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颐不知如何作答,和父亲说这个还是有点尴尬。也许这个社会的许多父子都是这样的,但他总是会想起自己上辈子那个寡言少语的父亲,他很少能从父亲身上感觉到爱与关心。

    他想了想,道:“爹爹,我有顾虑。你知道陛下不是一个专情的人,我觉得我是一个普通人,似乎没有那种能力。而且我想,我和她身份特殊,娘和大姐也不会想让我去这样。二姐更是觉得委屈我,其实这是一件没人支持的事,不太理智的事。”

    裴夫郎一针见血:“那你想不想?”

    裴颐答:“其实我是很好奇,我想试一试会是什么结果。但我不能只想着自己,如果会造成不好的影响,那我也没有那么好奇。”

    裴夫郎笑了:“你觉得你娘专情吗?”

    “专情啊。”

    “你娘年轻的时候可是京城里赫赫有名的浪子。她什么都比不过谢飞白,唯在玩男人这事上比谢飞白强多了。”裴夫郎捂嘴笑,“如何?很惊讶吗,裴家虽家风严谨,但女男之事不在这范围内,只要有本事有学问就可以交差了。”

    “那爹您真厉害。”

    裴夫郎摇头:“我才不厉害。真的,我其实稀里糊涂的。”过了一会,他道,“实则是,我是一个很平凡的人。我觉得我的名字取得很贴,秦平。家世平,相貌平,才艺平,你们三长这么大,我连一件衣裳都没给你们做过。当年为着要亲手绣嫁衣,正巧嫁裴家规格大,嫁衣特别难绣,我差点逃婚了。”

    “嫁了你娘后,还有许多人说她瞎眼了,放着那么多貌美的公子不娶。也有阴谋论说我拿捏了她把柄,说真的,谁愿意嫁裴家啊。现在好多了,从前规矩特别多,我每日天不亮就要起,给长辈们一个个得敬茶。我一想到我老了还要这么早起来喝茶,便觉得这日子实在没法过。”

    “当然,到现在还没有被敬茶是我从未想到的,可见这规矩废不废我都一样清闲。多少世家都废的一些规矩,裴家愣是和老古板一样。好了,言归正传,我自知资质一般,从没奢望过嫁高门。到了适婚的年龄,真的就奇了怪了,都没人上门提亲。比我差上一些的都嫁出去了,可我实在是太普通了,都没人记住。”

    说公道话,秦平的长相只能算得上清秀,不美也不丑,没什么记忆点。秦家确实也一般,京城里这样的家世遍地都是。他的性格也称不上活跃或是内敛,实在是没什么记忆点。

    “我爹着急了,让我去相亲宴,就是春日宴。我和一些人说了话,他们又别人说话去了,最后我蹲在树下看蚂蚁搬家,琢磨着找一个普通人家嫁了。当时秦府对面有一个卖豆花的女子,她家的豆花特别好喝。因为我是她的熟客,她很是认识我,我觉得她就很不错。”

    “这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给我递了手帕,问我怎么了。我一转头吓了一跳,你娘虽不认识我,但是我怎么会不认识裴澜呢?她发现了我原来是在看蚂蚁搬家,但也没好意思把手帕要回去。我一看上面绣着谢字,不知道是哪个谢家公子给她的,就还回去了。”

    “她陪我看了一会蚂蚁搬家,问我怎么在看这个不去看花。我说我觉得蚂蚁很厉害,能搬起比自己大比自己重的虫子。她说那人可以踩死这样的蚂蚁岂不是更厉害。我下意识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恶毒,蚂蚁又不害人。说完我就后悔了,但她没生气反而笑了,她说我说得对。”

    “我觉得我的举止很反常但是可以理解,毕竟换哪个公子第一次和裴澜说话都会心神不宁。但我也是真心觉得踩蚂蚁的想法很恶毒。她又随便和我说了一些话,最后有人叫她走,她问我是哪家的公子叫什么名字。我不敢也不想说真名,就胡诌了一个。后来我想起这事,觉得问题就出在这,我要是报了真名,她不一定能记住我。”

    听到这裴颐感叹:“爹,你不要自谦,你真的是一个奇人。”

    秦平笑道:“我不是,你娘才是。后来,你娘被毒蚁咬了,想起来我,想向我证明蚂蚁害人。于是,她拿着假名问遍了京城也没找到我,这时她才反应过来被我糊弄了。她找到春日宴的主办人拿到了名单,一个一个得去对,在当年很轰动,都说这裴澜选夫比皇帝选夫的阵仗还大。因为大家觉得她见那么多公子是为了选一个合适的夫郎。”

    “有趣的是她找遍了除了我之外的人,由此笃定了我是秦平。她凭着感觉挑人见面,愣是没能挑中我。她找到秦府时伤口都愈合了,我在摊上喝豆花,她记性实在是好,一下认出了我的脸,气势汹汹地问我为什么骗她。我正喝豆花,一口气给呛了,她又拿出手帕给我擦嘴。这回手帕上绣的是沈字。”

    “我说见着她高兴得连名字都忘了,才临时胡诌了一个。我保证我说得很谄媚,和所有想巴结她的人一个样,但她不信,我就很认真地告诉她我脑子不好使。可能是我看起来确实不是聪明样,她诡异得又信了。她说既然我那么喜欢她,她就娶我好了,反正现在所有人都觉得她要娶夫,不娶一个不合适。幸好我的豆花喝完了。”

    “我心想这可不能让她在我准未婚妻面前乱说,就义正严辞地拒绝了她,婚事不是儿戏,岂可如此轻佻。她说这也是,就走了。三天后,我和家里提豆花女的事,爹爹心灰意冷,觉得也不是不行,能嫁出去就好了。结果,裴家上门提亲了。因为事发突然,家里一时也没说定。”

    “我去裴府找人,那下人不认识我,看我也不是什么厉害人物便不搭理我。我就坐在门口等,等到晚上裴沐出门,问我有什么事吗?我就说找裴澜,他是个心善人,告诉我裴澜在百花楼。我去百花楼找裴澜,我没有银子又是找人的,龟公不让我进,我又坐在门口等。等了许久,一大堆貌美男子围着她出来,她见了我只笑,摸着我的脸问就这么迫不及待。”

    “我惊讶,说你怎么知道我是急着来辞了亲事,真厉害。她收了笑,脸色不太好,其实我看不出来,因为她脸上都是脂粉印,但她冷笑一声问是不是比那蚂蚁厉害。她又进了百花楼,这回我在外头等到天亮她也没出来。我灰溜溜地回去,我娘爹也不是一心想攀高枝的人,见我面如死灰有以死相逼之意还是拒绝了这门亲事。裴澜找上门了,直夸我厉害,问什么样的天仙才能配得上我。”

    “我说哪里哪里,正要说是我不配。她问京城里哪个姑娘比她更是良配,比她更厉害的。我以为她是真的发问,就很实诚地回了,谢飞白。她真生气了,摔了我房间最贵的花瓶,连说三个好字走了。不过她说了好字,我觉得这事就算了结了。我兴冲冲地去向豆花女探口风,觉得合适,双方长辈也面谈,准备相看八字。”

    “裴澜不敢置信地找我,问我不是要嫁谢飞白吗?怎么找了个卖豆花的。我说没有的事,谢飞白好也不代表我想嫁给她。她说那卖豆花的是怎么回事?宁愿嫁给卖豆花的也不嫁给她?我说没有的事,齐大非偶,是我高攀不上。她又连说三好字走了。第二日,我娘就反悔了,迅速同意了裴家的提亲,说裴家给的条件太好了,简直没办法拒绝。”

    “我找不到裴澜——她躲着我,也不可能真为了这婚事寻死,认命地开始绣嫁衣。绣到一半我受不了,留下书信背起包袱出了京城。其实,我倒不是真心逃婚,只是为了让我爹给我把嫁衣绣完。刚要踏出京城的门,就被人打晕带回去了,我不信邪,又试了几次,就是踏不出京城一步。那没办法,我就绣完嫁衣进了裴府。”

    “刚成婚的时候,她夜夜去其他几个郎君那,把我当摆设。我回秦府看娘爹,走的时候发现豆花女已经娶夫了,俩人很是恩爱。我戴着斗笠去点了碗豆花,还没喝完就被裴澜扯走了。她说我再敢去喝豆花就让那摊子摆不下去。我说怪不得你爱踩蚂蚁。她说蚂蚁有什么好的。我说蚂蚁会对我好就够了。”

    “她说你不喜欢人怎么指望人对你好。我说人不对我好怎么指望我喜欢人,我就是只蚂蚁,蚂蚁就应该和蚂蚁在一起,人爱踩死我就踩死我算了,反正我死了还有很多蚂蚁陪着人。后来,她就不去那些郎君那里了,也不是很常来找我。直到有了小颂,才经常来找我说她要好好管教小颂。至今,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让我和她走到了现在,可不就是稀里糊涂的。这种事啊,它讲不清的,你不用想得太透彻。”

    裴颐回味了一下母父爱情,道:“爹,这情况不一样啊。”

    秦平摇摇头:“情况是一样的,你做出的选择只和你的意愿有关,和周围的一切都可以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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