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黎彩赶过来的时候,宋环彩双眼含泪,右手握着丝帕捂住胸口,摇摇欲坠,一副被人欺负惨了的样子。里正家的二儿媳妇丁氏气得呼呼喘气,粗胖的手指指着琉璃,“你你你”半天没说出什么来。院子里围着村里其他家的媳妇们,皆是隐含怒气愤愤不平的。

    宋黎彩赶紧扬起能甜化人的笑容,上前亲热地挽起丁氏的胳膊:“二嫂,这是怎么了?谁把你气着了?小心伤肝哦~”丁氏不自在地将手指放下,勉强笑着:“黎妹妹,他六叔家的小子不知好歹,弄坏了三姑娘的宝贝香包。”

    原来宋环彩临出门时,将腰间的香囊换成五色丝线弦扣而成的香包,表面还画着五毒虫,很是玲珑可爱。

    茂六叔的儿子小虫见着喜欢,忍不住偷偷跑到她身边摸了几下。不知怎的,那香包的绳结突然断掉,宋环彩当下就黑脸不快,她的丫头琉璃甚至推了小虫一把,惹得小虫哇哇大哭起来。

    茂六婶自来最是护短,眼见儿子被推到,登时就急了,上前跟琉璃攀扯起来。琉璃不过八岁的小丫头,遇事根本没主意,直往主子身后躲,倒叫宋环彩挨了茂六婶几下子。村里农妇劳作不息,手上有劲,宋环彩疼得厉害就口不择言起来。

    宋黎彩听罢顿时头大,她先走到被茂六婶抱在怀里安抚的小虫身前,黛眉轻皱,担心地伸手摸摸他脑门:“虫儿弟弟,要不要紧?六婶,还是让人去请个大夫来看看吧。”她望着茂六婶,一脸真诚。

    茂六婶刚才气在头上,情急之下推搡琉璃,被丁氏拉开才后悔起来,满村里谁不想跟阳关胡同搞好关系的,巴着人家还来不及,哪儿敢跟人家置气。宋黎彩递过台阶,她面上强硬,心里赶紧顺着爬:“乡下孩子皮实,小虫没啥事,就是吓着了。”说着,还忐忑的笑起来。

    宋黎彩转阴为晴,脸上绽开笑容:“还是别大意,待会儿我差杨桃送几盒珍珠粉、当归过去,好好压压惊。顺便,”她看了杨桃一眼,温柔道,“我那儿还有几个府城里时兴的香包,送给虫儿弟弟玩吧。”

    说完,她葱白似的手指轻轻捏捏小虫的脸颊,小虫已经止住哭,瞧着她颇为害羞,扭头埋进亲娘怀里不肯露头。

    宋黎彩正满意于自己不费吹灰之力解决了同族龃龉,一旁原本哀愁柔弱状的宋环彩,不可思议地睁着通红的大眼,十分气愤:“二姐姐,明明是他不懂礼数,乱动我东西,怎得你还好言安慰?甚至连二弟弟都没有的香包送给他,一个乡下穷酸也配?”

    她狠狠瞪着小虫,若不是因为这臭小子,自己胳膊肩头也不会被那泼妇掐得如此疼!

    这话一出,满院子的妇人被浇熄的怒火再次熊熊燃烧起来,什么叫乡下穷酸?宋家庄可是十里八村最殷实的庄子,不知多少人挤破头想在此落户呢。况且,她宋家亦是出身宋家庄,莫非还敢数典忘祖不成?

    丁氏更是气得想上前将人轰出去,自己的公公是里正,说出来也是被人敬重三分的人家,哦,在宋环彩眼中,竟是需要宋家施舍的破落户了?

    宋环彩见众人皆对自己怒目而视,不由更加委屈,自己肯到这满地鸡粪狗屎的穷乡僻壤来,她们不但不恭恭敬敬地奉承,居然还敢指指点点的,简直不知所谓!那个小破孩,动手动脚的,没说是小偷是自己大度!真不知道祖父为何还要每逢年节都命人来祭祖。

    杨桃在后头扯着三姑娘的衣袖,想让她少说几句,宋环彩“啪”的一声甩开,仍梗着脖颈委屈地望着宋黎彩。

    宋黎彩一口气憋在胸口,真想将妹妹的头摁进河里清醒清醒:大姐,你在人家家中做客,嫌东嫌西,还说人家孩子没教养,是活腻了还是怎样?怎么空有一副美貌,却没有脑子呢?

    她默默深呼吸几下,强压下烦躁,对着满院子族亲朗声道:“宋家白手起家,挣得这份家业,靠的就是整个宋家庄的全族之力。祖父时时耳提面命,要儿孙们饮水思源,善待族亲,莫要生骄矜之心。妹妹需得谨记。”

    说完,她顾不上看宋环彩,先嘱咐杨桃送茂六婶母子回家,一一跟院子里其他妇人寒暄几句,才转身拉着妹妹跟丁氏告别,想着回老宅再说。

    丁氏怒气稍散,也不好强留她们姐妹。边和宋黎彩说着话,边将人往外送。然而,偏偏有人不想让场面好看,定要辩个明白。

    宋环彩挣脱姐姐的手,泪眼盈盈地泣诉:“二姐姐,在府里就罢了,难道在外头你也帮着外人欺负妹妹吗?”边说,豆粒大的眼泪簌簌而下,活像宋黎彩准备卖了她。

    丁氏等人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事情怎么就从她和小虫娘撕吧几下,变成自家姐姐在欺负她。宋黎彩面上虽还带着笑,心里已经忍不住开始骂人。平日在家中没看出来,三妹妹竟然有当戏子的天分。

    可也不能当着全族人的面闹姐妹不和,宋黎彩好声好气地安抚她:“怎么会?虫儿弟弟一时调皮,不是有意的,你也骂过他了。等后日爹回来,定会为你带更好的香包。不然,姐姐亲手为你绣一个如何?”

    丁氏与宋黎彩相处日久,知道她绣工着实不错,却轻易不给人绣东西,如此是极大的体贴了。

    她暗暗摇头,看看,庶出的就是不行,上不了台面。嫡出姑娘在外头处处为她做脸,她还不依不饶的。现下居然在众人面前影射嫡姐不友爱,啧啧,看来,宋二哥家中妻妾也不是传闻中的那么和睦。

    宋环彩待要再说什么,宋黎彩一个箭步上前,举起手中的不知从哪儿摸出来的云帕,细细为她擦落线珠子似的的泪水,语音绵软:“小心妆花了就不好看啦。”宋环彩一噎,不敢再大哭,但仍不死心想再说几句。

    宋黎彩贴在她耳边,状似为她理顺散乱的鬓发,实则威胁道:“你要是再敢大放厥词,信不信我将你新打的赤金盘魑项圈熔了?”

    宋环彩大惊,那赤金盘魑项圈是姨娘偷偷为她打的。她已十四,该相看人家了。端午节掖县年年办龙舟赛,郡城甚至府城都有许多人会来观赏,其中最多的当数年轻儿郎们。那日自己打算盛装出席,期盼着能闪耀夺目,觅得如意郎君。若是项圈没了,可真要失色不少。虽然二姐姐一向好脾气,可她不敢不当真,果然老实起来不再作妖。

    姐妹俩一路无话回到老宅,杨桃已然送完东西回来,在东厢房厅堂里摆上茶水点心等着。

    宋黎彩进门后先慢悠悠喝了两杯茶,宋环彩起先还镇定,后来忍不住高声先发制人:“二姐姐,不是妹妹无理取闹,实在是这鬼地方污糟不堪,人人都是眼皮子浅的,姐姐又扔下妹妹一个人被她们围着议论,妹妹一时气急才乱说的。”

    瞧瞧,人家还一副迫不得已的样子呢。宋黎彩右手撑着下巴,月牙似的双眸弯起,瞧着后窗外头开得火红的榴花,凉凉道:“如此说来,都是我这做姐姐的不是咯?”

    宋环彩不知怎得突然觉得厅堂里一阵冷风吹过,即将脱口而出的应是卡在嗓子眼里。宋黎彩见她不说话,侧身轻飘飘看了她一眼,微微笑着问跟在她身边一直缩头缩脑的琉璃:“琉璃,你为何要动手推虫少爷?”

    琉璃是前些年南方发大水被卖出来的,王氏觉得宋环彩身边的珍珠年纪大了,遂买下琉璃,跟枇杷一样,主要是逗姑娘玩的。下晌去里正家,珍珠留在南屋整理带来的东西,琉璃跟着去的。

    琉璃突然被二姑娘问到,倒是不怎么害怕,竟也没跪下,只福身行礼,脆声道:“奴婢是怕他唐突三姑娘。我们姑娘金尊玉贵的,被个乡下小子摸到身边,不像话。”她心想,大不了就是被骂几句,二姑娘面团似的娇人儿,没什么。

    宋黎彩瞧她的语气神态,就知她根本不曾反省,且一出事竟躲在主人后头,简直不知所谓。“枇杷!”她高声唤枇杷出来,不由分说道:“唤季婆子进来,拉下去打五板子。”

    琉璃一听,登时直眼,完全没想到二姑娘竟二话不说就要打人。她刚要开口求饶,就见二姑娘轻轻扫了自己一眼,柔柔道:“敢哭闹,就再加五板子。”

    琉璃仍是不死心地想要挣扎,宋黎彩也不想让她罚得不明不白,索性给她说清楚:“姑娘是娇客,在她面前搬弄是非为一错。危急时刻不知护主,反让姑娘受惊为二错。第三,谁给你的胆子对虫少爷动手?你一个奴婢在主家面前也敢托大?”

    季婆子进来拉人时,琉璃半边身子都软了。毕竟还是个孩子,害怕得差点晕过去。宋环彩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季婆子像拖死鱼似的拉出去,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她不停抖着身子,泫然欲泣:

    “二姐姐,琉璃是我身边长大的,纵有什么不是,你也该看在我的面子上容忍几分,怎能说打就打?好歹是条命,咱们可是积善人家。”说完,又嘤嘤嘤地哭起来,美人落泪,当真是如画一般。

    可惜宋黎彩虽看着面嫩,实际是个狠心肠的。她漫不经心的起身打算回北屋:“琉璃这回即便闹到爹那里也是要打的。三妹妹,”她平静地看向宋环彩,“祖父和爹一向重视族亲,你今日说的话若是让他们知晓,恐怕被打板子的不只琉璃一个。”

    说完,她留宋环彩一个人在厅堂里继续梨花带雨,自己则进屋查宋汉章的功课。宋汉章本藏在锦帘后偷偷听墙角,姐姐冷不丁进来倒把他吓了一跳。他小心凑到姐姐身边,悄悄耳语:“小心三姐姐跟爹告状。爹最疼她了!”

    宋黎彩没说什么,姿态优雅地坐在枣木雕花书桌后,看弟弟写的大字:“她会不会告状我不晓得,你的字若再不好好练习,小心爹回来头一个给你吃竹笋炒肉。”宋汉章自讨没趣,吐着粉嫩小舌扮了个鬼脸。

    漫天彩霞映照下,橘黄色的夕阳还没完全落下,枇杷再一次急急忙忙跑进北屋,上气不接下气道:“姑娘,大姑娘来了!”

    哟,今岁端午到底是个什么章程,居然连堂姐都来凑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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