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南锦自裴颐回裴府后,心情便很不爽。一想到裴颐不在她掌控范围内,她便想把人绑回来。自打他们确定关系后,裴颐从未这么久失联,回了父族便翅膀硬了。

    但她又需维持与顾氏的关系,想让顾氏势盛,也得从后院入手。裴颐一向好气量,想必这次是受了家人教唆。

    金吾卫又选倒霉蛋在这几日贴身保护宋南锦,当之无愧的闻飞开始在低气压中艰难生存。除却顾侧君在时太女会稍微伪装一些,其余时候都在冷脸。

    闻飞不懂局势,只觉得如果不能光明正大地看,那偷偷看不就好了。

    宋南锦自然不是没有考虑过,但她堂堂太女,又如何能主动去做这等偷鸡摸狗之事。闻飞这么提议后,她便表示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当然,闻飞无比后悔自个的提议,这便是后话了。

    宋南锦的确听见了那句“南礼”,她是习武之人,裴颐声音算不得多小。但见裴颐那副惊吓的样子,她觉得很有趣。裴颐从不失态,也许是脑子睡迷糊了。

    她从前不常去裴府,也从未意识到,裴颐的过去竟处处是宋南礼的影子。如果是其他人,她便可以不介意,可偏偏是裴颐。

    这让她很恼火,恍惚间回到了小时候一般,她每每都望着宋南礼和裴颐成双成对地出入。而她只能在角落偷偷地望着,她曾经想过上前同他们一起,却被宫人拦住,说不得打扰太女与裴公子的雅兴。

    明明她现在已大权在握,也娶了裴颐,却让她觉得好似还是从前那个不受宠的三皇女,对于宋南礼与裴颐之间,那种她始终无法插足的无力感。

    裴颐人在京城,心却不在。

    但无甚大碍,她需要裴颐的心做什么?

    她一开口,裴颐还不是得乖乖连夜收拾行李,隔天一大早便回东宫。

    裴颐回了东宫就开始称病,思量着万一后院那些个人来看望他便觉心累,干脆直接宣称养病闭门谢客,也省得不愿意看他的人还要装模作样来关心他。

    宋南锦不知是还在气恼或是忙着陪顾玉棠,倒是也没来找他,他乐得轻松。

    香兰院内,厅门未关,一道画了百花争艳图的屏风立于中央,屏风前是一张罗汉榻,一名男子正靠着抚摸一把匕首的刀鞘,刀鞘上镶了红玛瑙,与男子的红锦袍倒是交相辉映。他转动着那把匕首:“多谢殿下,郎身很喜欢。”

    宋南锦坐于一旁,笑道:“玉棠喜欢便好。”

    “无事献殷勤。”顾玉棠抽出刀身,满意地看着锐利的刀光,“殿下可是有什么事要求我?”

    宋南锦故意嗤笑一声:“求你?你有什么事能帮上孤的?你是能帮孤处理政事还是能弹琴奏乐来取悦孤?”

    “殿下。”顾玉棠嗔了一声,“那殿下想如何?”他勾起宋南锦的衣带,暗示明了。宋南锦顺势摸了摸他的脸,道:“孤需去批折子了,待孤闲下来,再好好陪你。”

    顾玉棠不说话,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眸发烫,她拗不过顾玉棠,便又陪了一会。

    孟子歌趴在墙头看得眼睛发直,原来顾玉棠这个狗东西就是靠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勾住宋南锦。

    焦谷在一旁着急:“郎君,您莫要再看了,万一被发现了如何是好?”

    孟子歌正也看着眼烦,便从墙上下来,“嘁,整个京城能发现老子的人还没出生呢。想老子当年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

    “郎君,言行有范。”焦谷无奈地打断自己不修边幅的主子,“太女不会喜欢您这样粗俗的语气的。”

    孟子歌讪讪道:“好罢,想我当年在江湖上也是叱咤风云,人称男中豪杰的十三郎。你出去打听打听,谁人不识我的威风。”

    “好好好,郎君您威猛非常,咱们快回去吧。若是让人瞧见,又要说不好的话了。”焦谷顺着他道。

    孟子歌闷闷不乐地回清圆居,“她很久没来看我了,却日日抽空去顾玉棠那,是我实在不如顾玉棠吗?”

    焦谷正愁如何安慰,瞧见前面是兰颐苑,急中生智道:“殿下也许久没去看太女君,难道郎君觉得太女君也不如顾侧君吗?”

    孟子歌下意识反驳:“那怎么可能,裴兄除了身子弱点,哪里比不上那个顾玉棠。”

    他是江湖人士,对于名门的礼仪规矩一窍不通,刚入府时更是惹出不少笑话。那些贵族出生的郎君们,个个都瞧不起他,懒得搭理他。唯有裴颐,不仅对他一视同仁,还教他各种事宜。

    他私心认为,这东宫里的好人,只有宋南锦和裴颐。

    “也不知道裴兄的病如何了,他不愿意见人,那我就偷偷去看。”孟子歌灵机一动,再次爬墙。

    他本以为裴颐会病殃殃地躺在床上,却看见裴颐在活蹦乱跳地摘桂花。

    裴颐一转头便和孟子歌的视线对上,他冷酷地想,无论是裴府还是东宫,这墙似乎都太矮了一些。

    他本吩咐菊影与梅雪警惕金吾卫,俩人都未发出警示,可见孟子歌的武功在这二人之上。这倒让他有些惊讶。

    焦谷见孟子歌径直跳入院内,惊道:“郎君! 不可!”但没有用,他急得来回走。

    院内不止有桂花树,还有春日的梨花,夏日的池塘荷花,冬日的傲雪寒梅,终年长青的矮松。这并不因为裴颐多爱侍弄这些花花草草,无非是无聊罢了。

    孟子歌哪壶不开提哪壶,问道:“裴兄,你不是病了吗?”

    裴颐也没追究他翻墙的事,半真半假道:“前些日子确实身子不大好,现在却是心病,摘桂花解解闷呢。”

    孟子歌动用他为数不多的智慧,觉得是指顾玉棠之事,恍然大悟:“原是红眼病。”

    裴颐哽住,心想你这嘴巴真是活该被顾玉棠针对。想起孟子歌初见顾玉棠,顾玉棠刚和宋南锦行完云雨之事,人显出懒洋洋的媚态。孟子歌憋了半响,冒出一句,你好骚啊。

    天知道当时,裴颐用尽了这辈子的修养才憋住笑。事后,显然孟子歌被记恨上了,顾玉棠明里暗里给他使了不少绊子,孟子歌人又不大灵光。一来二去,俩人便结下了不解之仇。

    菊影这才匆匆赶来,裴颐摆手示意他退下。裴颐笑道:“孟兄,要不要摘点金桂走?”

    孟子歌点头:“好啊。”而后又有些哀叹,果然女人都喜欢那些娇艳媚俗的男人吗?先不论他,裴兄多么一个风雅端庄,贤惠得体的男人,任是被宋南锦当成了摆设。

    裴颐一瞧就知道这人在想什么,忍不住笑:“孟兄,改日去郊外踏秋么?”以孟子歌的功夫,偷偷进出东宫易如反掌,但整日闷在府里的缘由怕是,没人与他一块。若要找从前的友人,他怕是也羞于以这幅样子去面对。

    所以说深宫之人寂寞啊,从东宫开始便是如此。

    孟子歌眼睛一亮,连忙应下来。

    但这场踏秋终究没能进行,因为宁朝的皇帝驾崩了。

    病危来的十分突然,像是这些时日的精神气都是回光返照一般。那日是一个艳阳天,隐隐有回夏之象,裴颐正要和孟子歌去郊外踏秋。

    传来消息时,他只想着,这种事似乎不应该发生在这么好的天气里。

    这日之后,直至来年的夏日来临前,再无这样好的艳阳天。

    出乎意料,一等肱骨大臣和太女皆跪于黄色幔帐前,虚弱的皇帝临去前指定单独见的人竟是裴颐。

    众人神色各异地退下,留下一头雾水的裴颐,难道,这是要传位给他?这不太可能,也不太合适吧。

    他走上前去,跪于床前。

    皇帝难得放下了帝王的威严,像寻常人家的长辈一般慈祥:“颐儿,这世间怕是只有你一人会为朕死了而悲痛了。孤家寡人,不过如是了。”

    裴颐一时也伤感:“陛下,不必如此说。世间情谊与权力终是难两全,何必如此想?”

    “你倒是从小到大也没变过,冲着朕也敢随意说真话。”皇帝笑了,声音越发难以明晰,“当初为南礼求来太女之位也是这般。也不知裴家是怎么养出你这样一个聪慧重情之人。”

    “裴颂与裴相如出一辙的冷情多谋,裴颖那臭丫头更是疯癫狠辣,唯独你,不该生于这权谋风云之局。慧极必伤,你若蠢一些,凭裴家的本事也可让你一生无忧。可你偏偏主动入局,朕一直想问你,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什么呢?

    裴颐幼时,大人们都觉得他是孩童不懂事,说什么秘密不避讳他,没人知道他体内是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因此,他知道许多密讳,甚至比老一辈任何一个人都知道的多。

    他听了各方各面的真心话,也知道盛极一时的陈郡谢氏是如何一夜之间衰败。元后谢飞雁病死景阳宫时,身边除了他与宋南礼,已无照顾的人。他虽心智成熟但碍于年幼,也帮不上忙。

    他是亲眼看着谢飞雁咽气的,宋南礼在他怀里痛哭流涕。谢飞雁当时也是这般虚弱,尽力挤出一个笑容。

    从前谁人不知凤后谢飞雁是极爱笑的,永远都那么和善那么开心,一见他笑便乌云散开似的。

    谢飞雁很无奈地道,按理来说,这时我应当让南礼好好照顾你,但瞧她这不争气的样子。裴颐,你能不能在我死后,好好保护她。

    他甚少唤裴颐全名,可见是极为认真。

    裴颐说,好,我会保护南礼的。

    迟来的皇帝抱着冰冷的凤后,他只觉得世事荒谬,不禁想起,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皇帝喜欢听他说真话,却不知道他一开始说真话不过是仗着童言无忌,心中有气。

    裴颐轻轻笑了:“因为爱。”

    皇帝大笑:“好,好,好,好一个因为爱。”这笑许是耗尽了她的气力,她无力地靠向床头,缓缓地道:“朕送你一个临别之礼,也算这么多年作为一个长辈的心意。”

    她递出一个长条形的玄色盒子,裴颐接过并未拆开看,塞入袖口中。

    康泰帝宋拂就那样闭上了眼睛,慢慢地没了生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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