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元这次能来迎亲,最兴高采烈的不是她自己,因为还有个人比她还要兴高采烈,那就是乐缨。

    乐缨自打先前在妖界走了一遭,加之上天宫受了刑罚,又下人间轮回历劫之后,整个人皆沉稳踏实了许多,不似从前那般孩童心性。

    加之他的年岁已有四五万岁,寻常男子上了六万岁便可娶亲,如今他父亲看得他实在头疼,便商议着为他订一门亲好安顿下来心思,然后再天宫之中谋个一官半职的,这个儿子也算归到了正途。

    族里人商议这事儿的时候,倒没避着乐缨,常常有人迎面碰见了便打着他趣儿道:“乐缨要成亲了,有没有喜欢的姑娘呀?”

    若是放在从前,他定然不会理这些胡言。如今不同了,他听到这些话的时候,会不自觉地一阵脸红。因为他每每在这时候都会想到一个人,那就是孟元。

    他自小在女人堆里长大,因着他们族里这个年岁的男孩子实在少,那些女孩子仗着人多,总是逗他戏弄他,有一次将他弄得烦了,他便嚷嚷着以后绝对不要娶像她们一般的女子做娘子,要娶便娶这天上地下性子顶好相貌顶漂亮的,叫她们一个一个的拿他耍。

    其实他也并不甚清楚什么是性子顶好相貌顶漂亮,人人都说他其中一个姐姐性子好,他却觉得不好;说他其中一个妹妹长相好,他又觉得不好。

    其实也不是真的不好,只是他自小和她们长大,便觉得这些类型的女子不过如此。

    他原以为出了尧光山,外头的世界会很不一样,碰到的女孩子也会不一样。但是事实让他大失所望,天界上上下下其实都是一个样子,那些仙子元君们都和他那些个姐姐妹妹差不多,没有太大的分别。

    这倒也并非他的成见,毕竟同属天界,所受的教化大抵是一样的,血脉亲族又是差不多的,故而分不出什么悬殊。

    后来他觉得所谓性子顶好,就是要和他能说话,两个人在一起说话说得开心;所谓相貌顶漂亮,就是要他看着顺眼,时时刻刻看着欢心。

    他自觉不是个挑剔之人,未曾想这么多年来竟没有一个女子符合他的追求,一时间很伤心,伤心之后便不再做此打算。正如凡人的一句诗文所言,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在这无心之中,乐缨倒遇上了他平生头一次喜欢的人。

    他对孟元倒不是一见钟情。他头一次见到孟元的时候,孟元着一身男子装束,说话极板正,但他一眼便瞧出她是个女孩子。在灵山那会儿她便诓了他,让他在北阴大帝跟前丢了脸。

    灵山一番接触下来,他觉得她很好玩。他这个年纪恰恰是缺玩伴的时候,尔后又在天宫见了她,二人便一下子成了好友,相聊甚欢。

    她同他从前见过的天界女子一点都不一样,少了很多礼制规矩,多了很多活泼灵动,让他知晓了天地间原来还有另一种样貌的日子。

    他喜欢上孟元,是他丢了定海剑下崇吾山那一次。

    她说他救过她两次,所以这一次也要报答他。其实他并没有将那两次当做什么英勇无畏的救人行迹,七重天上天门那儿是顺手相救,瑶池琼苞台上也是顺手,这两次同下界实在是不可相比。

    乐缨从前以为喜欢一个人是很复杂的一件事,曾经为着这事儿他还特地找过那时身边莺燕环绕的蔺沧,蔺沧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故而他更坚信此事复杂。

    但当孟元和他一起去崇吾山的时候,他忽然明白了喜欢是怎样一件事。

    尔后历经妖界之事,下了人间历劫,与孟元不一样的是,他没有忘记在人间历劫的事。

    当日也有人送来一粒丹药让他服下,他偷偷地将那丹药藏了起来,至今仍存着轮回时的记忆。他记得她在那轮回之中是阿元,而自己还是乐缨。

    若在这轮回之前他对她只是喜欢,那么在轮回之后,他觉得,若要娶一个女子为妻,他要娶她。

    但是因着她身边那位凶神恶煞的北阴大帝,他知晓这番闯了祸后她留在冥界不大出的来,而自己也被禁锢在尧光山,便日日心急如焚。

    他在尧光山里吃不下饭读不进书,为此又被他的父亲痛批一顿,扬言要将他送到天宫里省得在眼前碍眼。如此一来正合了他的心意——天宫里有蔺沧,她是蔺沧的徒儿,总该会有时候到流华宫里去。

    他这一等,便等到了如今。

    孟元到流华宫的时候,已经近了夜。

    天宫里的夜色最是好看,星河贯空,皓月遍洒银辉。蔺沧许久未见她,看到她的时候笑得眼角都挤出了好些纹路,将她从头到脚看了看,颇心疼地道:“玄冥也是,看看,你这修炼修得人又瘦了,真要变成一尺素绢轻飘飘飞走了,在流华宫里可要好生补补。”

    她应了声,颇骄傲地和蔺沧说了她历雷劫一事,蔺沧连道了几声好。许久未见的师徒便就在宫门口叙了好一番话,待孟元抬脚要仅宫内的时候,才发现旁边有个人。

    她讶然,因为这人很像乐缨。

    夜色里她担心自己看错了,因为记忆里的那个乐缨仙君可是个大大咧咧之人,从前兴许她还没看见她师父,就直接看到像个猴子一般上蹿下跳静不住的他了。

    她这往前一凑,乐缨登时红了脸,好在夜幕低垂之下这红霞并未让旁人瞧见,他这才结结巴巴地道:“孟,孟元。”

    听了他的声,孟元才确信眼前这人正是乐缨,于是笑嘻嘻地拍了拍他,道:“许久未见,你怎么变得这么文静?”

    乐缨道:“我...我...”

    他这几个“我”字之后还没“我”出些什么,蔺沧便笑着催促着二人往里走:“乐缨是见着你高兴坏了。”

    孟元点头附和道:“是很久没有见了。”

    她侧头看向乐缨粲然一笑,殊不知乐缨的脸又红了三分。蔺沧在旁笑了笑,并未再点破什么。

    蔺沧这些日子以来很忙,在将去迎亲的这一日前方才空了下来。孟元趁着这个时候去寻他,他正在池边的那个水榭里坐着用点心。

    孟元抱着月恒剑跑进水榭里,蔺沧抬头见了她,又见到她手中的剑,便晓得是怎么一回事。他招了招手让孟元坐下,沏了一杯茶给她,再将一盘鹅黄色花形的糕点推到了她眼前,道:“时兴的,味道不错,你吃吃看怎么样。”

    她这时候无暇顾及喝什么吃什么,而是略显焦急地向云淡风轻的蔺沧道:“师父,我该把月恒剑还给你了。”

    当日蔺沧言自己此后再不娶妻,她才将月恒剑收下。如今虽人剑磨合得极好,但此剑到底是当日天尊造给他和二天妃的。如今霈安郡主做了二天妃,她自然应该将此剑给她。

    她将月恒剑双手捧着递给蔺沧,他却伸出手推还给了她,道:“我当日说了给你,便再没有收回的道理。她不会武,用不到这剑,放在我们这儿也是吃灰。况且这剑如今也认了主,收回也无用。”

    孟元道:“可是...”

    蔺沧打断了她:“你不必担心,她亦知晓此事,说了这剑是你的,不必送还给她。”

    他说得斩钉截铁,不容有质疑的意思,孟元一愣,将准备好的话咽了下去,然后道:“那多谢郡...师娘了。”

    蔺沧听到这“师娘”二字还没反应过来,待缓过神的时候哈哈笑了几声,道:“这个词着实新鲜,太新鲜。”

    他许是想到了什么,嚼着点心陷入了沉思。

    眼前的糕点散发着一股清香,好似池边种着的荀草花的香味。孟元拿起一块近前来嗅了嗅,然后轻咬下一口,糕点触到舌尖时便化开,细腻绵密,清淡适口。

    看着园中的荀草花和这一方水榭,孟元忽然想起来从前她在天宫的时候,也有一日和霈安郡主在此闲聊。当日霈安郡主的心情并不佳,她依稀记得郡主好像在说蔺沧并不喜欢她的事儿,还提到了从前的那位二天妃。

    事情过去了许多年,孟元如今才想起来,想起之后便有些疑惑,于是向蔺沧问道:“师父,你和郡主是怎么....”怎么之后,她没措好词。

    “想问问我为什么要娶她?”蔺沧笑了笑,孟元倒不完全是这个意思,她想知道的经过,至于成亲嘛,二人互相喜欢着喜欢着便成亲了。

    桌上散落了几株荀草花,不知是何人采下来放在此处的,蔺沧捏起一瓣淡黄绵软的花瓣,捻在手中转着。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有些地方该说有些不该说,他捋着该如何说的时候,孟元却替他道:“师父喜欢郡主,自然而然就想娶郡主为妻了。”

    他朗然笑了笑,先不提他和霈安如何,反倒要先反问她一番:“本座这么多年来身边的人不少,喜欢过的人也不少,或是喜欢姿容,又或是脾气,再或是才情。你倒说说看,我从前怎么没娶她们做天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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