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颂并不打算宿在军营中,便往城中走去,见着江虞知躺在地上望天,目不斜视地走过去。

    被无视的江虞知坐起,喊住:“裴大人。”

    裴颂回头,“江郎君,何事?”她懒得装模作样问候几句,也不在乎自己和皇帝的后君单独待在一起有多不当。

    江虞知:“我今年十九岁。”

    裴颂:“年纪大了。”

    江虞知遗憾道:“我还以为你会对皇帝的男人感兴趣。”

    “你是一个聪明人。”裴颂温和道,“江太傅幼子养在江南,为了选秀而入京,你是不是十九岁你心里应当清楚。看在颐儿的份上,我这次不与你计较,你也别在我面前耍小心眼。”

    “颐儿性格良善,他与你交好我不干涉,但你,管好自己。”

    江虞知笑了:“你对他的情况很了解?”

    裴颂也笑:“我是他大姐,自然要多护着他一些。”

    江虞知讶道:“那你怎么不知道他不喜欢被称为颐儿呢?”

    裴颂沉默一会,“你是认真的?”

    “那当然。”江虞知点头,“你从来不观察这些吗?还是说,你根本不在意,因为他是你的弟弟,所以你觉得你天然优越于他。你护着他,可他也是在你的权威之下。”

    裴颂问:“那他喜欢被怎么称呼?”

    江虞知:“裴颐,他喜欢别人叫他名字,而不是任何带有身份含义的称呼。”

    裴颂若有所思:“我知道他为什么喜欢你了,那你刚才是做什么?”

    江虞知:“我闲着没事。”

    “真有意思。”裴颂细细打量他,“你不敬畏陛下,你又是个男子,这又更稀奇了。”

    江虞知反问:“难道你又敬畏陛下吗?”

    裴颂轻笑,转身走了,留下一句话。

    “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我没有不臣之心,是要拉拢也好,试探也好,都死了这条心。”

    回京之后,裴颐见宋南锦的次数就少了很多,毕竟宋南锦有许多事要处理。他闲了一阵子,直到唐皖找上门来。

    唐皖急切道:“殿下,臣侍有很重要的事要说。”

    裴颐让宫人都退下,只留了竹清。唐皖直直跪下,“殿下,求您帮帮玉苓,玉苓他什么都不知道。您从前最疼爱他了,求您……”

    裴颐扶起他:“有什么事起来再说。”

    顾玉苓?裴颐以为他跑了,没想到顾微压根儿就没管这个小儿子。他道:“你慢慢说,不着急。玉苓现在在哪里,怎么样了?”

    唐皖擦了擦泪,“玉苓一直躲在我那里,但这也不是个办法,早晚会被发现的,我求求您,帮玉苓出宫。”

    这事不能跟宋南锦说,她性格多疑,不可能会放过顾微的血脉。颇有些难办,瞒着她送人出宫应当也不太可能。

    要用到密道吗?先帝曾和他说过宫中有密道,竹清也去查探过。但没有地图,也对这密道一无所知,顾玉苓一个人没把握能出去。

    裴颐思量片刻,“把梅雪叫来。”

    梅雪对奇门遁甲较为擅长,裴颐说完来龙去脉,嘱咐她道:“你千万小心些。先帝也只是和我提过一嘴,也没人知道这密道究竟是让人生还是让人死。”

    裴颐又准备了一些银两,写了一封信,让唐皖带给顾玉苓。但他并不打算见顾玉苓。一来是身份尴尬,二来是不想多生事端,想必许多人都盯着他。

    竹清叹道:“殿下,您心地也太好了,那密道明明是您留给自己的后路。”

    裴颐摇头:“说不定那是一条死路,没什么好不好,总不能见死不救,他才十五岁。”

    走了一个唐皖,江虞知又带着他的书稿过来了,“写完了,劳烦殿下行个方便,帮我送出去。”

    今个真热闹,感情这凤仪宫是慈善机构,裴颐笑着接过,“得,送来了就赶紧走,别耽误我看书。”

    江虞知识趣地告辞。

    虽说裴颐没有指望彻底瞒过宋南锦,可梅雪和顾玉苓被金吾卫打晕扔回凤仪宫的时候他仍然相当惊讶。

    他几乎以为宋南锦是要和裴家撕破脸了才这样下他面子,按理来说,宋南锦若是想阻止,悄悄拦了便是。在他面前这样大张旗鼓,是想久违地给他一个下马威?是不是太晚了一些?

    他即刻警惕起来,这并不是一件可以糊弄过去的事。顾玉苓身上背了谋逆之罪,裴家再势大滔天,他被抓到这样的尾巴,宋南锦若有意追究道理也占她那边。

    这事是他思虑不周,真把宋南锦的表白当一回事了,才办得如此不谨慎。却忘了,顾微已死,他和宋南锦短暂的结盟要崩塌了。

    太大意了,他谨小慎微这么多年,还是败在了那一点心动上吗?

    梅雪面上带了血迹,衣裳也划破了,相比之下顾玉苓要好许多,灰头土脸但没有明显伤痕。裴颐问为首的金吾卫:“陛下呢?”

    金吾卫道:“陛下还在处理政事,忙完了便会过来。在此之前,还望殿下不要轻举妄动,为难我们这些做下属的。”

    裴颐捏紧衣袖,他是死不了,但是梅雪和顾玉苓怎么办?按这么多年来他所学习的上位者思虑方式,撇清关系只需要称梅雪和顾玉苓有私情出手相助,他一概不知便可。

    是他的错,陷入这种壁虎断尾的两难之地。如果不撇清关系,他代表了裴家的意志,这种罪名再好安不过。就算裴家不至于像当年的谢家一般惨──宋南锦势力不如先帝,那也要脱层皮。

    宋南锦来得比他想象中快,至少在他只想出了一个解决方法的情况下来了。

    他冷冷地盯着宋南锦,观察她的情绪──轻慢从容,怎么就信了这样一个人?

    而宋南锦在笑,她许是有段日子没见着裴颐了,还有一丝新鲜感,“凤后摆这样一张脸,倒显得是朕做错事了。”

    裴颐道:“那陛下希望臣侍如何?”

    宋南锦用手捏着裴颐下颌,“那你能拿什么换他们?”

    这是可以做交易的意思么?裴颐拿出一把钥匙,“这个。”

    “好。”宋南锦接过钥匙,“闻喜,把闻易叫过来给人治伤。”

    裴颐:“啊?”他什么都还没说。等等,这不会是作弄他吧?

    宋南锦眯眼笑:“欢喜傻了?”她又拿起钥匙端详,“这钥匙是干什么的?”

    幸好没有急着和盘托出,裴颐松一口气,“打开我心门的钥匙。”要尽量不动声色地把这钥匙弄回来,缓和气氛是必须的。

    当他说笑话的时候,钥匙也会不自觉地归为笑话一类。

    可惜宋南锦心思缜密,“怎么?用这个可以和你谈恋爱吗?”

    裴颐心想豁出去了,“当然可以。”

    “哦。”宋南锦眨眨眼,收好钥匙,“那朕要好好收着了。”

    “……”裴颐无言一会,道,“那你今日做什么来了?就为了吓唬我?”她不是这么无聊的人,做这种无意义的事。这个阶段吓唬他,除了裴家的警惕什么也得不到。

    既然不是恶意,难道是──

    向他示好?

    宋南锦没正面回答,“其实方才,我以为你要掏出一把刀了。”

    裴颐顿住,“其实我考虑过这个方案,但由于双方实力差距,我放弃了。你抓了人又轻易放人,是想表达你的善意吗?”

    “本想着你会感动。”宋南锦不是很情愿地承认了,“你真的没有一点触动吗?我可是把人从危险的密道里救出来的,不是抓回来的。而且还不计前嫌,决定放过他们。”

    裴颐彻底迷惑了:“那你前面演那么一大堆做什么?”

    宋南锦:“先抑后扬,给你一个惊喜。”

    裴颐哈哈两声,“陛下英明。”

    宋南锦眯眼,“你在骂我?”

    裴颐摇头,“没有,真心实意地夸您,示好的方式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天上地下独独这一份。”

    明明虚情假意做得那么好,也不是低情商的人,怎么真想示好的时候反倒这样了,裴颐真心实意地笑了。

    宋南锦见人笑了,也不再提。天色并不早了,她便宿在凤仪宫了。

    晚上两人盖棉被纯聊天的时候,裴颐没忍住问了一句:“陛下,有一件事我好奇很久了。你当初想给言公子元后名分的时候是如何想的,把我当软柿子捏吗?”

    “是。”宋南锦爽快承认,“试探一下你的底线在哪里,能承受多大的不公。反正,横竖我也不亏,你又不是那种会向家里告状说我多过分的人。”

    有点想骂人,裴颐忍住:“那你什么时候觉得我是软柿子的?”

    宋南锦回忆着,“唔……有些年头了。似乎是有一年七夕,我和你约好了出游,但被顾玉棠缠住了没能去。隔日见到裴相时我做好了被训的准备,但你什么也没说。仔细一回想,发现你确实从没向家里抱怨过委屈。”

    那年七夕,裴颐也有印象,因为宋南锦没来,有一部分他还是很庆幸的。他轻飘飘地道:“无碍,那日晚上,我是和宋南良一块放的花灯。你若来了,我便打听不到她意图和沈见山联姻的消息,你也来不及拆人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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