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就没影?

    江映心中忽一阵凄凉,好似一盆冰水迎头浇下。

    他突然忘了自己为什么要过来。

    林元双要往去渡口,杜怀月不放心沈彦启送她,既担心二人互生情愫又怕他遇险。

    他先是觉得好玩,想劝她无需多虑,思绪一转,不记得打哪来的印象,陆千景挺喜欢充英雄救人,如果让她去送林元双走......她应该会挺高兴吧?

    好似能想象出那双眼睛如花瓣一样张开,眸光晶点,恍如露珠凝在瓣尖。

    江映原先丝毫不打算多走一跑远路送人,他对凑这样的热闹没兴趣,但那突然冒出来的念头足够让他高兴。

    他已找到沈彦启,迅速商定交接后又赶在陆千景睡前找到她。

    她没有睡,就站他面前,容颜姣好,熠熠生辉,看上去心情原本就好得不行。

    他感到脸上冷一阵、热一阵,巨大的撕裂之感在胸腔炸开,眼珠没法转动,目光僵在少女眉心,旋即失笑出声,他算是明白了。

    她新上好妆,眉似远山,额心描了花纹,他说不出是什么花,红艳艳一抹点在额上很是惹眼,这么晚了为什么么还要上妆?

    杜怀月一与沈彦启有了龃龉,她就这般欢喜,一刻也等不及回屋,他还当她困了。

    他猛地抽手拽住陆千景手腕,手上稍稍使劲,等对方朝自己的方向踉跄几步,垂着眼专注盯着两人之间一拳空隙。

    她总是这样,拼命想避开他,婚约说不要就不要,一句“没影的事”打发了,借口都不找。

    他上前一步,看着她腰间丝带拂过他的香囊,若只从外面看,好像紧密贴合在一起。

    “因为沈彦启?”

    “你就这么着急?”

    每一个字都似在齿间狠狠咬过,杜怀月的担心果真一点不错,姓沈的就是个不安分的。

    陆千景哑然,谁知道他来不是为了退亲,莫名心虚,“跟他没有关系,你别多想,反正就不是因为他,我怎么可能去做挖人墙角的事。”

    对面冰封的眸子稍有消融,她抽出手腕,揉着有些痛的骨头,“你那么用力做什么!”

    “谁让你说不作数的。”

    他垂着眼,睫毛颤了颤,抬眼时无辜又可怜,“我替你揉揉?”

    陆千景无意识咬了一下唇,轻微的刺痛让她三分清醒,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但明明出手伤人的是他。

    “不用了,这么晚来找我做什么?”

    她揉着手腕,窗外夜色深沉,院落孤灯已灭,像一个吞吐万物的黑洞,吸走一切光源声音。

    她几步回到妆台前,抱怨道:“别人全都听到了。”

    她拔下簪子往盒中掷去。

    江映又打量着她眉心花钿,指腹在上面停留片刻,轻轻一划,薄红如血渍一样漫开,他有些诧异,“你自己画的?”

    好似发现了什么有趣事物,那只手指开始绕着那一点揉转。

    被他按着的皮变得得滚烫,陆千景脑子好似要烧起来。

    “还是花钿更好看些。”

    陆千景眼睛眯了眯,心说还花钿更好看,这大爷是在验货?一巴掌撩开按在眉心的手:

    “不好看也不是给你看的。”

    “不是不好,从前没见你画过......挺好看的。”

    陆千景捧腹,江映夸人丝毫不走心,“那我是没上妆好看,还是上了妆好看?”

    江映抿唇不说话,思索良久:“都好看。”

    陆千景迟疑点了点头,心里并无太多欢快,铜镜离额头和两腮红得厉害,像祭扫时摆在坟头的纸扎人。

    江映自己就是个不喜欢艳丽的,他自己是清淡得能称得上素寡,从没见他

    其实只要不踩上他在意的人和事,他还是个挺和气的人,但再奢求他多些诚意,那可当真是“见我在这里,你大可放心了吧,我要卸妆了。”

    “我帮你。”

    他说着,转身从外头打来一盆温水,在对面惊愕的目光中,把帕子浸到水中。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陆千景直截了当问,用手去探他额头温度,细软的手掌贴在少年前额,他没有躲开,像等人验收的动物,可怜兮兮摆出悉听尊便的姿态,只为求得对方一点好感。

    陆千景猛地抽回手,藏在身后甩了甩,散掉满手诡异。

    她不可置信盯着他向下弯曲的唇角,震得几欲魂魄出窍,若是此时她用指尖一挑,兴许能把他唇角挑起。

    手指升到半空又垂下。

    “本来有件事想告诉你......”他抽着唇想笑一笑,最后都以失败告终,闷闷吐出一句,

    “后来就不想说了。”

    陆千景缩回手,“那还不是怪你胡思乱想。”

    “是你先要毁了婚约。”江映眼神无辜又软弱,活生生被人欺负的可怜样。

    “我......”

    烛光在陆千景眸中明明暗暗,默然一阵,江映身上一连串反常就是因为这个?李云舒早跟裴述成亲了,不会再有人逼他她道:“你就这么怕我毁约?”

    “其实你有时候还挺好的,至少人不坏”

    “好了好了,我开玩笑的。”

    “以后不要拿这种事开玩笑。”

    “嗯。”

    送林元双去渡口的那天,带路人早等在驿站门口,两鬓掺了银丝的老汉微弓着背,笑起来眼角纹路压得更深,笑呵呵地要帮林元双提她手上唯一的一个包裹。

    林元双下意识抱紧包裹。

    老汉还在笑眯眯盯着她,见林元双没有反应,浑浊的眼珠滴溜溜在江映和陆千景脸上转了一圈。

    陆千景摸了摸荷包,丢出一小块碎银。

    老汉双手捧着,笑呵呵双手捧着接住,鞠了几个躬,伸出只手:“几位请朝这边。”

    驿站处于大道边上,老汉带着他们沿着大路走,没走两步就到了一处岔路跟前,那老汉顿住脚步,双手作揖,躬身时颤颤巍巍像个不倒翁。

    “我看三位都气度不凡,放着好好的大船不做,何必非得与人挤那小破船,三位不知道那船上装的都是什么人,万一小船翻了,唉那虽叫作溪水......”

    林元双柳叶眉紧紧拧着,催促:“老先生还是快指路吧,误了我们时间可不好。”

    老头扣了扣耳朵,指间揉了揉,“那虽叫做溪水,但却不真的是一条溪......”他语速渐慢,眼睛直勾勾盯着陆千景摸荷包的手,脸笑成一朵菊花。

    慢慢那笑容僵在脸上。

    陆千景两只手指捏着碎银,他都不记得接,眼珠子僵硬地挪到另一侧。

    陆千景侧目一看,江映手中剑拔出一半,目色凝重地盯着老头。

    老头讪笑,又抬起手:“三位请随我往这边来。”

    老头带着他们穿过一条巷子,回头一看,银晃晃的全出了剑鞘,他后背被汗水浸湿,卷着袖子擦了擦额头,又走几步,忽地化成一块石头,脸痛苦成一团大力揉皱的纸。

    “诶哟,诶哟,我的肚子。”

    老汉捂着肚子想慢腾腾蹲下,双膝刚弯了一点立刻万分痛苦地站起,江映明晃晃的剑就晾在一遍,他斜眼看剑身,脸上痛苦竟掺了几分不解和羞愤,

    “三位......老夫......”话未说完,一溜烟窜入几步开外的草丛,不一会窸窸窣窣的声响停下。

    陆千景心叹,演得可真像。江映提着剑要去查看,几声噗噗巨响从草丛中传出。

    陆千景觉得自己骤然化成一块石头,瞬间停止呼气。

    忽然后背被人猛推了一下,她狼狈往前踉跄几步,一人闪到眼前,她扶着江映的胳膊站稳,仓皇回头,耳边大叫声疾风骤雨席来:

    “你们三个蠢啊!还不快跑!”

    等跑出那股浓烈的恶臭,几个人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老年人肠胃不好,肠胃不好。”

    推人的少年撑着膝盖,勉强抬着脖子,黑白分明的眼中闪着笑意,万般嫌弃盯着那团草丛。

    陆千景认出来人,正是那晚在暗巷里头给他们指路的人,心有疑惑:“你一直跟着我们?”

    江映剑锋指着少年,目光锐利:“是你做的?”

    陆千景惊诧一眼看去,少年凌乱的碎发随风扫过鼻梁,根本不担心那把剑会刺过来,得意洋洋承认:“是我给他下了泻药,但我是要帮你们啊,那种老油子只会不停要钱,你们有多少钱去填窟窿,像他那样的就该狠狠收拾一顿。”他重重呸了一声。

    眼神明晃晃地飘到陆千景脸上,嘿嘿笑了两声:“小姐不如把那银子给我,我带你们去找渡口,我只收这一次钱,可不比你们找的糟老头子好?”

    陆千景:“那你先带我们过去。”

    少年没再推三阻四,信步向前,时不时回头:“林小姐见过我吗?”

    林元双兴致缺缺,眼也不抬。

    “没见过。”

    “小姐都不看我一眼。”

    林元双抬眼一瞥,本来敷衍的眼神在少年身上停驻。

    见林元双看他,阿青殷勤地甩开碎发。

    阿青与她想象中的模样有些出入,那不是张路边野孩子脏兮兮干瘪蜡黄的脸,不难看,有些清秀,头发用粗布条缠了几圈,高高束在头顶,衣服是和发带一色的粗布,浑然一个清爽明亮的少年。

    “没见过。”

    她又低下头。

    陆千景好笑道:“别人为什么会见过你?”

    “我经常在城中四处瞎逛,给人跑腿换点吃食,我还以为她见过我。”

    陆千景:“那你怎么不问我们有没有见过你。”

    阿青:“我记性好得很,我没见过你们,你们自然一定没见过我,你们是从外头来的。”

    陆千景:“有意思,那你之前见过这位小姐?”她喉咙忽地干哑,身边的江映同时定住,两人目光一齐落在阿青身上。

    无声之中,空气变得紧蹙。

    “我见过她啊,”少年丝毫没有察觉身周异样,“她在云芳馆那么多天,我当时正好在那附近,见过几面。”

    林元双放大的瞳孔恢复如常,心里渐渐安定。

    “小姐,你的珠花掉了。”阿青从草丛中捡起一枚朱钗,递给林元双。

    林元双接过从包袱中掉落的钗子,道了声谢。

    沿途两旁房屋逐渐稀疏,砖房变成木屋,再往前只剩孤零零几处草房。

    杂草越来越高,脚下的砖路变成细碎的石子路,一小段后,过度成窄小的泥土小道。

    岸边一片草地被人为挖走,露出湿漉漉的土壤,那就是沈彦启说的野渡口。

    渡口边停着一艘小木船,只能容纳两三人坐下,阿青扶着林元双登船,目光片刻不移盯着她脚下。

    等那浅的绿萝裙摆站稳,他收回手,撩开落在肩头的发带,目送小船顺流漂下。

    “她走了。”

    小船一下漂出几丈远,很快变成一个小点,溪水清清冷冷流淌,荒芜的郊外没有一点人气。

    “走了就好。”陆千景突然想起那只蓝色的蝴蝶,转头看向江映,

    “你说她像不像那只蝴蝶?”

    她说完了,浑不在意倒转回走。

章节目录

换亲后她与病娇签订互助协定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徐小湖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徐小湖并收藏换亲后她与病娇签订互助协定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