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息日-湖中人鱼（5）
柳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半个身子都沉在水里，下身的两条腿被黏糊糊的水草捆在一起，浸泡在那深幽的湖水中。柳的脑子还有点晕忽忽，她有点记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自己好像看到一个人脸。
少女挣扎着坐起来，她侧着身子，脸贴着那地上凸起的鹅卵石，努力将自己远离那个湖面。柳尽可能压下自己的心慌，她知道自己在这里太过弱小了，因此她才那么努力靠近吉尔加美什，现在浮木不在身旁，她总不能任由自己沉下去死掉吧。
柳往上挪了挪伸出手试图抓住旁边横生的植株，但脚下的力气忽然一重，柳还没来得及抓住那灌木，身体就被拖了回去，手指在地上留下一道拖痕，双腿沉进黏腻冰冷的水中，她努力回过头去看水中的情况，只看见一只青白的手贴着自己的脚踝。
柳心中只一阵恶寒，随后想要用力踢开对方，但被捆束在一起的双腿并做不到这个动作。那蹼爪的主人似乎并没有恶意，放开了柳的小腿，然后又沉入水中，只在夜色里留下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少女抿唇，她用手撑住身子，十分沉默地注视着那湖面。起先，柳以为他们是想要害死自己，就像所有的怪谈怪物一样本着杀人为目的，但到眼下位置，柳对这个问题有些不肯定了。除了诱惑自己的前往水中，把自己带到水中，似乎没有别的行为了。
这到底算是什么。
柳闭上眸子，她过长的睫毛就这么扑扇着，片刻后她睁开眼睛，眼睛异常坚定。对方显然只是要自己六在水中，既然这样的话那她不离开水里就好了。
时间拨动回到某个夜晚，怀疑自己会变成人鱼的柳问吉尔伽美什，如果遇到危险，眼下的自己应该如何去自救。骄傲的狮子只是将柔弱的少女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懒洋洋说道：“讨好他们吧。对于现在的你来说。投其所好是最简单的方法。”
但也是最危险的，谁也不知道投其所好后所面临的究竟是什么。柳知道，自己现在太弱小，只能等着吉尔伽美什来救自己，可等候最无用功的一件事。少女看着水面，心下一沉。她将自己挪向湖边，屁股贴着湿软的土壤，手掌撑着两旁，深呼吸一口后，柳将自己的身子微微往前一靠，只听见扑通一声，少女直愣愣砸进了水中，在过于宁静的水面上留下层层涟漪。
冰冷的湖水没过头顶的瞬间从她的耳朵嘴巴鼻子里灌进去，泛伤来酸呛感让柳产生了面临死亡后的恐惧，肺部的空气被源源不断的水给挤压，一开始她还能用手挣扎一下，但因为双腿被绑缚在一起，她根本做不到游出水面，体力随着时间流逝，在某个瞬间，声音和感官都逐渐远去，柳不断向上的手臂软软垂下，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下沉，她像是被沉进水重地一块石头，完全失去了挣扎的余地。
在那个刹那，柳想起了自己的死亡。
海浪，无情无礼的海浪，吞没自己头顶的海浪，将自己船只直接掀翻，将不远处的花火给吞没，眼前从光明到黑暗只用了一瞬间，然后，死亡降临。
幽深的、冰冷的湖水，蔓延向上的水藻在波动中呈现出一种柔软的姿态，一点点，舒展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柔软着自己的身体，他们亲吻过那象牙白的裙摆，握住犹如大理石斑驳的手臂，垂下的黑色海藻似的发丝，那在逐渐清澈水中呈现出来的黄金鱼尾，并拢的双手，接住了不断下坠的少女。
温柔的母亲拥抱住沉入水中的孩子，她给予奖励的亲吻，红宝石落在柳白皙的面颊，从眼角滑下来，像是晶莹的泪水，最后点缀在脖颈处。
【欢迎回来，我的孩子。】
那轻柔的声音开始回响在耳边，遥远的歌声从梦境的最深处传来，带着浓厚的哀伤，他们呼唤着远方的船只，尚未到来的巨浪拍打着礁石，一阵阵歌声都在唱同一个话题：“回来吧，你且回来吧，不要走远了。”
柳被这样的歌声包裹，她缓缓睁开自己的眼眸，与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眸对视，这应当是她目前为止见到最高大的……神秘？比圣天使更加壮观，甚至看不清她身体的所有，石雕的身躯没有温度，垂下的黑发纠缠在一起，水藻和藓类植物包裹着她的面容，而那些长着长长鱼尾的生物依偎在她身旁。少女从她合拢的掌心内站起来，仰起头，开口讲话的时候吐出一连串的泡泡。
柳像是被自己的异样吓到，捂住自己嘴巴，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腿，还好，还在，还没有变成人鱼。少女松下口气，往人鱼雕像的位置不断靠近，她的手指触摸过自己面颊上的红宝石，然后仰头看着人鱼石雕，调整好呼吸后开口道：“您是谁？”
水中，所有的声音都会被隔绝，只有不断张合的嘴唇代表着她此刻在说话。
【我知道您是谁。】
【您是湖中的领主，所有无法回归到海洋的人鱼的归宿，最初的珠宝人鱼。】
【达莉班沙】
只在转瞬间，天摇地动，柳的身体没站稳，从达莉班沙的手心内跌落下去，自己眼中那些人鱼开始发出尖叫，不断往下逃窜。柳抓住石雕的一根手指，她忽然意识到不是雕像在上升，而是湖水在下降！
柳紧紧抱住达莉班沙的手指，她瞪圆眸子看着那快速下降的湖水，一些没有及时潜入水中的人鱼，只在顷刻内就化作乌有，只在虚浮的空中留下星星点点的黄金碎屑。柳知道这样下去自己肯定也会露出水面，现在问就是自己会不会和人鱼一样，她现在除了可以在水中呼吸外并没有别的症状，脖子上长出的鳃也只是一道粉色的缝隙，她现在算是人鱼吗？
少女怀着忐忑的心情重新爬上达莉班沙合拢的掌心，犹如婴儿回归到母亲的怀抱中般蜷缩着自己的身躯，黏腻的水液开始从自己的身上消散，她逐渐感受到了身体的干燥，那些潮湿痛苦的感觉终于开始远离自己，那种自己是人类的认知再次涌来。柳眨了眨眼睛，她发现自己已经悬浮在半空中，湖水已经退到了达莉班沙的鱼尾下，那些自己所看见的人鱼全部都潜在了底下，而在不远处的湖边，人类密密麻麻，像是蚂蚁，而柳不自主往前走了几步，她瞪圆眸子。
那么多看不清脸的人里，她一眼就找到了吉尔加美什，他灿烂的金色发丝，是永不落下的太阳，在湖边，静静看着自己。
就这么一刻，柳的心放了回去，那些恐惧便消散了。
吉尔伽美什仰起头小巧的金色蝴蝶就如此在黑夜的空中翩翩，落下宛如金屑的存在，从每一个痴迷看着远方的人的头顶飞过去，越过犹如深黑色海洋的湖泊，来到达莉班沙的指尖，小柳的面前。
少女在雕像的衬托下变得无比渺小，痴狂的人群并不会在意人鱼身上有小小的虫子，这反而救了柳，不然她大概会被冠上亵渎神灵的罪名然后被这些痴迷的人杀死。指尖的小蝴蝶传来丝丝缕缕的温柔，柳蜷缩着身子，她小声道：“前辈，吉尔伽美什前辈……听得见吗？喂喂喂？”
“好吵。”
“听得见，太好了……”在那男声从脑内响起的时候，柳这才真真实实松下一口气，她跌坐在地上，仰头看着天空道：“我，我差点以为我会死。”
“嗯。”
“但我没有死……”
“嗯。”吉尔伽美什顿了一下，不太自然道：“不错。”
这句不错似乎把柳逗笑了，她握住蝴蝶，灵动的眼眸倒映着蝴蝶小小的影子：“我也觉得不错。那我接下来要做什么？这里太高了，水底下还有好多好多人鱼。”
“跳下去。”
“什么？”
“跳下去，我会在另外个世界等你。”
这么一句话后，吉尔伽美什再没有说过一句话，他残忍地将选择权交给柳，让她独自去面对那数百米的高空以及下方面目狰狞的人鱼们，冷夜里带着水腥味道的风残忍地拍打过柳的面颊，她哆哆嗦嗦站起来，看着自己的身下，随后又抬起头看达莉班沙柔和的面容，红宝石点缀着她的眼眸，而自己，也沾染着红色的宝石。
人鱼的异变并没有结束，柳很清楚知道这一点，自己依旧在往非人的方向变化。她往前走了一步，面色苍白，低头看着平静的湖水，时有一瞬间怀疑自己跳下去就会死亡，但吉尔伽美什也只给了她一个选择，跳下去，然后，在里世界会面。
一切选择都需要足够大的勇气。柳深呼吸，她捏住鼻子，闭上眼睛，下一刻，脚踩空，身体不舒控制地上下翻滚坠落，这个滞空感让柳几乎尖叫出声，她的恐惧还没有脱口而出，身体重重砸进水里，巨大的声响吸引了岸上的注意，至于柳，她被无数人鱼拉扯着，那冰冷湿滑的手抓着她，然后摇曳的鱼尾，诡异音频，从这里到那里，最深处的……
湖底很深，远比柳想象得更深，它类似于一个逐渐窄小的洞穴，而柳被人鱼们拉扯着往前，再往前直到跃出水面，再次睁眼，面前是血红的天空和金色的太阳。
达莉班沙，她早不是一尊石像了，而是可怖的，身高百米的。
人鱼。
柳沉在水中，开始努力往血红的天空和金色的太阳奔去，她的双腿开始并和，耳后的鳃开始长出来，她心中隐隐约约察觉到，如果自己不快速离开水中，她就要变成人鱼了。都说人要有动力才能做事，柳头次觉得自己可以游得那么快，但这条路似乎永远没有尽头，她就像不断上升的气球，无法真正触碰到蓝天。
直到，太阳的坠落。
柳瞪圆眸子，她身子往旁边一扭，抓住某个长长的水草，身体重重砸在旁边石头上，柳的胸腔抽抽地疼痛，她看着从天空中砸下来的东西，仔细一看才发现冒着水汽的是一头金色的狮子，它用自己的牙齿和爪子撕咬着达莉班沙的身体，咬下来的人鱼肉变成昂贵的黄金，腐烂的部位无法自我愈合。
达莉班沙疯狂喊叫着，它的嘶吼让湖水中的人鱼揣揣不安。柳忍耐住自己内心的躁动，浑水摸鱼溜出了水面。
少女可谓是狼狈地趴在岸边，她抠挖出自己喉咙内的水草，拉扯不断的藻类上面粘着大量的珠宝，柳干呕许久才缓过来，扭过头去看金色的吉尔伽美什。
青年身形灵活，哪怕面对比自己高数百丈的神秘也不让多少，他像是奔跑的豹子，在达莉班沙的音波中穿行，伊甸学院校服上长长的飘带扬起来。吉尔伽美什脚尖一点，他的身体像鱼儿一样跃起来，眼眸看到了水边的柳，很快又收回自己的眼神，他指尖一转，掌心内那柄左轮手枪浮现，扳机扣动的瞬间，柳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清了那附带在左轮手枪上的魔法阵。
巨大的圆形在吉尔伽美什的面前浮现，金色的纹路书写着古老的文字，三头狮子的样式正对着吉尔伽美什的枪口，只见一颗灿烂的金色子弹穿过三头狮子的眉心，一头巨兽的头颅当真出现，带着火焰、光明，用它庞大的身躯，一口咬住了达莉班沙的脖颈。
单方面的屠杀。
柳愣愣站在原地，她再次清晰地认知到，对于吉尔伽美什来说，这就是一场单方面的虐杀，而自己，是渺小的萤火虫，连太阳的光芒或许都不能直视，只有不断变强，变成月亮，借助他的光辉耀眼，变成星星，来自亿万光年外自己也能发光的存在，或者，只是成为太阳表面的耀斑也可以。总而言之，柳不希望自己被落下，她要紧紧跟在吉尔伽美什身边，人往高处走，吉尔伽美什，就是那个高处。
三头狮子咬断了人鱼的头颅，她美丽的头从高空中砸落下来，落在柳的面前，激起巨大的水花。柳挡住自己面前的水花，她看着水中的狮子叼着什么走了上来，吉尔伽美什收回自己的枪，他接过小狮子带来的东西，柳看清楚了，那是类似于心脏的存在，金灿灿，下一刻在吉尔伽美什的手心内消失。
吉尔伽美什向自己走来了。
“这、这是结束了吗？”柳看了看达莉班沙的面容，又看向吉尔伽美什。
吉尔伽美什什么也没有说，柳有些紧张，她回过头去看达莉班沙，达莉班沙面容显得哀切，她的眼角滚落无数黄金溶液般的泪痕，脖颈的断裂处还残留着骨骼筋膜，她的哭泣越来越明显，连带着柳的心都揪起来。
少女抓着自己胸口的衣领，她说：“我的人鱼化还没有结束，是因为，她还没有死去吗？”
吉尔伽美什耸肩：“它怎么会死去呢。”
柳垂下眼眸，主动说道：“可以，交给我吗？”
吉尔伽美什什么也没有说，柳知道，这就是默认了。
少女踩在湖水中，那潮湿黏腻的水没过她的小腿，她最终停留在达莉班沙的面前，从口袋里去吹一块手帕，然后伸出手擦拭去达莉班沙的眼泪。柳抚摸到自己的脸颊边上，那里有着达莉班沙留下的红宝石，宛若结痂般长进皮肉里，柳一咬牙，将那红宝石硬生生挖下来，脸颊上空了一块，血肉粉红无比，鲜红的血液顺着脸颊流下来。
柳将那块红宝石贴在达莉班沙巨大的面庞上，感觉不过是她眉眼下的泪痣。少女松开手，手怕落入水中，她说：“请让我为您唱一首歌吧。”
【遥远的水手，飘荡的船帆，爱人的歌声和葡萄酒倾倒进海中。】
【雪白的浪花，转动的舵手，爱人的眉眼和珍珠贝走进我心里。】
【不要哭泣，不要难过。】
【大海，大海，我的家乡。】
【我将永远拥抱你。】
在少女磕磕绊绊的歌声中，《人鱼颂歌》的尾章成了达莉班沙的送灵曲，疲倦的珠宝人鱼开始化作泡沫，幽深的湖水在月光下逐渐清澈，柳仰起头，看着那些无数的泡沫升上夜空，最后在一阵风下飘去远方。
大海，大海，我的家乡。
这就是柳从达莉班沙落下的那滴眼泪里得到的。招生简章的第一页就提到了，珠宝人鱼不会真正死亡，哪怕砍下头颅，他们也会在不久后生出新的肢体，除非将他们送回自己的故乡，变成虚无的泡沫。不然珠宝人鱼，永远不会消失在学院中。
柳松下一口气，回过头看着吉尔伽美什，随机身体一软，倒在湖水中。吉尔伽美什走到她身边，将人抱起来，耳边是系统冰冷冷的声音。
【恭喜玩家柳柳得到【珠宝人鱼·达莉班沙】的祝福，在水中，你将成为新的王者，没有人可以束缚住人鱼的自由，除了爱。】
少女挣扎着坐起来，她侧着身子，脸贴着那地上凸起的鹅卵石，努力将自己远离那个湖面。柳尽可能压下自己的心慌，她知道自己在这里太过弱小了，因此她才那么努力靠近吉尔加美什，现在浮木不在身旁，她总不能任由自己沉下去死掉吧。
柳往上挪了挪伸出手试图抓住旁边横生的植株，但脚下的力气忽然一重，柳还没来得及抓住那灌木，身体就被拖了回去，手指在地上留下一道拖痕，双腿沉进黏腻冰冷的水中，她努力回过头去看水中的情况，只看见一只青白的手贴着自己的脚踝。
柳心中只一阵恶寒，随后想要用力踢开对方，但被捆束在一起的双腿并做不到这个动作。那蹼爪的主人似乎并没有恶意，放开了柳的小腿，然后又沉入水中，只在夜色里留下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少女抿唇，她用手撑住身子，十分沉默地注视着那湖面。起先，柳以为他们是想要害死自己，就像所有的怪谈怪物一样本着杀人为目的，但到眼下位置，柳对这个问题有些不肯定了。除了诱惑自己的前往水中，把自己带到水中，似乎没有别的行为了。
这到底算是什么。
柳闭上眸子，她过长的睫毛就这么扑扇着，片刻后她睁开眼睛，眼睛异常坚定。对方显然只是要自己六在水中，既然这样的话那她不离开水里就好了。
时间拨动回到某个夜晚，怀疑自己会变成人鱼的柳问吉尔伽美什，如果遇到危险，眼下的自己应该如何去自救。骄傲的狮子只是将柔弱的少女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懒洋洋说道：“讨好他们吧。对于现在的你来说。投其所好是最简单的方法。”
但也是最危险的，谁也不知道投其所好后所面临的究竟是什么。柳知道，自己现在太弱小，只能等着吉尔伽美什来救自己，可等候最无用功的一件事。少女看着水面，心下一沉。她将自己挪向湖边，屁股贴着湿软的土壤，手掌撑着两旁，深呼吸一口后，柳将自己的身子微微往前一靠，只听见扑通一声，少女直愣愣砸进了水中，在过于宁静的水面上留下层层涟漪。
冰冷的湖水没过头顶的瞬间从她的耳朵嘴巴鼻子里灌进去，泛伤来酸呛感让柳产生了面临死亡后的恐惧，肺部的空气被源源不断的水给挤压，一开始她还能用手挣扎一下，但因为双腿被绑缚在一起，她根本做不到游出水面，体力随着时间流逝，在某个瞬间，声音和感官都逐渐远去，柳不断向上的手臂软软垂下，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下沉，她像是被沉进水重地一块石头，完全失去了挣扎的余地。
在那个刹那，柳想起了自己的死亡。
海浪，无情无礼的海浪，吞没自己头顶的海浪，将自己船只直接掀翻，将不远处的花火给吞没，眼前从光明到黑暗只用了一瞬间，然后，死亡降临。
幽深的、冰冷的湖水，蔓延向上的水藻在波动中呈现出一种柔软的姿态，一点点，舒展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柔软着自己的身体，他们亲吻过那象牙白的裙摆，握住犹如大理石斑驳的手臂，垂下的黑色海藻似的发丝，那在逐渐清澈水中呈现出来的黄金鱼尾，并拢的双手，接住了不断下坠的少女。
温柔的母亲拥抱住沉入水中的孩子，她给予奖励的亲吻，红宝石落在柳白皙的面颊，从眼角滑下来，像是晶莹的泪水，最后点缀在脖颈处。
【欢迎回来，我的孩子。】
那轻柔的声音开始回响在耳边，遥远的歌声从梦境的最深处传来，带着浓厚的哀伤，他们呼唤着远方的船只，尚未到来的巨浪拍打着礁石，一阵阵歌声都在唱同一个话题：“回来吧，你且回来吧，不要走远了。”
柳被这样的歌声包裹，她缓缓睁开自己的眼眸，与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眸对视，这应当是她目前为止见到最高大的……神秘？比圣天使更加壮观，甚至看不清她身体的所有，石雕的身躯没有温度，垂下的黑发纠缠在一起，水藻和藓类植物包裹着她的面容，而那些长着长长鱼尾的生物依偎在她身旁。少女从她合拢的掌心内站起来，仰起头，开口讲话的时候吐出一连串的泡泡。
柳像是被自己的异样吓到，捂住自己嘴巴，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腿，还好，还在，还没有变成人鱼。少女松下口气，往人鱼雕像的位置不断靠近，她的手指触摸过自己面颊上的红宝石，然后仰头看着人鱼石雕，调整好呼吸后开口道：“您是谁？”
水中，所有的声音都会被隔绝，只有不断张合的嘴唇代表着她此刻在说话。
【我知道您是谁。】
【您是湖中的领主，所有无法回归到海洋的人鱼的归宿，最初的珠宝人鱼。】
【达莉班沙】
只在转瞬间，天摇地动，柳的身体没站稳，从达莉班沙的手心内跌落下去，自己眼中那些人鱼开始发出尖叫，不断往下逃窜。柳抓住石雕的一根手指，她忽然意识到不是雕像在上升，而是湖水在下降！
柳紧紧抱住达莉班沙的手指，她瞪圆眸子看着那快速下降的湖水，一些没有及时潜入水中的人鱼，只在顷刻内就化作乌有，只在虚浮的空中留下星星点点的黄金碎屑。柳知道这样下去自己肯定也会露出水面，现在问就是自己会不会和人鱼一样，她现在除了可以在水中呼吸外并没有别的症状，脖子上长出的鳃也只是一道粉色的缝隙，她现在算是人鱼吗？
少女怀着忐忑的心情重新爬上达莉班沙合拢的掌心，犹如婴儿回归到母亲的怀抱中般蜷缩着自己的身躯，黏腻的水液开始从自己的身上消散，她逐渐感受到了身体的干燥，那些潮湿痛苦的感觉终于开始远离自己，那种自己是人类的认知再次涌来。柳眨了眨眼睛，她发现自己已经悬浮在半空中，湖水已经退到了达莉班沙的鱼尾下，那些自己所看见的人鱼全部都潜在了底下，而在不远处的湖边，人类密密麻麻，像是蚂蚁，而柳不自主往前走了几步，她瞪圆眸子。
那么多看不清脸的人里，她一眼就找到了吉尔加美什，他灿烂的金色发丝，是永不落下的太阳，在湖边，静静看着自己。
就这么一刻，柳的心放了回去，那些恐惧便消散了。
吉尔伽美什仰起头小巧的金色蝴蝶就如此在黑夜的空中翩翩，落下宛如金屑的存在，从每一个痴迷看着远方的人的头顶飞过去，越过犹如深黑色海洋的湖泊，来到达莉班沙的指尖，小柳的面前。
少女在雕像的衬托下变得无比渺小，痴狂的人群并不会在意人鱼身上有小小的虫子，这反而救了柳，不然她大概会被冠上亵渎神灵的罪名然后被这些痴迷的人杀死。指尖的小蝴蝶传来丝丝缕缕的温柔，柳蜷缩着身子，她小声道：“前辈，吉尔伽美什前辈……听得见吗？喂喂喂？”
“好吵。”
“听得见，太好了……”在那男声从脑内响起的时候，柳这才真真实实松下一口气，她跌坐在地上，仰头看着天空道：“我，我差点以为我会死。”
“嗯。”
“但我没有死……”
“嗯。”吉尔伽美什顿了一下，不太自然道：“不错。”
这句不错似乎把柳逗笑了，她握住蝴蝶，灵动的眼眸倒映着蝴蝶小小的影子：“我也觉得不错。那我接下来要做什么？这里太高了，水底下还有好多好多人鱼。”
“跳下去。”
“什么？”
“跳下去，我会在另外个世界等你。”
这么一句话后，吉尔伽美什再没有说过一句话，他残忍地将选择权交给柳，让她独自去面对那数百米的高空以及下方面目狰狞的人鱼们，冷夜里带着水腥味道的风残忍地拍打过柳的面颊，她哆哆嗦嗦站起来，看着自己的身下，随后又抬起头看达莉班沙柔和的面容，红宝石点缀着她的眼眸，而自己，也沾染着红色的宝石。
人鱼的异变并没有结束，柳很清楚知道这一点，自己依旧在往非人的方向变化。她往前走了一步，面色苍白，低头看着平静的湖水，时有一瞬间怀疑自己跳下去就会死亡，但吉尔伽美什也只给了她一个选择，跳下去，然后，在里世界会面。
一切选择都需要足够大的勇气。柳深呼吸，她捏住鼻子，闭上眼睛，下一刻，脚踩空，身体不舒控制地上下翻滚坠落，这个滞空感让柳几乎尖叫出声，她的恐惧还没有脱口而出，身体重重砸进水里，巨大的声响吸引了岸上的注意，至于柳，她被无数人鱼拉扯着，那冰冷湿滑的手抓着她，然后摇曳的鱼尾，诡异音频，从这里到那里，最深处的……
湖底很深，远比柳想象得更深，它类似于一个逐渐窄小的洞穴，而柳被人鱼们拉扯着往前，再往前直到跃出水面，再次睁眼，面前是血红的天空和金色的太阳。
达莉班沙，她早不是一尊石像了，而是可怖的，身高百米的。
人鱼。
柳沉在水中，开始努力往血红的天空和金色的太阳奔去，她的双腿开始并和，耳后的鳃开始长出来，她心中隐隐约约察觉到，如果自己不快速离开水中，她就要变成人鱼了。都说人要有动力才能做事，柳头次觉得自己可以游得那么快，但这条路似乎永远没有尽头，她就像不断上升的气球，无法真正触碰到蓝天。
直到，太阳的坠落。
柳瞪圆眸子，她身子往旁边一扭，抓住某个长长的水草，身体重重砸在旁边石头上，柳的胸腔抽抽地疼痛，她看着从天空中砸下来的东西，仔细一看才发现冒着水汽的是一头金色的狮子，它用自己的牙齿和爪子撕咬着达莉班沙的身体，咬下来的人鱼肉变成昂贵的黄金，腐烂的部位无法自我愈合。
达莉班沙疯狂喊叫着，它的嘶吼让湖水中的人鱼揣揣不安。柳忍耐住自己内心的躁动，浑水摸鱼溜出了水面。
少女可谓是狼狈地趴在岸边，她抠挖出自己喉咙内的水草，拉扯不断的藻类上面粘着大量的珠宝，柳干呕许久才缓过来，扭过头去看金色的吉尔伽美什。
青年身形灵活，哪怕面对比自己高数百丈的神秘也不让多少，他像是奔跑的豹子，在达莉班沙的音波中穿行，伊甸学院校服上长长的飘带扬起来。吉尔伽美什脚尖一点，他的身体像鱼儿一样跃起来，眼眸看到了水边的柳，很快又收回自己的眼神，他指尖一转，掌心内那柄左轮手枪浮现，扳机扣动的瞬间，柳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清了那附带在左轮手枪上的魔法阵。
巨大的圆形在吉尔伽美什的面前浮现，金色的纹路书写着古老的文字，三头狮子的样式正对着吉尔伽美什的枪口，只见一颗灿烂的金色子弹穿过三头狮子的眉心，一头巨兽的头颅当真出现，带着火焰、光明，用它庞大的身躯，一口咬住了达莉班沙的脖颈。
单方面的屠杀。
柳愣愣站在原地，她再次清晰地认知到，对于吉尔伽美什来说，这就是一场单方面的虐杀，而自己，是渺小的萤火虫，连太阳的光芒或许都不能直视，只有不断变强，变成月亮，借助他的光辉耀眼，变成星星，来自亿万光年外自己也能发光的存在，或者，只是成为太阳表面的耀斑也可以。总而言之，柳不希望自己被落下，她要紧紧跟在吉尔伽美什身边，人往高处走，吉尔伽美什，就是那个高处。
三头狮子咬断了人鱼的头颅，她美丽的头从高空中砸落下来，落在柳的面前，激起巨大的水花。柳挡住自己面前的水花，她看着水中的狮子叼着什么走了上来，吉尔伽美什收回自己的枪，他接过小狮子带来的东西，柳看清楚了，那是类似于心脏的存在，金灿灿，下一刻在吉尔伽美什的手心内消失。
吉尔伽美什向自己走来了。
“这、这是结束了吗？”柳看了看达莉班沙的面容，又看向吉尔伽美什。
吉尔伽美什什么也没有说，柳有些紧张，她回过头去看达莉班沙，达莉班沙面容显得哀切，她的眼角滚落无数黄金溶液般的泪痕，脖颈的断裂处还残留着骨骼筋膜，她的哭泣越来越明显，连带着柳的心都揪起来。
少女抓着自己胸口的衣领，她说：“我的人鱼化还没有结束，是因为，她还没有死去吗？”
吉尔伽美什耸肩：“它怎么会死去呢。”
柳垂下眼眸，主动说道：“可以，交给我吗？”
吉尔伽美什什么也没有说，柳知道，这就是默认了。
少女踩在湖水中，那潮湿黏腻的水没过她的小腿，她最终停留在达莉班沙的面前，从口袋里去吹一块手帕，然后伸出手擦拭去达莉班沙的眼泪。柳抚摸到自己的脸颊边上，那里有着达莉班沙留下的红宝石，宛若结痂般长进皮肉里，柳一咬牙，将那红宝石硬生生挖下来，脸颊上空了一块，血肉粉红无比，鲜红的血液顺着脸颊流下来。
柳将那块红宝石贴在达莉班沙巨大的面庞上，感觉不过是她眉眼下的泪痣。少女松开手，手怕落入水中，她说：“请让我为您唱一首歌吧。”
【遥远的水手，飘荡的船帆，爱人的歌声和葡萄酒倾倒进海中。】
【雪白的浪花，转动的舵手，爱人的眉眼和珍珠贝走进我心里。】
【不要哭泣，不要难过。】
【大海，大海，我的家乡。】
【我将永远拥抱你。】
在少女磕磕绊绊的歌声中，《人鱼颂歌》的尾章成了达莉班沙的送灵曲，疲倦的珠宝人鱼开始化作泡沫，幽深的湖水在月光下逐渐清澈，柳仰起头，看着那些无数的泡沫升上夜空，最后在一阵风下飘去远方。
大海，大海，我的家乡。
这就是柳从达莉班沙落下的那滴眼泪里得到的。招生简章的第一页就提到了，珠宝人鱼不会真正死亡，哪怕砍下头颅，他们也会在不久后生出新的肢体，除非将他们送回自己的故乡，变成虚无的泡沫。不然珠宝人鱼，永远不会消失在学院中。
柳松下一口气，回过头看着吉尔伽美什，随机身体一软，倒在湖水中。吉尔伽美什走到她身边，将人抱起来，耳边是系统冰冷冷的声音。
【恭喜玩家柳柳得到【珠宝人鱼·达莉班沙】的祝福，在水中，你将成为新的王者，没有人可以束缚住人鱼的自由，除了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