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本是已死之人活生生地出现在面前,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姝碧曾经未想过,但现在却是实实在在地感受了一番。

    直到来人朝她恭敬行礼时,姝碧才反应过来。

    她迟疑问道,“你是......姝画?”

    玄云抬起头,恭敬道,“是。”

    姝碧恍惚了一下,那眉眼,那气质确实是姝画。

    不过姝碧也就震惊片刻,旋即那被背叛的耻辱就涌上了心头,连珠炮似的恨声道,“你来找我作甚,还以为你已经找到了下家。那么一场病,怎么就没病死你呢?以为你拉了芳菲下来,就能得了她的位置,没想到吧,居然是杜暖雪得了。你干脆求太后给个恩典,移到杜暖雪手下得了,多亏了你的让位之恩,她可是一点心都没操,顺顺当当地升到了这个位置。”

    “都说喝水不忘挖井人,像你这等忘恩负义之辈,我可是万万不敢要,不知哪一日就在我心上捅一刀,我可不像芳菲......”

    身后女官姝琴轻声提醒。

    姝碧一顿,自知失言,拢了拢耳边的发丝。

    见那姝画被自己说得头都没抬起过,心中快意,也算是狠狠出了口恶气,哼了一声,径直往前走去,玄云余光瞥见姝碧越走越近,却是没动,任由她将自己撞了个趔趄,借势一滑,竟是跌到花丛间去。

    姝碧没想到自己居然将人给撞到了花丛中去,先是愕然,而后脸上浮现出一抹冷笑,道了声贱人,也不让后边的两位宫女去扶,就这般离开了去。

    花枝间的雪纷纷扬扬地洒落,像是又下了一场雪。玄云的眼前都被一片雪白蒙住了,伸出手擦了一把脸。

    幸而道路上的雪被扫到了花丛中,无形中成了厚厚的软垫,没有遭受太多的疼痛。

    正要支撑着自己站起时,一只纤细的手出现在自己眼前,只是这只手此刻遍布冻伤的红肿。

    抬眸一看,一双秋水明眸此刻弯弯,笑着看向自己。

    “阿烟。”

    玄云的眸微微闪动。

    玄云借着杜暖雪的手站了起来,向着杜暖雪恭敬一礼,“尚仪。”

    “你又何必对我这般客气。”

    玄云依旧恭敬,“多谢尚仪的援手之恩。”

    杜暖雪上前一步,开口欲说什么,却见玄云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

    杜暖雪心里一动,从袖中掏出一张帕子来,“瞧你,脸上都是雪。”伸手就要触碰玄云的脸颊。

    玄云拂开她的手,“不必了,我自会处理,多谢尚仪。”

    杜暖雪瞬时红了眼眶,“你是不是在怪我,怪我抢了你的位置。”

    “尚仪说笑了,女官位置乃太后恩赐,何来抢一说。尚仪婉婉有仪,自是当之无愧居于尚仪之位。”

    玄云一顿,语气更加恭敬,“我大病一场,深觉过往之事都是过往云烟,何谈生尚仪的气,折煞我了。”

    她抬眼,只见那双杏眼此刻微微泛着泪花的眼,目中是无法遮掩的惊疑之色。

    “你当真觉得过往之事都成云烟了。”

    她的语调有些奇怪。

    有些不对劲。

    玄云低头敛眉,决定止住话头。

    现下出现的某种情况,显然她全然是不知晓的,而这份不知晓,极有可能让她暴露了身份。

    “尚仪不用纠结于过去。尚仪那还需人手,我先行一步。”

    说罢,玄云就要离开,杜暖雪却忽然上前,玄云犹豫一瞬,终是让她抓住了左手。

    “你变了?”

    玄云忍着这忽然而至手上传来的怪异感,将杜暖雪的手拂开,微笑道,“人总是会变的。”

    玄云向暖雪一礼后,离去。

    暖雪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玄云的背影,想要追上去,却听身后的宫女唤她,“尚仪,时间不早了,再晚些,怕是素心姑姑要派人来催促了。”

    杜暖雪素来都是守礼懂事的,她不能自砸招牌,好印象难有,坏印象难消。这话如一盆凉水,瞬时让她清醒了过来。

    幸而,她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只是不知道为何,她的心却总是飘忽不定,像是失去这次机会,就失去了探索真相的钥匙。

    她思索着方才女子的面容,一颦一笑,肌理纹路,是那般自然流畅,同原先的姜烟一模一样,瞧不出错来。

    杜暖雪走在青石板道上,只觉得今年的冬日似乎更冷些。

    姜烟似乎是真的回来了。

    并且她和以往不一样了。

    这样的变化是正常的吗?

    暖雪抬头,看向被宫墙围困的天空,高且远。

    也许是大病一场,让她改变,也许是什么别的让她改变。

    但她却觉得哪里不对劲。

    到底是什么不对劲?

    那双黑眸在脑中一闪而过。

    那一双眼......太平静了,像是真的忘记了过往的种种,那么的空白,仿佛她们从未相识。

    而姜烟......

    她出于直觉,姜烟绝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她面上不知何时挂上了一抹疯狂的笑,握紧手上的帕子,心中道,让我看看吧,你究竟是不是姜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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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在暖雪将帕子凑上来时,玄云就嗅到了那帕子上独特的香味。方才为了不表现得太明显,才没有避过暖雪用帕子握住她的手。

    她抬手闻了闻,是炮制过的紫洛春。

    这种花逢春日盛开,冬日凋谢,在西北那边算是一种常见的花。盛开时,将花瓣摘下,榨成花汁,即可入药,具有清热解毒,缓解疼痛的效果,通常都是被当做救人之药,与许多毒草相克。

    暖雪为何一定要将这紫洛春的花液擦在姜烟的手上。

    有些人天生对某种花草的枝液敏感,触之,轻则生疹发痘,重则有性命之危。

    杜暖雪究竟是何人?看起来她在姜烟的生活中占据了不小的分量。

    但青及却完全没有提到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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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云甫一入宫,还未有事安排,在司药坊呆到了晚间,便早早地回了房中。

    她与另外两位辅官同住在一间房中,床与床之间用雕花木屏风与纱幔隔开,属于她的那方小床,寝具用物上积上了一层薄薄的灰。

    玄云将窗户打开,冷气成团状地往房中涌。看了眼还未完全暗淡的天色,提着门旁的木桶到水井边提水,寻了块抹布,一寸一寸地将用器上的薄灰擦去。

    冰冷的空气融到了水里,又侵到了玄云的手上,不一会儿,就被冻得通红,但她似乎仿若未觉。

    投在地上的日光慢慢地移动,终于在泛起一抹深沉的深橘光晕时,玄云打扫完了屋子。

    回廊处,传来几声宫女们的嬉闹声。

    不一会儿,房门被敲响,玄云开门,是宫女们来送炭,用铜盆装着放在门口。

    玄云将炭用火引点燃,在上边加上罩子,盖上一层厚实些的衣物。她却不急着烤火,而是将包袱打开。

    昨日青及认为铜箱子太重了些,又给她换成了几个精铁打的小匣子,更轻便,空间也更大些。

    玄云将其中一个小匣子打开,取出其间的一个小瓷瓶,将其中几瓶药粉混在一起,再加入冰水混合,制成白色的糊。再取一条干净的白布,将白糊抹在布上,裹上了满是冻伤红紫的左手,用力捆扎。

    在她进宫时,让青及给她拿能凝血止痛的药物。青及自然是给备好了,今早一次性给了好几瓶,金创药、紫云散、刺清粉......将世面上常见的止血药粉一齐给了她。

    现下看来,这药还真是没有白带,第一日就起了作用。

    这些药粉中的凝血成分混在一起,只要操作得当,就可以呈现短暂中毒的症状。

    这时,玄云再将手放在罩子上,用衣物盖着,冷与热的刺激下,手上顿时传来一阵剧烈的如万蚁噬咬般的瘙痒与痛苦。

    玄云闭上眼,汗水不停地从额角滑落。

    直到半个时辰过去,才将手从其中抽了出来。

    右手已经恢复原状,有些微微泛红发肿,应是烤火所至。玄云将左手上的布条拆开,此时左手红紫肿胀,青筋暴起,极为恐怖。

    这还是玄云第一次尝试这种法子,并没有达到预期。从前在医书上所见,所描述的症状应当比现在的要严重。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玄云从外边挖了几大块雪,为了防止患上风寒,将包袱里所有的衣物取出,裹在身上,又将左手放入了白雪之中。

    等到雪融化后,玄云将左手微微抬起,此时左手已不听使唤地抖动着,她又将手放在了罩子上。

    左手里的血液似乎已被凝固,在猛然的炙烤之下,化成细密的碎冰在全身流动,细密的冰针不停地刺着薄弱的血管,冰冷又刺痛。

    她的唇泛着青,面色惨白,一双眼有些涣散地盯着前方,在一瞬间她眼前闪过一阵白光,马上就要昏死过去。

    却听这时传来一阵打更声。

    仿若那青山绿水间,天国传来一声神鸟清脆的鸣叫,骤然间,她清醒了过来,思绪慢慢回笼。

    夜幕已降临,层层华美的宫灯打出柔和的光晕。

    玄云将窗户关上。

    打更的宫人还在继续敲击手中的梆子和铜锣。

    “咚——”

    “咚——”

    原来已是二更了。

    门忽然被打开,隐约间见到两条窈窕细长的身影。

    “尚食有请。”

    玄云取了一条干净的白布将左手的肿胀裹好,与那二位辅官前往了姝碧的住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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