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映提着刀向前,那把刀似乎很沉,他步子缓慢沉重。

    与此同时。

    沈彦启勾着手指认真擦掉粘在杜怀月脸上的黑泥,一小块泥点在她月白的面颊上晕开,成了一团浓黑,斑驳狼狈的脸扬起无虞的笑容,眼中未干的泪花晶莹闪烁。

    两个人相视一下,杜怀月抬手捶在沈彦启胸前。

    江映手起刀落,正划过起了半个身子的汉子的咽喉,他再次倒下,没叫出声眼珠向上咕噜一翻,真的死了。

    利器划破空气,不远处两人脸色霎时变了,滴答液体滴落声中,他们回过头。

    杜怀月惊疑不定,身子不受控制又抖了起来,沈彦启轻轻拍她的背,柔声道:“没事了,没事了。”

    杜怀月认真点了点头很快镇定,落落大方颔首一笑:“李姑娘没事吧?”

    陆千景看着她,忙把脸上鼻涕眼泪胡乱一擦。

    “没事没事。”

    杜怀月温柔的目光转向黎枝:“这位姑娘呢?”

    黎枝回道:“我没事,姑娘呢?”

    杜怀月:“幸好啊,大家都没出事,要是有人受伤,我可真要过意不去。”

    陆千景干干一笑,附和道:“是啊,还好大家都没事。”

    耳边似清泉流过。

    就算她暗暗说过一千遍不喜欢杜怀月,也不得不承认她的声音轻柔好听,如涓涓细流,空气里的腥气似乎都冲散不少。

    杜怀月视线慢慢偏移,“江映,他既然已经死了,你为什么......”她目光停在刀刃之上,沉重叹了一声,

    “你没伤着吧。”

    江映声音里没一点温度:“没有。”

    陆千景稍浅的眼眸映着两人身影。

    杜怀月早收回视线背过身去,沈彦启扔在安慰她。

    江映还握着刀,暗黑的液体随刀刃流淌,连成断珠落在腿边草丛,阴翳地从地狱中爬出的杀神。

    气氛就这样诡异僵持半晌。

    陆千景思绪飞转,心说杜怀月是误会江映毁人尸身,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杜怀月从小跟裴老相公学经史子集,必然忌讳得不行。

    她上前一步,她想说是那个蒙面人想趁人不备偷袭,江映才动手,不是什么毁人尸身。

    月光如雪覆在相依的两人身上,两个人自动与周遭隔了层看不见的结界。

    “下次你不要自己进山,多带几个侍卫,你看今晚多危险。”杜怀月语气罕见强硬几分。

    沈彦启道:“你还说我,你不也没带人?”

    “都怪你,要不是你不许我跟着,我怎么可能......”

    声音越来越低,逐渐变成耳语。

    也就在沈彦启跟前杜怀月才会露出不讲道理的小儿女情态。

    劫后余生,周围的气压依旧低得让人喘不过气。

    沈彦启:“走吧,我带你下山。”

    刚挪动半步,杜怀月“诶呀”皱眉屈下膝盖,沈彦启意识到不对,蹲下身子,仔细查看后抬起头:“你腿上有伤。”

    他颤声道,比自己受伤了还要难受。

    杜怀月:“不碍事的,小伤而已。”

    沈彦启起身顺势把杜怀月横抱在怀里,杜怀月惊吓道:“放我下来啊。”她回头看看后头几人,急躁地拍了拍沈彦启后背。

    沈彦启抱着她偏转身子:“他们也算与我们是过命之交,怕什么。”

    哪怕抱着心爱之人,他脸上也不见狎昵之色,一本正经对着陆千景他们道:“情况紧急,我要先带人下山。”

    “你们也多小心,快些回去。”

    几人皆点头。

    等两人脚步声彻底消失,江映手中弯刀叮铃坠落,像什么东西碎了一地。

    陆千景面不改色,内心巨浪滔天。

    江映也认识杜怀月,而且还不是一般熟悉,也许曾经交情不错,正因月光曾短暂一瞬从他身边掠过,才会因为失去而痛苦万分。

    可笑的是,也许那月光从未照耀过他,要不,他怎么连抢先救人都不敢。

    可悲,可叹。

    陆千景脑子里演完一曲爱恨交织的戏码,立刻被自己恶心出一身疙瘩。

    “黎枝,我们也下去吧。”她转头,哪里还有黎枝身影,江映好心指了指山下,“她刚走不远。”

    陆千景朝他指尖看去,山中起了雾气山谷灰蒙,哪里还见人影。

    “你刚才不是跑得挺快?”

    “......”

    陆千景哑然,那不是刀子都要砍到头上了吗,虽然丢下他自己跑了是有些没义气,可也不能全赖她头上,是他自己失意伤情,叫都叫不动。

    江映似是累极,随便找棵树靠着,似乎要休息许久才能恢复体力,没有下山之意。

    群山之间终于恢复了夜的静谧,连风都小了许多,轻抚过湖面,掀起一阵微波。

    陆千景实在受不了了,出声打破沉默:“这两具尸体怎么办啊?”

    江映缓缓蹲下,垂着眼皮盯着两具尸体,他蹲在地上专心审视的脸温和专注,好像在认真观察草丛里的昆虫。

    下一秒,他抬起头,嘴角微微一翘:“是啊,可不能就这么让他们晾着,要不然李姑娘的砖房就成了凶宅,这儿是李小姐的地方,你得自己收拾了。”

    “我?”陆千景茫然指了指自己的脸。

    “是啊,要不然沾染了尸身晦气,不得不拆掉可就不好了。”

    他眸光犀利,几步上前抄起立在地上的刀,刷地一下甩到陆千景腿边,“随便你怎么做,埋了、分尸,都可以,做好了叫我。”

    随后他回到树下合上眼。

    陆千景沉默地盯着倚着树的人,满腔怨气,她算是明白了,江映凶神恶煞一刀是在出气,现在余怒未消还得拿她继续。

    “你讲点道理啊,又不是我不让你去救人,你不能因为没有救她......”

    江映突然冷静,连戏耍陆千景的心思都没了:“救什么人。”

    陆千景:“不就是......”

    江映睁开眼,泄出一丝戾气。

    “行,算你救了我,我善后,行了吧。”陆千景盯着尸体想了半天,觉得还是埋了好,双手提着刀开始挖坑。

    她看着自己一双修长白皙的手,不说十分漂亮,却也是精心养护了十多年的手,做过最重的活就是用绣花针绣花,没切过菜、杀过生。

    有一天居然会用弯刀挖坑埋尸,委屈的泪水在眼眶打转。

    她真想提刀杀下山砍了裴述。

    江映半眯着眼,半晌没听见陆千景声音,略抬起一点眼皮,余光不住地打量陆千景的身影。

    少女弯着腰很认真地对着一小块土地刨土。

    她居然真的挖土。

    他脸上起了一点波澜。

    陆千景埋头苦挖,拼命挖了一阵,浑身被汗湿透,哪怕夜里山中寒气直冒,也觉不出凉爽。

    眼前不一会堆出一座小土山,弯刀越来越沉,她感觉老茧正在磨出,嘟囔问了一句:“要挖多大的坑啊,”不经意发现江映再看她,挖一下,停一下,心想也许江映气消了,于是心怀侥幸,

    “我挖好了。”

    “这就好了?”他冷笑着,“能埋人吗?”

    “我怎么知道。”

    “跳下去试。”

    你自己怎么不试啊?陆千景腹诽,敢怒不敢言,望望山下,还是黑茫茫一片阴影,她咬咬牙,又提起刀。

    歇了一阵手上更加酸软无力。

    慢吞吞提起刀,刺进土里,用力一挑,刀尖挑起一丁点碎土。

    江映眸光凝在刃上,忽地觉得无聊,没出声就朝山下走。

    陆千景抹着额头扶刀站起,眼前闪过几道黑影,视线清晰后发现树下没人,她疯狂拔腿追上江映,“你怎么不叫我?”

    江映不耐烦道:“别吵。”

    身后瞬间安静,好一会,他微微侧过脸,身后少女沾了泥的裙角晃来晃去,她左跳右跳躲避地上浅坑。

    走了一会,静得有些过分,头顶树叶沙沙,脚下草地昆虫鸣叫,风声在耳边呼啸,呜呜直响,但似乎又少了点什么,他猛地回头,身后十步开外,空旷无人。

    他喉咙一阵干涩,思索片刻凝神往回走。

    忽地看见暗处熟悉的身影和树枝缠成一团,他微微眯眼,抽出匕首。

    陆千景举起手掐住江映手腕,尖叫:“我都不出声了,你还......”

    匕首在眼前比划三两下。

    陆千景惊魂未定,眼珠向上绕了一圈,几段藤条落叶擦过眼睛,顺着她脸颊落下。

    她大松口气,“我还以为你要杀我。”

    她垂下手,奇怪的是江映的手也跟着落下,软绵绵的像鸟儿折断的翅膀。

    一股温热黏糊的液体流过指间,她条件反射收紧手指,江映眉心竖纹刻得更深,身子僵硬得像块石头。

    少年的脸一点点呈现出诡异的苍白。

    “松手。”江映低头看着她攥自己手腕的手,被他拿匕首吓过,她都熟练到在他举刀前止住他的动作。

    “你受伤了?”她小心翼翼松手,把手缩回身后。

    衣袖上不只有山贼的血,还有江映的血。

    陆千景猜不出他到底受了多重的伤,低头看了看自己糊成一片的手心,猛抽了口气。

    江映恐吓威胁过她那么多次,好不容易他受了伤,换做平常,她早幸灾乐祸恶狠狠讽刺几句,然而现在她一点心情都没有。

    一个人惨到一定程度再开玩笑就不好笑了。

    她屏住呼吸尽量不出声,好在山底道路逐渐平坦宽敞,她不用小心避开石头坑洼,思绪不由飘到江映那去,她说不清江映是受了伤惨些,还是被杜怀月误会更惨。

    大约是惨上加惨。

    杜怀月问了每个人有没有受伤,他不说,也不和杜怀月解释,他眼巴巴看着沈彦启把人带走。

    是不想打扰他们吗?

    陆千景望望天,还是云月高悬,江映头上有一根看不见的线,线的另一头栓了木棍,他就像个木偶被人拉着。

    江映突然回头,陆千景眼神飘忽,东看西看,瞧见他立刻转成完美讨好的假笑。

    李府马车停在山脚下,仆人满头大汗围上来:“二小姐,还好你没事,刚才有位公子抱着个姑娘从山上下来,借了匹马,那姑娘都昏死了,头就那样耷拉着外道一边,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气在。”

    他边说着边好奇去瞅半个身子染血的人,失声道:“啊,江大人,您怎么也在山上,你们遇到了什么。”

    陆千景拖着江映上车,对车外说:“今晚太晚了,找个客栈,还有,能帮忙去请个郎中吗?”

    “二小姐,这么晚了恐怕找不到郎中。”

    “哦,那拜托这事不要告诉老爷夫人,这些日子家里已经够乱了。”

    “是,小姐。”

    陆千景这才稍稍放心。

    车厢里她和江映离得很远,恨不得缩进车身。

    “江大人,”她试探着喊他,“你别担心了,虽说现在真的很晚了,外头请不到郎中,但杜家、沈家都有府医,要是真的需要,他们连宫里的太医都能请来,杜小姐不会出事的。”

    她下意识觉得这才是江映最关心的,心道江映和杜怀月还真是像啊了,两个人受伤都不爱吭声。

    “而且沈大人先带杜小姐回城,在我面前面,一定能及时请到大夫的。”

    她掀开帘子一角,苍梧山已被远远甩在身后,一路景色越来越繁华,街边还零星亮着点暖黄色的灯,看得人心情宁和。

    江映一直没有理她,她回头,扶着车身站起凑到江映跟前。

    少年纤长的睫毛温顺地垂着,呼吸清浅,眉头不时蹙起,他真的很累了。

    陆千景叹了口气。

    要不是那张脸直往外冒热气,陆千景还真要以为他只是睡着了,她用手往江映额上探,隔了几寸也能感受到温度骤然升高。

    她听说受了重伤的人大多会发烧,到没有过分担心,只是她得让江映清醒。

    “江大人?”

    没反应。

    “江大人?”

    难道烧昏了。

    陆千景伸出两指对准人中,闭着眼用力按下,刚使了点力,手腕瞬间被人大力反扣,她往后撞去。

    江映指节泛起青白,抬起手臂把人往下压死,眸光愠怒:“你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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