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

    灰蒙蒙的天,连绵的细雨模糊了这方小镇,浸润在一片湿漉漉的草木气息中,将大多数行人的面容藏在雨雾后,叫人看不真切。

    木棍轻敲石板的声响断断续续,一声声敲击在行人的耳侧,引来侧目。

    一身宛如要融入水墨画的深色衣衫上有着驳杂的色彩,破旧的蓑衣勉强盖住她的肩头,黑色条布绕过额角覆盖在她的眼睛上,被充作盲杖的木棍点在地上引路。

    兴许是路人实在看不下去她就这么淋着雨愣愣地试路,犹豫了一会儿便迈步上前把人扶到房檐下。

    在拒绝掉第四个提出要送自己回家的好心人后,方玉澈一撩衣摆坐在地上,顺手掏出来个破碗,方才身上那点孤寂无助跟着这动作一起消失的一干二净。

    “你不是春霖吗?快把这雨停了。”方玉澈抓乱自己本来就算不上多么柔顺的头发,嘴角扯出一抹不善的笑,伸出手狠狠拧了自己的左臂一把。

    “撒手,撒手,痛痛痛死本大爷了。”感觉到自己手臂上的凸起在往手腕的位置逃窜,方玉澈冷笑一声松了手,对这个莫名其妙跑到自己手臂上的玩意儿更加嗤之以鼻。

    什么天降宝物什么陨落的神剑,分明是个狂悖张扬的麻烦鬼。

    方玉澈抱膝把自己缩在角落里,经年累月的流浪练就了她对疼痛的迟钝和强悍的生命力。

    她不怕疼,但她知道这个不知什么时候缠上她的名为春霖的怪东西怕疼。

    砍也砍了,医馆也看了,除了几条狰狞的伤疤和空空如也的钱袋子,这两个月堪称一无所获。

    哦对,还怕她死。

    而春霖,或许是被方玉澈睁着眼睛往自己胳膊上划刀子的举止震慑到,嚣张的气焰也没了,开始愿意客客气气地和方玉澈谈条件,至少再也不敢动不动开口就是难听的话。

    但是很显然,有的事情只要退步就会失去主动权,春霖自以为的退步并没有换来方玉澈的好脸色。

    在春霖惆怅又不失傲气地介绍了一番自己从前是把多么负有盛名的神剑,前几任主人都是飞升大拿后,它没等来想象中的吹捧,只获得一声不屑的嗤笑。

    “你在搞笑吗?”那时的方玉澈尚且在逃命,听见它神啊仙啊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堆有的没的,只当个笑话听来解闷。

    “你怎么就是不相信!”和方玉澈互骂一个月又苦口婆心地劝了她一个月,春霖发觉这个人简直是油盐不进,脾气坏得像个臭石头一样软硬不吃。

    茫茫夜色下,方玉澈随手从身上扯下来一片破布缠在流血的肩膀上,漆黑的眼眸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嘲弄,似乎是在讥笑春霖无聊又天真。

    “相信啊神剑大人,所以可以在我打架的时候来搭把手吗?”毒镖泛着寒光刺破黑夜中敌人的喉咙,方玉澈趁乱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在脑子里传信嘲讽忽然哑了喉咙的春霖:“除了恐吓宿主之外有点用行吗。”

    本来胳膊上长了纹路诡异的黑斑就心烦,这来历不明的东西居然还有自我意识骂人读心的本事,看来自己的日子还真是一天赛一天的好起来了啊!

    耳边传来簌簌雨声,方玉澈自回忆中脱离,开始享受这份难得的乞讨宁静,只用听铜板掉到碗里的声音,再也不用担心会被雇主或是仇人追杀上门了。

    “那是因为他们都被你杀了。”春霖吵嚷了那么多天也彻底认命了,行吧,随便,不忽然发疯说要砍掉自己的胳膊就行。

    这家伙接了那么多的暗杀单子,拿到手的钱都够在京城里买个大宅院。她倒好,一袋子全扔到抚幼院里,揣着身上一点碎银子,提着包袱留下一个潇洒的好人背影就金盆洗手,开始漫无目的地漂泊。

    “非得扮成瞎子吗?”春霖最不能理解的就是方玉澈时不时会冒出来的角色扮演欲望,一会儿做瘸子,一会儿跑到花楼里卖艺,一会儿又忽然仰天长啸大诉怀才不遇。

    没救了。

    方玉澈耸耸肩不置可否,不打算探究行为动机也不打算给它解释。

    “你就不能换个宿主吗?”这是明里暗里挨了方玉澈无数个意味不明的反问句后,春霖听到的勉强算是友好的问题,不过在片刻的欣喜后它又不太好了。

    没错,还是想甩掉自己。

    “你到底要我和你说多少遍,换不了换不了换不了!”春霖也很郁闷,有意识的时候自己就已经和她结契了,根本没想到是以这副剑不剑人不人的鬼样子苏醒,为了自证口干舌燥地说了一堆玄灵道惊天动地的故事,却发现方玉澈一个字都不信。

    “神神鬼鬼不是我们这种人该考虑的事情。”一句话堵住春霖的嘴。

    是的,呆在她身边的短短两月,春霖就差不多认齐了当下浮尘道所有的兵器和毒药,有的是方玉澈自己用,有的是方玉澈那些手下亡魂用。

    意料之中的气急败坏。

    铜钱落到碗里的声音有气无力,方玉澈侧耳听着行人私语,虽然因为注意力飘飞什么都听不清楚,却总有种莫名的安心。

    雨势渐小,方玉澈伸出手摸到碗里面的一层钱。

    五枚,收获颇丰啊。

    干脆利落地扯掉蒙在眼前的布条,钱一收,破碗往腰上一挂,方玉澈手掌撑地麻溜地站起身拍拍衣服,疾步走到阳光下感受阔别已久的温暖。

    方玉澈低头咕哝了一句什么好暖和之类的话就沿着街道慢慢向前走,清澈的双眼倒映出街边行人的脸。

    一步又一步,一道又一道,一眼又一眼。

    越走,方玉澈嘴角的弧度越大,右手垂在一侧不再胡乱晃动。

    “春霖,你有没有觉得这几个人——”

    方玉澈笑了,慢悠悠拖出后面几个字。

    “有点眼熟。”

    话音方落,白光一闪,方玉澈腰间的软剑上浓绿色的液体已然从剑刃滑到剑尖的位置,身后偷袭的男子轰然倒地。

    整条街道忽然陷入一种诡异的静谧,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放下手中的活计,面无表情地转向方玉澈站立的地方盯着她的眼睛。

    “是里镜。”方才一言不发的春霖出声说出了陌生的字眼,语气中满是不可思议。

    方玉澈没工夫思考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只是冲着街上举止颇为怪异的人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甚至向距离她最近的人抬了抬下颌,嘴唇微动,似乎是在对他们说——

    来呀。

    很显然,这面里镜百分百复刻了这些平头百姓的特点,他们手中虽然都拿着不知道打哪里来的武器,但是战斗力没有得到任何提升。

    杀这些人简直比去东门菜市场切瓜还简单。

    方玉澈懒得和他们浪费时间,清理掉最碍事的那几个,足尖一点落在房檐,告别般向下看了一眼。

    不过眨眼的功夫就来到了这处镇子最高的阁楼,微弱的春风没有吹动她方才因为被沾湿的衣摆。

    “从现在开始你得听我的。你看不见敌人了。”春霖的声音冷不丁在脑子里响起来,不再有从前稚子一般的威胁得意,反而多了几分真切的沉着。

    一直以来牛皮糖一样粘在方玉澈左臂上的黑色纹路从她的袖口流淌到地上。

    “我是敌人的影子,明白吗?”春霖的话还没完全落下,方玉澈就被不知道打哪来的力狠狠推落楼阁。

    没有声音,什么都没有。

    方玉澈瞬间抛出飞索又以极快的速度稳住身形,短暂的晃荡后稳稳落在楼顶四角处的平台上,目光触及那枚平台正中心忽大忽小的黑影子,心下有了估量。

    “它在上下移动观察我对吗?”

    “对。”

    简短的交流让方玉澈笃定了方才的想法,心头零星的不安被兴奋所取代。

    跑不掉了,那就看看谁先死在这里吧。

    方玉澈掷出一竖排飞镖打在黑影上方,黑影毫不畏惧地急速向前,本该空无一物的位置却逼停了可以穿透人肩膀的飞镖。

    高度有了。

    “不会变形。”似乎猜到方玉澈要问什么,春霖及时补了一句。

    也就是说大概有三个自己那么宽喽。

    比对了一下自己同那东西站立的高度,方玉澈释然地笑了。

    不过片刻思索,黑影便再一次冲到方玉澈面前,就在黑影子与方玉澈影子重叠的一瞬间,方玉澈甩出飞索借着飞索的力向下翻进阁楼中。

    那黑影子果然也一起窜了进来。

    修葺的富丽堂皇的阁楼一瞬间被金玉瓷器坠地乃至破碎的声音淹没,面色不善的“百姓”终于从街上爬了上来,手里抓到个什么东西就往方玉澈的位置乱砸。

    “好砸好砸!”方玉澈一边灵活地躲闪一边还不忘嬉皮笑脸地挑衅身后怒不可遏的原住民。

    或许连手心何时被划出一条极深的伤口不断向外涌血都不知道。

    有点像民间幼童会玩的游戏,自己是车头,他们是车尾。方玉澈的鲜血滴落在阁楼内,想着居然还有点想笑。

    "好了,我累了。"不知道绕了多久,方玉澈脚下一个急停,本来想逮她的黑影子一个不慎居然溜到她前面去了。

    方玉澈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对着手里的火星头沾有自己鲜血的火折子轻轻一吹。

    轰——

    不及鲜血红艳却远比它滚烫明亮的火焰一瞬间席卷了逼仄的房屋。

    “赌一把怎么样?”

    方玉澈的笑容不变,张开双臂,一缕青丝被热浪托起片刻,整个人便犹如死去的鸟儿坠入火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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