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按着繁复的一应礼制来,这大婚恐怕要拖到半年之后。蔺沧一开始觉得不必如此繁复,便商量着一月之后便好,各种礼仪从简了办。

    当他看着宫人在流华宫里新辟出来的专供霈安居住的一殿忙碌着的时候,他总觉得这处有些简单,那处又有些潦草,便将掌事仙官训了一通。如此中和了一番,婚期定在了三月后。

    因着他曾经成过一次亲,如今这次便是第二次,故而在有些方面礼制倒颇为简单,譬如迎亲一环。按着那几个专掌大礼的仙官的意思,霈安郡主曾在丹青宫任职,不若就在丹青宫出嫁,如此一来便很低调方便。

    蔺沧即刻将他们痛批了一顿,言不该繁复的全都繁复,该繁复的反倒不繁复,这些仙官的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照他的意思,这迎亲就该越声势浩大越好,越隆重越好,最好天下人尽皆知。

    这倒不是他爱面子要排场,而是为了她。无论如何,总该把南海那几个人气上一气。

    那些仙官便依着他的意思呈上来的一套迎亲的礼制,他大抵看了看,旁的没有什么要他定的,只不过在何人迎亲之上有些疑议。

    因着他一开始说了,迎亲的人身份地位要越尊贵越好,一个仙官便大胆的报了“太子殿下”四个字,差点让蔺沧将口中的一口茶喷了出来。

    自打他在灵霄宝殿上如此潇洒如此猝不及防地请奏之后,他那侄儿每每遇着他,周身总是环绕着一股幽怨与愤恨相交织的气息。

    若是没有先前太子那档子事,让太子去的确是最合适最有排场的。蔺沧咂了咂舌,连说不好不好,太子身份过于贵重云云。又是一番推敲下来,便定了他的一位郡王表弟连同他的表妹素玉公主做主迎亲人,旁的便由他们来定。

    那日夜里他正听着几位仙子给他展示大婚的各式婚服,有什么轻云纱的、鲛绡的,看得他有些头晕。正当他晕着的时候,乐缨忽然前来拜见。

    乐缨自打先前历劫回来,他父亲看到他就头疼,便将他仍在北斗一位星君坐下管教。他住在天宫里,常常来流华宫拜见,每次来都东张西望的。

    久而久之蔺沧便瞧出来他人在流华宫,心倒不在流华宫,乐缨来拜见他,纯属是为了瞧一瞧孟元有没有在这里。

    自打蔺沧和他说过孟元再不能出冥界了,乐缨便伤心地走了,尔后来拜见的次数少了许多。

    这会子蔺沧正头疼着,见了他倒也挺高兴。一番言语下来便弄懂了乐缨话里话外的意思,原是他以为孟元这次会去迎亲,便自荐自个儿也要去迎亲,就算只在旁帮衬点小忙也是好的。

    蔺沧倒并非没考虑过孟元,她同霈安还算相识,性子又好,只是碍于如今玄冥总是抓着她修炼,不好为着这可有可无的事情扰了她的大业。

    如今乐缨一来求他,他便捉摸出了另一层意思,妙有真空扇摇了一摇后便一计上了心头,笑着问乐缨道:“你小子是不是喜欢上了我那徒儿?”

    乐缨脸红了,然后跑走了。

    蔺沧觉得,这日子又有意思了。

    故而他连夜修书一封,命流华宫一位仙官即刻赶路去玄阴宫送信。

    这仙官到玄阴宫的时候,亦是夜半,将来意告知于曲言时,曲言瞧见十善殿中烛光未熄,便以为孟元还未歇下,又见这仙官来得急,便领着他上前去叩了十善殿的门。

    门口原来也是有宫女值守的,不知为何今夜里无人,曲言并未多想。

    殿门过了一会儿后方才缓缓开启,曲言正欲上前说话,见着门后一袭玄衣的男子,忽如被一道惊雷直击一般地僵住了身。

    帝座的脸色不好看,十分不好看,想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帝座竟然现出这样的神色,曲言忽然觉得自己的仕途完了。

    玄冥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又冷冷地扫向那瑟缩着的仙官,道:“何事。”

    曲言于是将这仙官的来意叙说一番,玄冥回头一望,内殿里的烛火已经熄了。他抬袖,外殿原本燃着的烛火便也在顷刻间熄了。一片昏暗。

    他面无表情地道:“她歇下了,明日再来。”二人依言退下。

    他轻轻地将殿门合上,又站在这儿静立了一会儿。她的雷劫过了,这很好。他只在十善殿里待了这么一会儿,便觉得身子轻松了大半。

    远远地道明见着他出了十善殿,急忙赶过来禀道:“帝座,罗浮冥君已在九华殿候着了。”

    他嗯了一声,又转身望向十善殿。若是他今晚不过来,她难道要灯烛长明到天亮么。

    孟元是在晨起后边用早膳边听流华宫那小仙官说话的,她昨日里睡得迟,依着平日的点起身后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听那仙官讲了一通如何迎亲迎亲之中要注意什么之类的云云,她只顾边饮粥边含糊不清地嗯声外加点头。

    待她搁下了银箸思绪清晰起来,将那仙官所讲之事复又咀嚼了一通后,目瞪口呆地问道:“迎亲,迎谁的亲?”

    仙官道:“禀姑娘,迎南海霈安郡主的亲。”

    孟元一愣,问道:“谁娶霈安郡主?”

    仙官道:“禀姑娘,二殿下迎娶霈安郡主。”

    孟元再一愣:“哪个二殿下?”

    仙官道:“禀姑娘,流华宫二殿下。”

    他说罢之后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拍脑袋,然后从袖中拿出一纸书信递给了孟元。

    目瞪口呆的孟元目瞪口呆着读完了这封信,信上大开大合的飞扬字迹出自她那位许久未见的好师父,她晓得自己修炼了许久,却未想到有这么久,久到她师父便这么成亲了。

    她努力回想了一番记忆中的霈安郡主和她师父到底发展到了何种程度,只记起霈安郡主倒是心悦于她师父,但她师父好像对郡主冷冷淡淡不理不睬的。她还记得她师父原是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流浪子,如今竟然要成亲,实在是令人慨叹。

    她怀着感慨的心情读着这封信,她对迎亲一事实在很好奇很新鲜,一则是从前从未参与过,二则是她师父迎娶郡主,这排场一定很壮观很风光,一定十分有看头。

    她读罢信后极殷切极诚恳地同仙官道:“那我何时动身?”

    仙官看着她如此利落,不免高兴,于是道:“姑娘即刻便可动身。”

    孟元便似无头苍蝇一般地在殿里转上了几圈,一时不知要带哪些物件好,忽然一刹那间想到,最重要的问题没解决。

    她能不能去,还得看玄冥。

    她师父要成亲的消息实在太震惊了,让她一时忘了冥界还有好多事情。

    玄冥昨夜还心烦着,她若是为着这事去叨扰他,想必不太好。更何况自己答应过他要好好修炼,早日解开两生道的,若是她现在顾着自己开心去了她师父那儿,心中便有些愧疚。

    如此一想着,孟元瞬间便蔫了。垂头丧气地向那仙官道:“容我再思虑思虑。”

    其实若是让她自己思虑下去,她便不会去了。毕竟蔺沧信中直言她有修炼任务在身,不来也无妨。

    她正这般愁苦地思虑着的时候,曲言进殿了,传她去九华殿那儿回话。

    蔺沧这次书了两封信,分别给玄冥和孟元。玄冥的那封,他在昨夜里见到曲言和这位仙官的时候便拿到了。

    他同罗浮议罢事之后才打开来看,事情已在方才便听那仙官大致说清了,他倒没什么震惊的感觉。他向来不关心旁人之间发生了什么,除非牵扯到了政事,当年洛华一事便牵扯到妖界,故而他才会去了解来龙去脉。

    如今这个什么南海郡主的,同他倒没什么关系,只不过蔺沧成亲,他得备份礼就是了。

    待他读了那信的时候,本已因昼夜连续未眠而有些困乏,加之方才同罗浮议罢事之后有些头疼,看罢信时灵台便一片清明。蔺沧的言辞虽极尽委婉,但通篇只存着一个意思——让孟元去迎亲。

    他并不大能明白这个迎亲为何一定要让孟元去,但他已经想到了孟元知道这件事后的神情,她一定特别高兴。

    她的性子很好,真让她安静下来修炼她也能潜心修炼,但是人的天性都一样,有新鲜好玩的东西都想试一试看一看。况且她才两三万岁,定然按捺不住去的心思。

    这些年来她很勤奋,如今也过了雷劫。让她去一去也无妨,玄冥在这点上并未多想。只不过他有一点放不下心,如今魔界在暗处不知做什么动静,便是看那把匕首就知晓魔界已经盯上了她,他并不敢将她贸然放出去,只有放在自己身边才安心。

    如此一来便又有些犹豫,将那仙官传来问话,方才知迎亲一路上蔺沧都在,他便修了一封书信,命那仙官交与蔺沧。蔺沧在的话倒也无妨,只要她不如从前一般地独自或者是同什么人跑开就好了。想必如今她也不会。

    他没有胃口用早膳,只在偏殿里喝着一盏酽茶,很苦。

    孟元欢欣雀跃地进了殿,他示意她上座,然后拎起茶壶为她沏了一杯,边道:“你师父吩咐的事情,可都知道了?”

    孟元回“知道了”,然后双手捧起那冒着热气的茶杯抿了抿,霎时间苦得五官挤皱在一团,道:“好苦。”

    玄冥吹了一吹杯中热气,道:“苦就对了。”

    孟元不解他话中的意思,便将茶杯搁了下来,顺势推远了些,问道:“那我能去吗?”

    玄冥道:“你若是想去,便去。但切莫多生事端。”

    孟元唰地从座上跳下来,凑到他身前高兴道:“你这是答应我去了?”

    他淡然的看着她,点了点头。玄冥今日答应得如此畅快,倒让孟元觉得有些意外。意外之于心中那股愧疚之感便作得更厉害,便有些怯生生地期期艾艾道:“那...那玄阴宫这儿不要紧吗?”

    他疑惑道:“什么?”

    孟元道:“两生道的事情,还有...你这两日查的事儿。”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眉心不自觉地蹙起来。他一直静静地看着她,听罢之后清浅一笑,伸手将食指抚上她的眉心,道:“解两生道不急,等你历过三劫再解也无妨。至于旁的事,不必你烦心。”

    孟元默然了一会儿,他收回了手后她才轻声道:“不是我烦心,是我怕你在这儿烦心。”

    玄冥端起茶碗的手一顿,然后装作若无其事般地抿了一口,道:“不过是这一时,没有东西能扰本座太久。”

    她道:“那你须按时用膳。”

    他嗯了一声。

    她又道:“那你不要再连夜的不睡觉了。”

    他迟疑了一下,又嗯了一声。

    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幽深,视线从她身上转到了茶碗上,又转回她身上。他还是问了一句:“你是在担心玄阴宫的事,还是在担心本座?”

    孟元张了张口,没说话,良久之后才不情不愿地挤出一句:“玄阴宫的事就是你的事,你的事也就是玄阴宫的事,没有什么分别。”

    他笑了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然后道:“好了,去吧。不要离开你师父身边,等天宫婚宴时本座再上去。”

    看样子那些事算不得什么大事,孟元松了口气,转而要去迎亲的喜悦便弥漫了全身。

    玄冥看着她笑嘻嘻地应了声,然后蹦蹦跳跳地跑出去了。他见到她的轻松再一次被疲惫所覆盖,皱着眉将杯中的浓茶一饮而尽。从前他即便昼夜不息也不会疲乏得如此厉害,而今...恐怕是因为修为失了大半的缘故。

    罗浮那里还须一月才能解开,他便让他回了罗浮山。灵山的人今日要来,有些棘手。

    曲言进来奉茶,递给他一条绣着彼岸花纹样的白绢帕子,是方才他在殿外顺道捡着的。白绢光滑柔软,他攥在手中,一时忘却了那些烦扰人心的事。他看着这朵针脚有些歪勉强成了型的彼岸花,突然道:“到底还是这么年轻。”

    曲言道:“帝座是在说孟元姑娘?这帕子想是姑娘的,臣要不将此送还给十善殿去。”

    他望了望殿外,又面露难色道:“眼下想必姑娘已收拾行李动身了,这...”

    玄冥将帕子收入袖中,道:“这么件事,也值得她如此高兴。”

    曲言道:“姑娘毕竟只有两三万岁,还是对什么都新鲜的年纪。”

    玄冥瞥了他一眼,他记得曲言也只比孟元大了一万多岁,曲言解了他的意思,颇不好意思道:“姑娘有帝座庇佑,往后亦不求姑娘为官做宰的,自然是日日高兴最好。”

    往后...便是她出了玄阴宫之后的事了。

    为官做宰么,他倒的确不能将她和这四个字联想起来。她太年轻,性子虽好却不沉稳。但如今提到了这四个字,他忽然觉得可以让她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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