……她应该有她的主意。我是想说我其实….”
“诶对了，聊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马尾汉子转念醒觉，又一次截断了余冬的话茬，“加个微讯呗。”
“余冬。”
“余冬？”马尾汉子微微后仰，立地起敬一般，又忽然一脸认真探近了对面高大的身形。
“……”余冬咽了咽口水。
“唔…余…冬…”汉子眯罢了眼，又正经了姿态，“好耳熟的名字呀……咱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就这几天的。”
旁边的同学与汉子面面相睹，一个劲地点着头。
汉子又再纠结了片刻：“算了，你人高马大的日后找你也容易。他叫郭子恆，别人都叫我四月一，真名嘛，倒着读谐音！对了，你是咱系的对吧。”
“呃……我不是…我…是学这个的…”
“嗐，那就对了，我肯定是在什么学生名单上见过这个名字吧～来，扫一扫。”四月一举着手机。
“我…没有微讯。”余冬抬眸坦然道。
“了解。”四月一也不加纠结，直接收回手机，利落地倾去身后郭子恆耳旁低声说道，“我怎么说来着，不注册微讯，那就是逃避学生会工作的最佳方法！一了百了！咱一开始就笨了！”
“那学长继续留在这儿等人吗？”
“嗯。我挺喜欢这儿的，暖和，敞亮，再逛逛。”
“那整好了！”四月一指着前方，“我看台前面那些花有几盆好像摆得不是挺正，你顺便再看看怎么挪一挪呗。”
余冬顺着四月一手指的方向回望去，爽快答应：“行，交给我。”
“交差啦～那我们就先走啦！”
“嗯，辛苦。”
“加油。”
余冬与两大学生一一握掌碰拳。
“拜拜。”
“拜拜～”
“对了，你们下次的小组架构可以再改良一下，一个小组就三人，还有一组就一个人，可以考虑将同区事务合并管理。”余冬背过身挽着外套继续走下走道。
“哈哈哈哈哈，周末天冷，人手不够，下次采纳你的提案！”
一般炽热的两道声线回荡在空旷的演讲厅里，去及两端，温度不减，直至各自消散在金色夏天的尽头。
着手空间绰绰有余，余冬站在台下稍微挪整一下舞台前沿的花卉。
再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理了理挽着的夹克外套。
没有夏夜山谷中的蟋蟀声缠绵耳畔，没有夏夜荷塘上的蛙鸣莺啭，更没有窗外的风雨窃窃。
干燥闷热，金碧辉煌的演讲大厅像是一个不真实的梦，没有声音，而布置精美的台上种种甚至刺眼到余冬开始步步退后，直到他退到台前一个刚好还能闻到花卉香气也能以视野囊括整个演讲舞台的位置。
可是那聚光灯和照明阵列分明没有启用。
余冬抬眸凝望着昏暗舞台上半开的黑色幕布，久久不愿眨眼。
“咔。”
淡黄色的车门轻轻阖上。
冬日那寒冷的精髓迫不及待地像刀子一般向二人切来。
余冬一如往常，目光在整理夹克的间隙逐渐锐利，谨慎地打量起周围来。
“诶，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行为模式很像一只乌鸦呀？”面包车另一面的少女摘下了口罩，脸颊不知是微微闷红还是冻红，投来打趣的目光。
“没有，你是第一个。”余冬不以为意，说罢绕去车尾箱，轻松掀起了箱門。
“哎呀，放心啦，这里是学校，你不用这么疑神疑鬼的，放轻松一些，姐罩着你～”
孟熙蓁正得意忘形地边说边穿起那厚重的羊羔毛背心夹克，又漫不经心地划开了正有拨入电话显示的手机。
“瞿希？嗯，怎么了？”孟熙蓁转而傍着车门，一手插着夹克口袋，低着头踢起地上的小石子来，“啊？你慢点说慢点说…嗯，我刚到学校，回来帮忙捯饬大活儿顺便去一趟俏老头办公室把下个月竞赛的资料交了…嗯，小破楼大门口，我在这。”
自动门后面走出来一众裹着棉袄羽绒，搓着手呼着白气的大学生，麻溜着腿脚蹚下那几石阶，为首的号着：“这儿！这儿！”
咖啡，热巧克力，烤酱，可乐，草莓硬糖，大蒜，洋葱，各式各样的日常气味顿时驱赶了冷空气，却又不甘愿团聚在那潮流新鲜，五颜六色的保暖外套擦挤间，反倒顺着室内满溢而出的暖气，扛着风头，不散而发，直扑两人鼻腔而来。
走在最前面一高大的扎马尾男生也打着电话，两眼笑出了褶子地朝着车门边的孟熙蓁举掌打了个招呼：“对，安稳抵达，你甭担心。小老弟刚在会议室接了个电话走开了，好像是人家公司也有什么提前到了…欸，好。这边得忙，我就先挂了。”
“先不说了，我这里得帮下手。这样，要不你先过…”
“不好了，蓁蓁！”通信工程系主教学楼大堂西走廊里急匆匆跑出来一个潦草套着亮橙色齐膝厚羽绒外套，底衣紧致单薄，妆容夸张精致，额头明净沾不着一丝垂发，乍眼一看满是正待上台的芭蕾演员模样的高挑大学生。
那清脆的嗓音比人先到一步。
只见瞿希气喘吁吁拉着孟熙蓁的手肘：“来不及了，她们已经把你的东西都撤出来了！”
那一众围上前来，画风各异的大学生闻言顿住了动作，一头雾水。
“怎么会这样！？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大家都同意了这个修改方案啊！版都打好了！”孟熙蓁追问道。
“我也不知道！….刚刚我还在试新样试得好好的，她们突然就说主角和配角的戏服风格全都不符合这次的主题，又决定还是沿用副社长开头的方案重新做！知君要给外包打电话了，你快去劝劝她们！”
心中悬吊已久的不安终于有了坠地的势头。
孟熙蓁紧握起拳头，浓眉微蹙。
紧紧扣在臂肘上的双手又密密摇了摇。
不改秀丽的面色开始凝重，垂了那双机灵的眸子，呼吸不深，闪闪烁烁地左右想了想：
“那行，咱们走！”
“嗯！她们还说要把你踢了，咱不能吃了这哑巴亏！走！”那细脆的嗓音终于也有了几分中气，又或是底气。
孟熙蓁说罢，一梭溜将瞿希的羽绒服拉链拉了起来，转头告急道：“这样，你们先搬着，步骤不确定的先打给静姐，我去去就来，很快！”
“没事吧？需要我帮忙吗？”余冬从车后探头确认道。
孟熙蓁潇洒姿态，果断摇了摇头：“外头冷，你先去大堂里坐着，那里边暖和。进去右转茶水角有热茶和咖啡。刚刚谢谢你啦！”
最后四个字已有了些回音。
清澈的回音又旋即被风刀霜剑卷成了晴空下的碎片。
余冬不安地望着西走廊的方向，微微皱了下眉，咽了咽口水。
“嗐！想什么呢！本来就说好不让她搬！好了好了，赶紧动起来！冷死了！”为首的大学生吩咐道，“一组负责摊子那边，二组负责门口和会议室，三组搞定大堂和演讲厅那堆！刚刚会长把确定的小册子序列样本都发过来了，四组的已经去店里打印，一会儿就送过来！”
一众满溢着青葱气息的男男女女还没等那扎马尾的大学生指挥完毕就已经开始围着车尾箱忙活起来。
“咱负责核对讲座报名出席名单的，待会四组一到，记得先整理好册子顺序，我再强调一遍，大堂座位得按号儿来发，每个本子都得对上！别弄乱了！其他人都有任务！待会就不集合了！早点忙完早点收工，各回各家！”
大学生们从余冬面前熙攘而过，硬是在空旷的冷院子里拥挤出了熟悉而陌生的温度来。
“同学？别愣着呀，搭把手呗～！”扎马尾的汉子探身入车尾箱，搬着一大盒汽水，回头帅气望向了站在车旁的余冬。
褶子又笑了起来。
余冬一脸疑惑指着自己：”我？“
“嗯啊！你不是跟孟老板一起的吗？三组可就咱仨了，东西多着呢！赶紧的！”
“呃……好吧…”余冬不加犹豫，松了松手上筋骨便也肆无忌惮融入那大学生堆里着手搬起了货来。
冬日有些干燥的空气里，视野愈发清晰。教学楼内外忙前忙后，出出入入的众人活像白色沙漠里一队队分工有序，合作公等的行军蚁。
主教学楼演讲会堂二层媒体调控室一角。
“刚刚真是太谢谢梁老师了。您说大周六的，您提前大老远把这大礼送过来我们都已经很不好意思了，还辛苦您一起搬上来。”
大红外套大卷毛的男生欣喜地道谢着。
梁庭温雅地握了握眼前人伸来的手：“没事，应该的。”
“您太客气了，要不我请您喝杯咖啡吧，刚好准备叫个外卖。”
“不用不用。闲着也是闲着，我也就顺道过来提前先帮自家老板熟悉熟悉你们这里的媒体操作系统，免得到时PPT开始了放个视频没声儿又得找半天开关。”梁庭微笑着，一丝不苟脱下黑色大衣，卷在怀里，另一只手背了起来，手腕上那白玉镯璁珑扣在了银手链上，说着便在调控室里有条不紊地逛了起来，“不介意我试试这些吧～”
“当然不介意！您随意，有不懂的地方问我就行～”李一惑话一出口便后知后觉地一脸痛苦拍上了自己的额头，“咳…”
“没事～同学你要是还有其他工作就先去忙吧，我再看会儿就走了。”梁庭饶有兴致地试用着那几个复杂的按钮，没有转头，温柔说道。
一阵闷闷的振动声弥漫在小房间里。
李一惑连忙掏出了手机，尴尬地朝那沉静纯雅的黑色身影点头笑了笑，闪身绕出去走廊，急急别过头去。
“姐！我现在没空！”极力压低的声线焦急说道。
“…”
“啊？没有的事儿～我怎么可能会让蓁姐搬重物，大伙儿都在下面帮忙呢！我我我我肯定帮忙！我铁定帮忙！我就在帮忙呢！….”
“…”
“咳，我是说刚刚客户那边来了位专员，人家专程把明天重要的东西送过来，我不得专心招待人家嘛！”
“…”
“嗯嗯！我一会儿就下去，我这边快搞定了！唔？？？等等…”
李一惑愣住了眼，手机尚且贴在耳旁，自己则一步一步横跨走廊，靠近了会堂新修饰落地那二层外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只见熟悉的两个一高一矮的橙色身影好比那翻檐走壁的刺客，无比迅捷地飞奔在对面邻楼同高楼层的走廊上。
光天化日，明目张胆，杀人当真不用偿命了。
明晃晃，眼睁睁，少年的额角不知何时布满了汗。
吃惊吃到这份上，李一惑恨不得把自己的胆都吃了。
连忙把丢到十二重天外的魂魄收揽回来，醒过神囫囵回了那通话里的连续追问——
“啊？没，没，怎么可能！我们大伙儿今天所有的工作，不论巨细，完全不包括任何需要跑动和跳跃的项目！我保证！我发誓！先先先不说了，我这儿忙～先挂了…”
李一惑挂个线差些连手机都拿不稳：“梁老师！我我我我突然有些急事，先走开一下，您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打我的电话就行，实在不好意思！”
少年火急火燎挎起桌面上的背包，已经半步退到了走廊上。
“嗯，去吧。”伴随着一段亲切的手提电脑开机音效，温暖安静的房间一角落定了那霸道而内敛的薄荷迷迭香味，幽幽追来一声答应。
少年闻到首肯，洇了洇汗，二话不说蹦尽着脚一鼓作气往电梯方向跑走了。
合力搬好主会场那十几张学校不愿淘汰的实木长桌，又给长桌一一整齐铺好了枣红色桌布，接踵而至的就是身后传来那恨不得六瓶并作一瓶的“接力棒”，余冬只好尽力从容不迫地将那灒手的“接力棒”又一捆拆作六枝地整齐排布在桌布之上。
多年过去早已习惯了处事波澜不惊，应对任何事态不急不忙条理分明的他竟头一回地生出了一丝手忙脚乱，招架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慌急出了一层薄汗来。
好不容易结束那紧张的“接力赛”——
“接着。”左手边摆着零食阵的“同僚”冷不防地又抛来一袋零食，才堪堪稳稳接住，右手边那马尾汉子又紧随着短短一句“你那儿的”果断掷起了一罐隔桌放不下的饮料。
搭把手搭到这份上，余冬恨不得自己多长出两只手来。
“副会长！小册子和登入编码都已经整好啦～！”大堂室内会场门口边上不声不响站了一个瞧不见脸，穿着吊带工装裤，蹬着漆面大皮靴的学生，手里整齐捧着一叠有她半人高，色彩精致，分量十足的宣传文本。
“放那儿吧，辛苦了！”马尾汉子远远喊了一声。
“那晚上大头羊火锅见啰～”门后那活泼的嗓音稍纵即逝。
“行，去歇着吧～～”
汉子叠好空盒子，站起了身拍了拍手，伸了伸腰骨：“呼，这里也差不多了。这样，同学你辛苦了，剩下的这些就交给我们吧，你去再帮咱个手把那边那些小册子都按照上面标注的座位序号放到演讲厅里的座位上去就可以了，只需要细心一些，很简单的。”
“哦。”
余冬用手指细微拨整好最后一瓶饮料的摆放位置后，二话不说转身径直去取了那沓活动手册，倚开了沉重的演讲厅玻璃大门，转了进去。
“二十四号，09764561…二十五，84790072，二十六，53638120，二十七，坏掉了…二十八……唔……”
手中排到第二十八号的手册上，附着的独立编号贴纸迎上了余冬兴趣的目光。
“呵。”
颀长的手指摩挲页面片刻：“90203002。”
他重新将心思放空，将册子端正地放置在别无二致的观众席座位上，专心继续那重复的流程。
“五百三十九！30624700！呼！”
余冬如释重负，扶着腰，摇眼看了一周“群山小”便从“山顶”上学着自己大学时的浑噩模样，径直往下醉栽几步，一屁股好不痛快地坐在了中间走道的阶梯梯级上。
还未喘上几口气，背后那扇还没两边封闭侧门宽大的玻璃大门如时被推开。
“我去…同学你做事效率是真高啊！咱会里能有你这样的少说多做的人才何其有幸啊！我说，咱俩之前怎么就没见过呢！”马尾汉子与另一个腼腆的大学生带着惊奇的目光涉进了演讲厅。
余冬只好迅速站起身，又郑重认真起来，回头向那二人走去。
“学长你的外套。”腼腆的大学生向余冬递来夹克。
接过的那一霎才发觉，自己原来还捋起着两袖子，此时此刻甚至还觉得热，满是出汗的劲头。
“谢谢。”
“不客气。”那大学生笑了笑，又转头问向马尾汉子，“对了，副会长，咱要不要再叫校工看看，把这暖气调低一些，现在好像开太过了。”
“明天可说不准了，外头估计得再冷两三度。这度数我倒觉着刚刚好。再说吧，这玩意儿又不是不能随机应变～”马尾汉子拍了拍他肩膀，又朝着余冬笑出了眼褶子来，“外面都收拾好了，包装盒袋子那些我们也全都清理掉了，咱们三组提前完成任务，可喜可贺。”
“嗯，谢谢你们这么用心……大家都辛苦了。”余冬浅笑，郑重向二人点了点头。
“嗐，哪里的话，同学你真的太客气了！这话我这个当副会长的说才对，大冷天的辛苦你们回学校操办这个才是真的！”马尾汉子满腔热情，毫不见外地又拍了拍余冬臂肘。
“嗯嗯！我们学生会很辛苦的！学长你平时可能不怎么来参加咱们的聚会所以不知道，咱系的人之所以能占着学生会的山头全凭的是咱们不辞辛苦，活动业务随叫随到。”一旁的腼腆学生附和道。
“咳，人才济济，是人才济济。”马尾汉子立即反复强调。
“所，所以嘛，学长你不用这么见外。力大家一起出，肉大家一起吃。”
“可我其实是…”
余冬话说一半，那马尾汉子双手插兜再认真扫视了演讲厅一圈：“这里也够齐整，没啥发挥空间了。走，一起去吃个火锅。”
“对呀，一起回去呗～”
“……”余冬将夹克紧紧卷入自己挽中，思忖半晌，“呃…今天不了，还得等人…以后有机会我请大家吃饭。今晚你们玩得开心，好好休息，我就失陪了。”
“说话怪老气横秋的…哈，行，我知道了，下次叫孟老板的时候也叫上你，你说的你请客我可记住咯，就当是补偿孟老板连续两年一直没帮补过咱会的损失啦！”
“……她应该有她的主意。我是想说我其实….”
“诶对了，聊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马尾汉子转念醒觉，又一次截断了余冬的话茬，“加个微讯呗。”
“余冬。”
“余冬？”马尾汉子微微后仰，立地起敬一般，又忽然一脸认真探近了对面高大的身形。
“……”余冬咽了咽口水。
“唔…余…冬…”汉子眯罢了眼，又正经了姿态，“好耳熟的名字呀……咱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就这几天的。”
旁边的同学与汉子面面相睹，一个劲地点着头。
汉子又再纠结了片刻：“算了，你人高马大的日后找你也容易。他叫郭子恆，别人都叫我四月一，真名嘛，倒着读谐音！对了，你是咱系的对吧。”
“呃……我不是…我…是学这个的…”
“嗐，那就对了，我肯定是在什么学生名单上见过这个名字吧～来，扫一扫。”四月一举着手机。
“我…没有微讯。”余冬抬眸坦然道。
“了解。”四月一也不加纠结，直接收回手机，利落地倾去身后郭子恆耳旁低声说道，“我怎么说来着，不注册微讯，那就是逃避学生会工作的最佳方法！一了百了！咱一开始就笨了！”
“那学长继续留在这儿等人吗？”
“嗯。我挺喜欢这儿的，暖和，敞亮，再逛逛。”
“那整好了！”四月一指着前方，“我看台前面那些花有几盆好像摆得不是挺正，你顺便再看看怎么挪一挪呗。”
余冬顺着四月一手指的方向回望去，爽快答应：“行，交给我。”
“交差啦～那我们就先走啦！”
“嗯，辛苦。”
“加油。”
余冬与两大学生一一握掌碰拳。
“拜拜。”
“拜拜～”
“对了，你们下次的小组架构可以再改良一下，一个小组就三人，还有一组就一个人，可以考虑将同区事务合并管理。”余冬背过身挽着外套继续走下走道。
“哈哈哈哈哈，周末天冷，人手不够，下次采纳你的提案！”
一般炽热的两道声线回荡在空旷的演讲厅里，去及两端，温度不减，直至各自消散在金色夏天的尽头。
着手空间绰绰有余，余冬站在台下稍微挪整一下舞台前沿的花卉。
再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理了理挽着的夹克外套。
没有夏夜山谷中的蟋蟀声缠绵耳畔，没有夏夜荷塘上的蛙鸣莺啭，更没有窗外的风雨窃窃。
干燥闷热，金碧辉煌的演讲大厅像是一个不真实的梦，没有声音，而布置精美的台上种种甚至刺眼到余冬开始步步退后，直到他退到台前一个刚好还能闻到花卉香气也能以视野囊括整个演讲舞台的位置。
可是那聚光灯和照明阵列分明没有启用。
余冬抬眸凝望着昏暗舞台上半开的黑色幕布，久久不愿眨眼。
“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