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苦闷的阴雨连下数几日，总算是告一段落，晴日开始短暂地出门巡逻。
因为下雨，天气闷湿，孟妍不怎么愿意开窗。但梅雨总是无孔不入的，哪怕关了窗，它也能从墙壁上渗出来。
姜语兮和孟妍打定主意，不能放过这几日的太阳，于是在家来了波大扫除。顺带把被褥床单衣物等等全翻出来洗净晾晒，去去霉味。
孟妍坐在床沿，翻出件吊带，拿一根指头勾着：“我记得我这衣服也就在椅子上挂了两天吧，怎么有种洗了没干的感觉。”
“洗了也是白洗。我这昨天刚晒完收回来的，”姜语兮拎起件衬衫闻了闻，“好像馊了。”
“这天气太恶心了。”孟妍让她把衣服都丢进脏衣娄，“你搞别的，我把这些衣服一起拿去洗了。”
“行。”
两人分工配合，姜语兮负责打扫卫生，扫地拖地，孟妍则去洗衣刷碗。
姜语兮正拿来拖把，口袋里手机一震，她掏出来看，是许慎洺发的消息。
许慎洺发来一张图片，是一只蹲在楼道里的流浪猫。照片背光，看得不太清楚，隐隐约约能看出是一只三花。
姜语兮站直，手肘撑在拖把把上，发了个问号。
许慎洺也回了个问号。
姜语兮这次回答：
【小猫挺可爱。】
她等了一分钟，许慎洺又不说话了。
在她以为对话到此结束的时候，手机一震，许慎洺发来了第二张小猫的照片，这次的背景看着是在他家门口。
【跟了我一路了。】
开着的门缝处，小猫静静端蹲坐在外，大眼睛圆溜溜的，头微歪着，似在观察。
姜语兮回复：要不把它收养了？
【不好养，家里还有贝塔。】
姜语兮没看到这句，埋头干活。手机再次响起时，她才拿出。
许慎洺又发了一张小猫在家门口的照片，并附言：
【一直蹲在家门口，不走了。】
姜语兮说：你得赶赶它。
【怎么赶？】
姜语兮不太明白许慎洺为什么和她纠结了这个问题这么久。她快速敲下：
【跟它说你养不了它，把它哄走，让它去找找别的主人吧。】
那头回复：
【嗯，得说了才行，对吧？】
姜语兮敲下嗯嗯两字，彻底放下手机，专心做事。
就在她们干得热血沸腾的时候，孟妍不幸地发现：
“好像停水了。”孟妍拿戴着橡胶手套的手反复拨弄水龙头，只汩汩冒出几滴。
姜语兮闻言也走进厕所，因为没水，洗衣机也停止运转了。
她们拿出手机，才看见社区群里，大家已经在七嘴八舌地疯狂抱怨。看来是整个小区都停水了，物业说在紧急抢修，大概要等到晚上才能恢复供水了。
孟妍不满：“我这衣服和碗才刷了一半呢，再放下去又要臭了。”
姜语兮说：“算了，先出去买点水备着吧。”
两人出了门，来到小区附近一家大型超市。先拿了点新鲜的水果蔬菜，最后再拎了几桶矿泉水准备回家。
姜语兮和孟妍在货架前，一人拎起两桶矿泉水，估摸着这个水量差不多够洗完衣服和晚上做饭。
姜语兮吃力地提着水桶，手指被勒得生疼。
正走着，身旁忽然窜出一个小男孩经过，猛然撞到了她身上。
姜语兮拎着水桶的手惯性一甩，水桶闷闷地砸在了地上，迟钝地滚了一圈。
“语兮？你的手没事吧！”孟妍赶紧追上，冲着肇事者的背影大喊，“你这小男孩怎么回事啊？走路不看路的吗？你家长呢！”
小男孩知道自己犯了错，光速溜走，躲到了旁边一排货架后。
“这小兔崽子！我今天非得治治你爹娘，别给我跑！”孟妍放下水，随意撸了把袖子，拔腿就追。
姜语兮没来得及抓住她。
孟妍和小男孩在货架之间穿行，活像汤姆和杰瑞。直到跑过第五条道时，小男孩不再在货架之间躲藏了，径直朝一旁的休息区冲过去。
“爸爸——”小男孩扑进一个男人的怀抱里。
“怎么了？跑这么快。”
孟妍喘着粗气跟上：“这位叔叔，你儿子在超市里乱跑，你都不看紧一点的吗？他刚刚把人给撞了，还不肯道歉，撒腿就跑，你们家长是怎么教育他的！”
男人阴沉着脸施压道：“裴易，过来站好。”他指着孟妍，“做错了什么，给人家道歉。”
“不是我，是我朋友。”
姜语兮慢了他们一步。刚赶上孟妍，抬起头，就看到面前位置上自称是小孩爸爸的那个男人。
孟妍转身，看到姜语兮呆愣在原处，她挎上她手臂把她带过来。
男人从姜语兮走过来时，目光就没离开过她。
他缓缓开口：“语……兮？”
姜语兮敛目低眉，喊了一声：“爸。”
姜语兮和孟妍把买来的东西和水桶拎回去。一路上孟妍叽叽喳喳，她从没见过姜语兮他爸，对这人物是十分好奇。
姜语兮只说回来跟她讲，让她安心在家里等着。放好东西，她回到超市门口，来到一楼的肯德基。
因为是周末，肯德基里聚集了许多吵闹欢腾的小孩，声音大而喧哗。
姜语兮实在觉得这不是个适合谈事的地方。
她来到父亲的那一桌。
裴烽和裴易坐在那，面前放了满满当当的一盘小吃。
姜语兮坐下。
裴烽抬起头，笑道：“语兮，你来了啊。”他把餐盘推过去点，“来，你也吃一点，不用客气。”
姜语兮扫一眼被吃得七零八落的盘子，温声道：“不用了，你有什么事就说吧。我还赶着回去。”
裴烽笑笑。
他的模样和过去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风流倜傥，甚至时间给他带来的那点皱纹，都成了沧桑阅历的证明。
姜语兮目不斜视地看着那张脸。
裴烽主动问：“语兮，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没工作。”
“……我听说你在玉城电视台上班？”
“辞了。”
“……”
裴烽捻起根薯条送进嘴里，轻松道：“没事。换个工作也好，慢慢找。”
一旁的裴易坐在凳子上，两腿不停地晃荡。他把儿童套餐里的玩具小车拆了，正高兴地把玩。手上辅助小车前进着，嘴里给发动机配音。
数年前的某天，姜语兮提前放学回家，不小心撞破了裴烽和那小三欢愉的画面。
她捂着嘴不敢出声，她不明白那动作意味着什么，但她知道床上那人不是妈妈。
裴易就是她父亲和那个小三生下的儿子，姜语兮第一次见到这个和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
裴易长得和裴烽不太像，没怎么遗传到裴烽的优秀基因。
裴烽看着裴易的模样，露出一个温情的笑容：“语兮，你记得么？小时候我也经常带你来肯德基，你每次都吵着要吃儿童套餐，收集里面的玩具……”
“不记得了。”姜语兮淡淡打断，“小时候的事情，我都忘光了。”
裴烽似乎是没料到她会无情地说出这样的话，表情错愕了下。
裴烽：“是……我走的时候，你还小，不记得也正常。不过看到你现在长这么大了，我也放心了。”
她五岁时，裴烽就和姜文婉分开了，搬到了那个女人的城市。后来又因为姜文婉约束，裴烽只逢年过节和姜语兮打过几个电话。
姜语兮忽然问对面的人：“你呢，你过得好吗？”
“我？”裴烽没想到她会突然关心起自己，唇边五味杂陈，既有心酸又有感动，“哎，我……就那样吧，一般。”
姜语兮点点头：“听到你过得不好，我也放心了。”
她对眼前的人除了血缘关系，提不起一丝好感。
裴烽低着头：“是，我能理解。我以前……确实是犯浑，年轻不懂事，干了很多错事，给你跟你妈都带来了很多伤害。今天碰上了，趁这个机会，爸爸给你道个歉。”
姜语兮只是漠然看着面前的人表演。
裴烽继续自顾自道：“我也是现在才明白，人生有很多事情不能等，说不定哪天，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他抬手摸了下裴易的脑袋。裴易没理会，带着玩具小车跑到一边没人的空地去玩了。
裴烽说：“他妈妈生病了，我从外地带她回来看病，想着这边的医疗条件能好一些。”
姜语兮问：“什么病。”
“癌症。”
她怔了怔。
裴烽：“能治好的，只不过要花费的周期和时间比较久。而且，手术需要一大笔钱。”
附近传来一阵小朋友的咯咯笑声，姜语兮没说话。
裴烽手臂置于桌上，两只手掌搓着，看着有点紧张：“语兮，能不能看在我们父女一场的面子上……我知道你现在也长大了，自己应该有点积蓄。”
“能不能……借爸爸十万块钱？”
裴烽似是自己也知道这话难以说出口，不敢直视姜语兮的眼睛，手部动作颇为丰富。
“真的，给他妈妈治病用的。等病好了，我肯定立马还你！你相信爸爸。”
“十万？”姜语兮低低重复了一遍，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她跟父亲超过十年没见面，她来到这里坐下都没超过十分钟，而裴烽张口就跟她要十万。
姜语兮说：“一分都没有。”
她站起身欲离开，裴烽急急抓住她的手：“语兮……语兮你不要着急……我就是随口一提的，没有也没事。这钱我原本也是想找你妈借的，只是今天先碰到你了……”
姜语兮一把挣开。
裴烽被她一甩，磕绊了下。动静不大，周围的客人没注意到这里。
姜语兮转身，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我警告你，别去找我妈。你有什么理由去找她？”
她双眼发狠：“你当我们是什么呢？提款机？”
姜语兮站直，看了眼不远处正趴在地上玩的裴易：“带着你儿子一起，有多远滚多远！否则下次，我不会放过他。”
裴烽没想到她的态度变化这么大，被吓得一句话说不出来。他现在才意识到，姜语兮早就不是他从前那个温软乖顺的女儿了。
姜语兮踩着极重的步子离开。
她快步走去推开门，想离开餐厅时，又放下手折返了回去。
她重新来到裴易面前，深呼吸一口让自己冷静。
姜语兮：“我只有八万。你拿了这钱，再也别出现在我跟我妈面前。”
她指了指裴易的小书包：“那里面有纸和笔吧，你给我打个欠条，今年内，必须把钱还给我。”
裴烽不介意她激进的态度，感激地又想去抓她的手，姜语兮一把抬起。
拿了欠条回家，姜语兮没把这件事告诉孟妍，怕孟妍比她更生气。她默默把之前没干完的家务活继续干了。
姜语兮在客厅卖力拖地，那架势简直像要把地板都撬开。孟妍远远看着，问了句：“语兮，你要拆家吗？”
“地板太脏了。”
她拿拖把前前后后地清扫，像是要让地面都褪掉一层皮。
不管怎么打扫，姜语兮都觉得不干净，把地拖了三遍之后，终于被孟妍制住了。
孟妍：“语兮，再拖下去没水了，这点不够用到晚上呢。”
姜语兮干完活回到房间，这才拿起一下午没看的手机。解锁屏幕，发现许慎洺不久前又给她发了一条消息。
【在做什么？】
姜语兮礼貌回复：
【打扫卫生。】
许慎洺发的消息距她回复已经隔了很久，但他仍旧是秒回：
【都弄完了？出来吃个饭吧。】
姜语兮推辞：
【不用，我跟孟妍在家吃。】
那头的回复就像没看见她上一句似的：
【我就在槐东路。】
姜语兮此刻心烦意乱，没有余力和许慎洺周旋。
她放下手机，打开衣橱。脱下了刚刚打扫屋子的着装，换上另一套家居服。
那套衣服刚刚可能沾上了不少灰尘，她穿着嫌脏，得赶紧拿去洗。
姜语兮换好衣服，把脏衣丢进洗衣机，回到房间桌前。她重新拿起手机，给许慎洺回复。
【我们不要再见了。】
信息发出，她心里总算舒缓了几分。
没错，这样直接表明她的态度，当断立断，才是正确的。
摇摆不定、优柔寡断，只会浪费时间，让人徒增希望罢了。
她猜到许慎洺不会回复，又或者不会很快回复。
可没想到手里的手机陡然一震。
姜语兮指尖颤了下划开。
许慎洺的文字，和他的声音一样清晰有力。
屏幕上跳出简短的一行字：
【要拒绝，我也要听你当面跟我说。】
槐南路上。
许慎洺找了个地方停下车，举起手机，打开微信。在他发完那条消息后，最上方的头像框并未跳出任何新的提醒。
他抿抿唇，下了车。
槐东路上的网红餐厅非常多，又是周末，店门口甚至都排起了长龙，排队叫号声此起彼伏。
许慎洺不打算排队，直接随意找了家尚有空位的茶餐厅进去。
他点了几个菜，看了一眼腕表。
五点三十分。
菜慢慢上齐，热烟轻轻散着，许慎洺一人拿着筷子，慢条斯理地吃着。
在这样的闹市，没人排队的餐厅大家都心知肚明。这菜算不上好吃，勉强下咽，服务员仅仅三两个，态度不冷不热的。
六点二十分的时候，许慎洺放下筷子，拿起纸巾，擦了擦唇角。一桌菜剩下不少，温度也趋近冰凉。
姜语兮没有来，他也猜到她不会来，但他还是选择了在这里等着。
为一个迟到了很久的答案。
因为下雨，天气闷湿，孟妍不怎么愿意开窗。但梅雨总是无孔不入的，哪怕关了窗，它也能从墙壁上渗出来。
姜语兮和孟妍打定主意，不能放过这几日的太阳，于是在家来了波大扫除。顺带把被褥床单衣物等等全翻出来洗净晾晒，去去霉味。
孟妍坐在床沿，翻出件吊带，拿一根指头勾着：“我记得我这衣服也就在椅子上挂了两天吧，怎么有种洗了没干的感觉。”
“洗了也是白洗。我这昨天刚晒完收回来的，”姜语兮拎起件衬衫闻了闻，“好像馊了。”
“这天气太恶心了。”孟妍让她把衣服都丢进脏衣娄，“你搞别的，我把这些衣服一起拿去洗了。”
“行。”
两人分工配合，姜语兮负责打扫卫生，扫地拖地，孟妍则去洗衣刷碗。
姜语兮正拿来拖把，口袋里手机一震，她掏出来看，是许慎洺发的消息。
许慎洺发来一张图片，是一只蹲在楼道里的流浪猫。照片背光，看得不太清楚，隐隐约约能看出是一只三花。
姜语兮站直，手肘撑在拖把把上，发了个问号。
许慎洺也回了个问号。
姜语兮这次回答：
【小猫挺可爱。】
她等了一分钟，许慎洺又不说话了。
在她以为对话到此结束的时候，手机一震，许慎洺发来了第二张小猫的照片，这次的背景看着是在他家门口。
【跟了我一路了。】
开着的门缝处，小猫静静端蹲坐在外，大眼睛圆溜溜的，头微歪着，似在观察。
姜语兮回复：要不把它收养了？
【不好养，家里还有贝塔。】
姜语兮没看到这句，埋头干活。手机再次响起时，她才拿出。
许慎洺又发了一张小猫在家门口的照片，并附言：
【一直蹲在家门口，不走了。】
姜语兮说：你得赶赶它。
【怎么赶？】
姜语兮不太明白许慎洺为什么和她纠结了这个问题这么久。她快速敲下：
【跟它说你养不了它，把它哄走，让它去找找别的主人吧。】
那头回复：
【嗯，得说了才行，对吧？】
姜语兮敲下嗯嗯两字，彻底放下手机，专心做事。
就在她们干得热血沸腾的时候，孟妍不幸地发现：
“好像停水了。”孟妍拿戴着橡胶手套的手反复拨弄水龙头，只汩汩冒出几滴。
姜语兮闻言也走进厕所，因为没水，洗衣机也停止运转了。
她们拿出手机，才看见社区群里，大家已经在七嘴八舌地疯狂抱怨。看来是整个小区都停水了，物业说在紧急抢修，大概要等到晚上才能恢复供水了。
孟妍不满：“我这衣服和碗才刷了一半呢，再放下去又要臭了。”
姜语兮说：“算了，先出去买点水备着吧。”
两人出了门，来到小区附近一家大型超市。先拿了点新鲜的水果蔬菜，最后再拎了几桶矿泉水准备回家。
姜语兮和孟妍在货架前，一人拎起两桶矿泉水，估摸着这个水量差不多够洗完衣服和晚上做饭。
姜语兮吃力地提着水桶，手指被勒得生疼。
正走着，身旁忽然窜出一个小男孩经过，猛然撞到了她身上。
姜语兮拎着水桶的手惯性一甩，水桶闷闷地砸在了地上，迟钝地滚了一圈。
“语兮？你的手没事吧！”孟妍赶紧追上，冲着肇事者的背影大喊，“你这小男孩怎么回事啊？走路不看路的吗？你家长呢！”
小男孩知道自己犯了错，光速溜走，躲到了旁边一排货架后。
“这小兔崽子！我今天非得治治你爹娘，别给我跑！”孟妍放下水，随意撸了把袖子，拔腿就追。
姜语兮没来得及抓住她。
孟妍和小男孩在货架之间穿行，活像汤姆和杰瑞。直到跑过第五条道时，小男孩不再在货架之间躲藏了，径直朝一旁的休息区冲过去。
“爸爸——”小男孩扑进一个男人的怀抱里。
“怎么了？跑这么快。”
孟妍喘着粗气跟上：“这位叔叔，你儿子在超市里乱跑，你都不看紧一点的吗？他刚刚把人给撞了，还不肯道歉，撒腿就跑，你们家长是怎么教育他的！”
男人阴沉着脸施压道：“裴易，过来站好。”他指着孟妍，“做错了什么，给人家道歉。”
“不是我，是我朋友。”
姜语兮慢了他们一步。刚赶上孟妍，抬起头，就看到面前位置上自称是小孩爸爸的那个男人。
孟妍转身，看到姜语兮呆愣在原处，她挎上她手臂把她带过来。
男人从姜语兮走过来时，目光就没离开过她。
他缓缓开口：“语……兮？”
姜语兮敛目低眉，喊了一声：“爸。”
姜语兮和孟妍把买来的东西和水桶拎回去。一路上孟妍叽叽喳喳，她从没见过姜语兮他爸，对这人物是十分好奇。
姜语兮只说回来跟她讲，让她安心在家里等着。放好东西，她回到超市门口，来到一楼的肯德基。
因为是周末，肯德基里聚集了许多吵闹欢腾的小孩，声音大而喧哗。
姜语兮实在觉得这不是个适合谈事的地方。
她来到父亲的那一桌。
裴烽和裴易坐在那，面前放了满满当当的一盘小吃。
姜语兮坐下。
裴烽抬起头，笑道：“语兮，你来了啊。”他把餐盘推过去点，“来，你也吃一点，不用客气。”
姜语兮扫一眼被吃得七零八落的盘子，温声道：“不用了，你有什么事就说吧。我还赶着回去。”
裴烽笑笑。
他的模样和过去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风流倜傥，甚至时间给他带来的那点皱纹，都成了沧桑阅历的证明。
姜语兮目不斜视地看着那张脸。
裴烽主动问：“语兮，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没工作。”
“……我听说你在玉城电视台上班？”
“辞了。”
“……”
裴烽捻起根薯条送进嘴里，轻松道：“没事。换个工作也好，慢慢找。”
一旁的裴易坐在凳子上，两腿不停地晃荡。他把儿童套餐里的玩具小车拆了，正高兴地把玩。手上辅助小车前进着，嘴里给发动机配音。
数年前的某天，姜语兮提前放学回家，不小心撞破了裴烽和那小三欢愉的画面。
她捂着嘴不敢出声，她不明白那动作意味着什么，但她知道床上那人不是妈妈。
裴易就是她父亲和那个小三生下的儿子，姜语兮第一次见到这个和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
裴易长得和裴烽不太像，没怎么遗传到裴烽的优秀基因。
裴烽看着裴易的模样，露出一个温情的笑容：“语兮，你记得么？小时候我也经常带你来肯德基，你每次都吵着要吃儿童套餐，收集里面的玩具……”
“不记得了。”姜语兮淡淡打断，“小时候的事情，我都忘光了。”
裴烽似乎是没料到她会无情地说出这样的话，表情错愕了下。
裴烽：“是……我走的时候，你还小，不记得也正常。不过看到你现在长这么大了，我也放心了。”
她五岁时，裴烽就和姜文婉分开了，搬到了那个女人的城市。后来又因为姜文婉约束，裴烽只逢年过节和姜语兮打过几个电话。
姜语兮忽然问对面的人：“你呢，你过得好吗？”
“我？”裴烽没想到她会突然关心起自己，唇边五味杂陈，既有心酸又有感动，“哎，我……就那样吧，一般。”
姜语兮点点头：“听到你过得不好，我也放心了。”
她对眼前的人除了血缘关系，提不起一丝好感。
裴烽低着头：“是，我能理解。我以前……确实是犯浑，年轻不懂事，干了很多错事，给你跟你妈都带来了很多伤害。今天碰上了，趁这个机会，爸爸给你道个歉。”
姜语兮只是漠然看着面前的人表演。
裴烽继续自顾自道：“我也是现在才明白，人生有很多事情不能等，说不定哪天，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他抬手摸了下裴易的脑袋。裴易没理会，带着玩具小车跑到一边没人的空地去玩了。
裴烽说：“他妈妈生病了，我从外地带她回来看病，想着这边的医疗条件能好一些。”
姜语兮问：“什么病。”
“癌症。”
她怔了怔。
裴烽：“能治好的，只不过要花费的周期和时间比较久。而且，手术需要一大笔钱。”
附近传来一阵小朋友的咯咯笑声，姜语兮没说话。
裴烽手臂置于桌上，两只手掌搓着，看着有点紧张：“语兮，能不能看在我们父女一场的面子上……我知道你现在也长大了，自己应该有点积蓄。”
“能不能……借爸爸十万块钱？”
裴烽似是自己也知道这话难以说出口，不敢直视姜语兮的眼睛，手部动作颇为丰富。
“真的，给他妈妈治病用的。等病好了，我肯定立马还你！你相信爸爸。”
“十万？”姜语兮低低重复了一遍，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她跟父亲超过十年没见面，她来到这里坐下都没超过十分钟，而裴烽张口就跟她要十万。
姜语兮说：“一分都没有。”
她站起身欲离开，裴烽急急抓住她的手：“语兮……语兮你不要着急……我就是随口一提的，没有也没事。这钱我原本也是想找你妈借的，只是今天先碰到你了……”
姜语兮一把挣开。
裴烽被她一甩，磕绊了下。动静不大，周围的客人没注意到这里。
姜语兮转身，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我警告你，别去找我妈。你有什么理由去找她？”
她双眼发狠：“你当我们是什么呢？提款机？”
姜语兮站直，看了眼不远处正趴在地上玩的裴易：“带着你儿子一起，有多远滚多远！否则下次，我不会放过他。”
裴烽没想到她的态度变化这么大，被吓得一句话说不出来。他现在才意识到，姜语兮早就不是他从前那个温软乖顺的女儿了。
姜语兮踩着极重的步子离开。
她快步走去推开门，想离开餐厅时，又放下手折返了回去。
她重新来到裴易面前，深呼吸一口让自己冷静。
姜语兮：“我只有八万。你拿了这钱，再也别出现在我跟我妈面前。”
她指了指裴易的小书包：“那里面有纸和笔吧，你给我打个欠条，今年内，必须把钱还给我。”
裴烽不介意她激进的态度，感激地又想去抓她的手，姜语兮一把抬起。
拿了欠条回家，姜语兮没把这件事告诉孟妍，怕孟妍比她更生气。她默默把之前没干完的家务活继续干了。
姜语兮在客厅卖力拖地，那架势简直像要把地板都撬开。孟妍远远看着，问了句：“语兮，你要拆家吗？”
“地板太脏了。”
她拿拖把前前后后地清扫，像是要让地面都褪掉一层皮。
不管怎么打扫，姜语兮都觉得不干净，把地拖了三遍之后，终于被孟妍制住了。
孟妍：“语兮，再拖下去没水了，这点不够用到晚上呢。”
姜语兮干完活回到房间，这才拿起一下午没看的手机。解锁屏幕，发现许慎洺不久前又给她发了一条消息。
【在做什么？】
姜语兮礼貌回复：
【打扫卫生。】
许慎洺发的消息距她回复已经隔了很久，但他仍旧是秒回：
【都弄完了？出来吃个饭吧。】
姜语兮推辞：
【不用，我跟孟妍在家吃。】
那头的回复就像没看见她上一句似的：
【我就在槐东路。】
姜语兮此刻心烦意乱，没有余力和许慎洺周旋。
她放下手机，打开衣橱。脱下了刚刚打扫屋子的着装，换上另一套家居服。
那套衣服刚刚可能沾上了不少灰尘，她穿着嫌脏，得赶紧拿去洗。
姜语兮换好衣服，把脏衣丢进洗衣机，回到房间桌前。她重新拿起手机，给许慎洺回复。
【我们不要再见了。】
信息发出，她心里总算舒缓了几分。
没错，这样直接表明她的态度，当断立断，才是正确的。
摇摆不定、优柔寡断，只会浪费时间，让人徒增希望罢了。
她猜到许慎洺不会回复，又或者不会很快回复。
可没想到手里的手机陡然一震。
姜语兮指尖颤了下划开。
许慎洺的文字，和他的声音一样清晰有力。
屏幕上跳出简短的一行字：
【要拒绝，我也要听你当面跟我说。】
槐南路上。
许慎洺找了个地方停下车，举起手机，打开微信。在他发完那条消息后，最上方的头像框并未跳出任何新的提醒。
他抿抿唇，下了车。
槐东路上的网红餐厅非常多，又是周末，店门口甚至都排起了长龙，排队叫号声此起彼伏。
许慎洺不打算排队，直接随意找了家尚有空位的茶餐厅进去。
他点了几个菜，看了一眼腕表。
五点三十分。
菜慢慢上齐，热烟轻轻散着，许慎洺一人拿着筷子，慢条斯理地吃着。
在这样的闹市，没人排队的餐厅大家都心知肚明。这菜算不上好吃，勉强下咽，服务员仅仅三两个，态度不冷不热的。
六点二十分的时候，许慎洺放下筷子，拿起纸巾，擦了擦唇角。一桌菜剩下不少，温度也趋近冰凉。
姜语兮没有来，他也猜到她不会来，但他还是选择了在这里等着。
为一个迟到了很久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