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自然听出来裴颐的绵中藏针,乐道:“凤后还是很念旧情,不过是一个前未婚妻也能惹得你大动干戈,怕哀家吃了她不成?哀家此番,是行牵红线,南安和李给事中情投意合,哀家是要给这对有情人赐婚。”

    李闻秋脸色煞白,宋南安没摸着状况,悄悄看着周围人眼色。

    对于赐婚,宋南安没什么意见,他并不反感李闻秋,但他看出李闻秋情绪不对,便鼓起勇气道:“父后,此事还有待商议,儿臣和李大人只是友谊,并无男女之情。”

    太后没答,喝了口茶,静静地看着宋南安,他顿时感觉如坐针毡。

    李闻秋便道:“太后殿下,臣身份低微,并配不上王爷也无意求娶。也不知听谁人嚼舌根,尽传到了殿下的耳中。”

    太后又看向她:“南安年纪大了,也该谈婚论嫁了。哀家觉得南安和你很是合适,至于感情也可婚后培养。有哀家做主,谁敢说你配不上南安。”

    裴颐实在听不下去,也不明白先作恶的人是怎么好意思为难受害者的,他道:“太后殿下,强扭的瓜不甜。婚事终究是他们自己的事,太后何不顺其自然?”

    太后似是铁了心:“哀家偏偏想管这件事,凤后可是要阻拦?”

    和这人讲不通道理,裴颐还从没碰见过这样蛮横的人:“不敢,只是许久不见王爷,想和王爷私下叙叙旧。”赶紧把无关人员带走,让李闻秋自己解决。

    李闻秋淡淡道:“太后何必咄咄逼人,臣立誓终身不娶便是。王爷的终身大事何必因为臣与太后的私仇而草率决定,太后记恨臣参您祸乱朝纲这么多年,臣都受着,何必牵扯无关的人。”

    她的想法很简单,如果太后逼人如此,她又何必再避讳那些,偷情左右不过一死。还真能因为这些破事害得无辜之人蹉跎一生吗?

    王辛之并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他只是不想,不想就这样让所有事过去。他总想留住一些从前,宋拂死了,宋南锦他留不住。李闻秋终究也不会一直陪着他,当初赶走李闻秋是他害怕了。

    宫中最怕的就是真情,他不想动真情。

    而如今,他还能再做一些什么,才能让自己不孤独。

    他并不想看见李闻秋娶其他男子,他也知道两人不可能回到从前。

    他总是试图抓住什么,却又两手空空。

    都是因为宋拂,让他以为自己拥有了一切,却又发现是从死人那偷来的。

    无论他再怎么任性怎么无理取闹,宋拂永远只是轻轻地看着他,又转过头去。哪怕他故意露出偷情的马脚,宋拂也不与他计较,她眼里从来没有过他。

    他宁愿被宋拂责罚,哪怕只是出于作为妻主的威严受到侵犯,他也希望宋拂能动怒。

    李闻秋生气了,他略畅快地想,如果不是美丽的丹青那就要是深刻的刀痕,他一定要在别人身上留下些什么。这是宋拂教会他的,爱与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永远无法磨灭的情感。

    他要亲自给李闻秋赐婚,让她以后无论是痛苦还是快乐,永远会想起这一切是他赐予的。

    裴颐沉了脸,示意竹清把宋南安带走,而后冷冷道:“你们有必要拿这种事赌气吗?要和好就和好,要断交就断交,把事情做得这样难看,是指望谁来收拾这个烂摊子?以闹别扭的方式向对方撒娇是指望对方真的能理解吗?”

    此言一出,李闻秋没有反应,太后倒是惊讶住了。裴颐在他眼中一向是循规蹈矩,甚至软弱可欺,断断不可能干出这种以下犯上、锋芒毕露的事,他喝口茶压压惊。

    裴颐的确有些怒了,他很讨厌两人之间的事却牵扯到无辜之人的感觉。凭什么因为太后和李闻秋之间纠缠不清,还惹得宋南安牵扯其中,他们凭什么这样去决定别人的命运。

    他不知道太后有没有什么该死的苦衷,但始乱终弃的是太后,死缠烂打的还是太后。这样不健康又扭曲的情感,太后自己毁了还不够,还要用这种感情把李闻秋拉下水吗?

    这种不正常的关系简直黏糊得让人恶心,李闻秋本可以光明磊落坦坦荡荡一辈子,太后凭什么用拧巴的爱意来满足自身的控制欲,没人活该去陪他共沉沦在他阴暗的感情中。可是有什么办法,李闻秋愿意和太后共沉沦,可以故意接戏般地说出自己终身不娶这种话,是想刺激到谁,又能伤害到谁——当然,不成婚也没什么关系。但是,凭什么和太后演一场这样的闹剧,难看得轰轰烈烈,完全没有意义。

    李闻秋眼光也有毛病,对这样一个人动什么真情。简直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怒其不争,裴颐连李闻秋也厌烦起来,喜欢上这种low人的人也没什么好搭理的,恋爱脑一个。

    他总结陈词:“真让人恶心。”

    李闻秋恍然大悟,好似大梦一场。她开始疑惑,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里,以这种姿态和太后打情骂俏般针锋相对。年少时,她总是感到孤独,太后和她是同一类人,所以他们慢慢靠近。

    但她已经二十七岁了,她不再是十七岁那个半夜望着月亮发呆的小姑娘,她已经长大了。她为什么要在这种拉扯的感情中消耗情绪,让自己变得困惑、悲伤、失落、愤怒,这让她变得不像自己。

    她下江南、察民情,而后又回京,经历过天地广阔,难道到头来又是用来和太后玩情爱拉扯吗?

    连她自己也没发现,她已经不需要太后了。也不用在这大殿之上和太后赌气,以退为进让太后让步,她为什么要做这些?为什么要应付这种事浪费自己的时间,大宁如同无油润滑的机关开始生锈,各方各面都充满虫蛀的弊端,她已经见识过了。

    所以,是什么让她站在大殿之上应付无意义的事,浪费自己的光阴?

    皇宫太小了,慈宁宫也太小了,太后所见到的事物不足以填满他的内心,这是宫中男子的悲哀。她想,可是她呢?她不一样,她有自己的天空。

    她已经不需要情爱的温度来填满内心。

    夜晚,宋南锦来找裴颐时,显然心情愉快:“听说你今日在慈宁宫撒泼了?”

    裴颐:“怎么,心疼你小爹了?”

    “这火怎么还烧到我身上了。”宋南锦乐不可支,“你总是在为别人生气,大姐那件事也是如此,还有秦臻也是。你太苛刻了。”

    裴颐抬眼:“什么?”

    宋南锦捏捏他的脸:“世间的感情,总是不公平的。你所想象和希望的,都要求太高了。也怪,你唯独在感情上吹毛求疵,见不得沙子。”

    “我总觉得你是不是在暗示我什么?”裴颐狐疑,“你是不是要临幸清河公子了?”

    宋南锦:“你又不会因为这事生气。”

    裴颐心道你有病吧,被我骂上瘾了?他道:“那你说,这两人,我真是,想到就来气。藕断丝连也要有一个度吧,还把别人牵扯进来。表面上好像要死要活的,实际上不就是一个说你和别人亲近我生气了,另一个说你尽一尺我退一丈这样你开心了吧。算了,别人感情生活,我少掺和。”

    宋南锦笑:“真可爱。”

    好烦,想给宋南锦一棒槌,笑什么笑。裴颐沉脸,宋南锦笑得更厉害了。

    裴颐问道:“你不会生气吗?假如言问期为了一个女人要死要活的......”不对,好像确实是对他大姐死缠烂打来着,“反正就是,你懂我意思。”

    宋南锦悠悠道:“气什么,我会把那个女子赏个他。只不过,谁让他眼光太好,一看便看中你大姐,我可做不了主。”

    行,你们权贵就喜欢玩强取豪夺是吧。裴颐真诚问道:“那我有资格把太后赏给李闻秋吗?”

    宋南锦答:“如果你真的想,我可以教你怎么做。”

    肯定不是什么符合道德标准的方法,裴颐摇头:“算了,我才懒得管。”

    宋南锦:“你是不是想要一个孩子?”

    是哦,还有王位要继承。算起来他们年纪也不小了,很少有皇室到了这个年纪还没有子嗣。这方面,裴颐确实有些好奇:“你为什么一直都不愿意诞下子嗣?虽说还是太女时位置不稳,登基后关系又错综复杂,但如果真的想要,应当还是有精力的。”

    “我不喜欢小孩。”宋南锦皱眉,“比起养育一个亲生的女儿,而后看她长成我需要提防的样子。不如就从宗室挑一个旁系来养育,这样关系反而简单一些。日后真有什么状况,也不至于觉得寒心。”

    “母皇虽没说过,但我能感觉出。她对自身养育子嗣的方式颇为自嘲,以至于亲缘寡淡。我不能保证我可以做得比母皇更好。”

    裴颐顿时怜爱了,原生家庭的悲剧啊。宋南锦无法适应亲人关系,他不适应情人关系,怎么能说不是一样互补之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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