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启,你打算送林姑娘走?”

    夜深人静,沈彦启坐在灯下,厢房里陈设简单,木桌一角被

    他把帕子在水中浸了浸,拧得半干慢条斯理擦过剑身,宝剑被擦出一道冷光,霎时有杀意泛起。

    杜怀月见他如此,心中难免不安,她走到那片光晕中,靠近宽厚的背蹲下,视线与他握着剑柄的手齐平,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担忧:

    “你真打算送林姑娘走?”

    这几日,听从外头回来的人说,哪户人家又疑似私藏了林姑娘结果遭杨贼毒手。她表面上若无其事,实际不知有多胆战心惊。

    沈彦启安慰她:“月儿不怕,那些都是谣传。”

    杜怀月皱眉紧盯着剑身:“那你为什么要擦这把剑?”

    他喉咙一哽,杨氏风风火火砸了几处地方,看似在找人,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是在杀鸡儆猴,倘若林家再不交出林元双,迟早有一天遭殃的就是林家,要是真刀实枪杀上一场......他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饶是如此思量,他还是对杜怀月挤出一个笑来:“习武之人经常擦剑有什么奇怪?”

    杜怀月漠然点了点头,碰上剑柄剑柄,铁器触手生凉,两个人的心都不免生了寒意。

    “是担心杨家派人当街来抢林姑娘?”

    沈彦启点点头,他办事向来以稳妥为重,许多人都赞他行事缜密周全,他一贯不会遇到超脱掌控的意外,但凡他想做点什么,总有人马鞍前马后替他筹谋,随便挥挥手就能确保万无一失。

    他承认那是他出身显赫的缘故,正因如此,他一直想试着挣出家族带来的荣耀。

    就算没有那层金身又怎样,他自信照样能够万无一失。

    但眼下少了家人帮衬,他似乎连完成一件事都做不到,胸口沉沉压了团死气。

    “如果我们好好把林姑娘送回去......”

    沈彦启抬头,漆黑的眸子有错愕闪过,随后又是不解,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会产生把人送回虎口的念头。

    “我是说我们可以把林姑娘送回林家,林家能护着她。”

    她笑了笑,唇角轻微的颤动暴露了她的忐忑,她发现他坐着,而她伏在他膝边,姿态有些不易察觉的讨好。

    她来时刚散了头发,一低头发丝就会铺在他膝上,就像一个极力想要讨得怜爱的宠物。

    她强撑的笑褪了个干净,厌恶地看着反着光华的秀发,稍稍起身,注视着沈彦启逐渐回暖的眼眸。

    沈彦启似是松了口气:“我还当你想把她送回杨家。”

    杜怀月心底冷笑,“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她说着,心里却破罐子破摔地想就算送回杨家又怎么样,看他刚才好似在看异类的眼神......若非真的动怒,他鲜少露出过那样不悦的神态。

    “月儿,这一次我必定要护林姑娘无恙。”沈彦启坚定道。

    “我看这把剑已经擦得够亮了,你早点睡吧。”她背过身,飞快拭去眼尾一丝冰凉,毫不留恋离开。

    她始终不肯相信杨氏真有本事杀死通判的女儿,即便之前有,现在也合该解决了才是。

    “怀月,你怎么了?”

    杜怀月转过头,长廊尽头陆千景踩着月光过来。

    陆千景晚上正要回厢房,刚要进门就被压抑的抽泣引去心神,那哭声犹如冰凉的流水,光是听着都知哭泣那人伤心到了极处,她循声而去,不想见到杜怀月。

    刚问完这句,后悔与歉意一股脑全涌了上来,她暗恨自己冒失。她与杜怀月没有熟到能交心的地步,之前见她哭过几次,但身边无一例外都有江映和沈彦启在,论起如何措辞如何安慰,她脑子一团乱麻。

    杜怀月一个人偷偷哭,必然是不肯轻易让旁人看到,看她来向似是从沈彦启屋中过来,她是和沈彦启吵架了?

    这可就更不好开口了。

    她没办法就此调转回去,硬着头皮挪着步子上前,杜怀月却开口解了尴尬:“我没事,只是突然有些想家。”

    她露出笑容,抽出帕子在眼角抹过,这一擦似把哀凄全部擦掉,眼尾仍红得像一尾游鱼,却反过来安慰陆千景:“好了好了,没事了,哭过一阵就好了。”

    “千景,我好想回京城啊。”

    陆千景松了口气,她在京城也时常想陆家,到并不觉得奇怪,正欲再闲聊几句不痛不痒的就回屋睡觉,却听得身后一声:“你到底怎么了?”

    陆千景眼前一黑,来人不是江映是谁?

    江映沉默着,眉头压得越来越深,视线一直没有离开杜怀月,他在隔着两步的位置站定,睫毛低垂,似要从那张云淡风轻的脸看出端倪。

    杜怀月不答,转过脸避开那道关切得近乎审视的目光,“没什么,与你无关。”

    江映脸色更差,不顾别人死活,仍在追问,“你怎么可能想回京城?到底出了什么事?”

    陆千景却已知不妥,杜怀月一伤心,他就会变得急切无助,气势汹汹而来貌似一起尽在掌控之中,实则什么都做不到。

    杜怀月铁了心不想说,他又能怎么办,图心烦意乱还惹得别人更加不快。

    “又是因为沈彦启?”江映终于问出症结所在。

    杜怀月心事被人抖露,身子不自然震了震,音调高了几调,含了几分警告:“江映,别问了。”

    杏眸中怒意强撑了一瞬,就淹没在重新蓄满的泪水中,她双臂软绵绵扶着栏杆,像一只折翅的鸟儿,因为哭意扔在却又极力控制,面部轻轻抽搐,不经意泄出哭腔引得旁人也跟着动容落泪。

    “他又做了什么?”江映急道,但眸中的忧色顿时消散不少。

    两人默然片刻。

    气氛诡异地僵住了,陆千景一边神色复杂看着两人,一边担心他们有话要说,只因她在旁才不好开口,她想寻个时机逃走,又觉得甚是遗憾:

    这一夜过后,江映大抵就会顺理成章夺走杜怀月全部的好感,等回程势必要经过杜府,去见杜老相公。

    没准就要定下婚事,江家正好在杜家附近,怕不是马上就能拜堂成亲,实在是方便得很。

    至于她和江映虚假的婚约算是有了个了断,等回到陆家一切又都是个未知数......

    她道了句困了,转身就走,大约是真的困得厉害,脚下似踩着一片浮云。

    回到房中卸了妆容,用木梳梳着已经足够柔顺的头发,反复做着同一个动作,开始漫天神游。

    盘算明天一早着该用什么表情来等江映退婚。

    她失落地发现被人退婚也会熟能生巧,便是如此,依旧不太好受。心中庆幸当初撕了李侍郎给陆家的信,否则短短几月,接连两次被人拒婚,她可真是全然没脸回源城见人了。

    铜镜中人脸寡淡,她朝上扬了扬唇角,笑容看着只会让人愈发扫兴,触碰上胭脂就开始抹,也不管哪里上了妆,片刻之后窗外人影走过,她在门被扣响之前打开门,细细观察来人,江映不常有多余情绪的脸染了愉悦之色,可谓喜上眉梢。

    她饶是再有被人拒婚的经验,这会也禁不住有些怒意,不就是来与她退亲,当真要高兴成这样?

    却又有些意外,他们二人花前月下,竟也不趁机多留些时间独处。

    就这么迫不及待?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是好聚好散,不似裴述会想些阴招对付她,如此想着倒能接受不少,忽又觉得这一次不如她先说。

    “我......”

    “我......”

    江映看了看门外,把门牢牢关上继续道:“你先说吧。”

    陆千景道:“就一句话,关门作甚?我们那婚约就算了吧,本来就是没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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