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长孙燕没和他们一起吃晚饭。

    姜蘅敲了他房间的门,里面没声。斟酌再三,才打开了房门。

    长孙燕房间里很闷,窗户紧闭,地上铺着柔软的地毯,只有小书桌是整整齐齐的,剩下的东西又多又乱。不过姜蘅也不在意,她自己东西也乱,还得多亏有点强迫症的长孙卓君会帮她收拾。

    姜蘅进去一看,发现这孩子还没睡醒。

    长孙燕蜷着被子,红扑扑的小脸上还依稀挂着泪痕,姜蘅看见了有些不知所措。

    最后姜蘅只是稍稍开了点窗通风就脚步轻轻地出去了,其他东西都没动,全程目不斜视。比如那本忘了合上的日记本,她远远看到就敬而远之了。

    “没睡醒?”长孙卓君系着围裙,从厨房里端出刚烧好的糖醋排骨和热好的炖乌骨鸡,放到餐桌上。

    “嗯。”姜蘅心里想着事,打量着长孙卓君。

    长孙燕怎么哭了?下午回来时看他心事重重但也不至于伤心啊。

    想到下午书房长孙卓君那句“让他睡一会儿吧”,姜蘅觉得不妙,直觉告诉她这父子俩多半是在她下楼倒垃圾时吵架了。

    不过以她现在尴尬的处境,插手这事只会让状况更乱,那,还是顺其自然?但小孩子一哭,她就心软,坐视不管会不会太残忍了?可要是她想多了,其实没吵架,明说不就更尴尬了?

    平时长孙燕和他们同桌吃饭,长孙卓君总是一副食不言的态度,姜蘅不主动开口,长孙燕也不跟姜蘅说话,气氛死寂。但长孙燕一去上学,家里只剩下长孙卓君和姜蘅,反而话多了起来,有时甚至聊到饭也忘了吃,吃饭时聊天也忘了自己是在吃饭。

    “今天我写的文章,你看了有什么想法吗?”长孙卓君问。

    长孙卓君这个人说话很有嚼头,想问看完了没,偏偏要说看了有什么想法,连给没看的人敷衍说“还好”“没什么想法”的余地都想好了,最后听对方说完也知道对方到底看了没。

    姜蘅倒是从来没想这么多,总是无招破有招:“下午你写的还没来得及看完。”

    未知全貌,不予置评。

    “你看过的部分写得不好吗?文档上一句旁注也没有。”长孙卓君停筷,看向姜蘅,眼神认真,眉间有些忧色。

    姜蘅原本是长孙卓君的编辑,杂志社倒闭后,长孙卓君改成网络签约发表,但姜蘅失业了。长孙卓君请她在找到新工作前依旧做他的私人编辑,工资按以前的算,他发给姜蘅。其实长孙卓君小说越写越顺,姜蘅有时都觉得无处可改了,本来打算拒绝长孙卓君的好意,但她当时话没说完,看到长孙卓君罕见的没有笑,就答应了。

    此刻的姜蘅原本想说看到的部分写太好,无剔可挑,忽然灵光一闪,想到了长孙燕带泪痕的睡颜和长孙卓君平素的为人处事和写作风格,虽然不清楚怎么个事但懂了,真真是醍醐灌顶。

    “是不好,你文章的道理写得太对,这反而不美,毕竟写得是小说不是圣人经论,内容还是要留些人情世故的地方。做人也是如此,你小心点,要是以后写太好倒显得我多余了,这钱我可是一点不收,夫妻也得明算账。”

    一语双关。

    长孙卓君一愣,想了想,笑着回敬:“对,说的有理,但你有没有想过,你也一样啊,我那里写得不好,你就全部指出,每次你都做的没半点错,但你不留点不足之处,我被你教得写文至善至美了,这钱我想给你都送不出去。以后你也别太用心周全,这么实诚,倒让人自惭形秽。”

    字字玄机。

    姜蘅若有所思,说的却不止工作:“不精不诚,不能动人,自己该做的尽心尽力,不该做的就此止步,不应该吗?”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岂能事事完美?自是事事不能完美,事事也不可以完美,此为中庸。”

    “不愧是有学问的长孙老师,不愧是诸经之首的《易经》,真是大有玄机。”姜蘅感叹。

    两人相视而笑。

    聪明人说事,何须直说?

    犹豫一番,姜蘅说了心里话:“不过人事皆有缺,觉得完美,可能只是还没看到错处,不是没有错处。若是我给自己留退路,我就断了前路。”

    长孙卓君定定的看着她,笑容浅淡:“是吗?在我眼中,你一直无错,完美无暇,不必苛求自己。”

    听着像情话,月亮听了都得羞得躲进云里。

    姜蘅全然没放在心上,摇头道:“高看我了。”

    长孙卓君没有再说这些,换了话题。

    两人谈了些邻里小事、时政新闻,说到最近老上电视的重阳市本地的连环杀人抛尸案。

    姜蘅有些担忧。

    新闻上说死者都是女性,年纪不一,全部碎尸。

    虽然明面上现在只公布了三名死者,但长孙卓君知道死的可不止三人。

    “听楼上市公安局法医鉴定中心的小宋法医说,凶手碎尸地点没找到,但显然凶手有交通工具可以四处抛尸,是吗?”

    “他让你小心点?”长孙卓君挑眉。

    “嗯,之前说过,今天突然想起来了,我就是觉得出租车司机这行有些便利,能平白拐走女性,抛尸也方便。”

    长孙卓君目光一沉,手指敲着桌面问:“怎么突然这么问?”

    “今天送长孙燕去医院遇到个司机,开车不老实,眼神往我胸口瞄,不知道为什么对视时让我有点发毛,这案子死的都是女性,有点害怕……坐车上总是闻到一股味道,但长孙燕好像完全没闻到,我在车上也不太敢拐弯抹角的问,有种直觉跟我说不能问,”姜蘅皱着眉回忆:“第一次遇见下车后,觉得不会再遇到就没问,回去时打车遇到的还是他,下车在小区门口,下来就带长孙燕走了,还是边走边付的款。”

    原本姜蘅觉得长孙卓君也就听听,但长孙卓君越听越认真,没把这当小事。

    “司机长什么样,开什么车?我和小宋法医打听打听,这事再闹下去不行。”

    “司机长得有点怪,感觉是男的,长相像女的,声音尖细,皮肤颜色不一,红白黑黄,说句不好听的,简直像不同人拼起来的一样,不过可能是皮肤病吧,要是烧伤移植皮肤应该是有缝合痕迹的,他没有,应该是什么罕见皮肤病。”

    “我对车没什么兴趣,不认车的牌子,不过手机上应该有打车记录,等下我吃完饭发你。”姜蘅说。

    看长孙卓君这么严肃,反而让姜蘅这个当事人不好意思。

    “假如能帮上案子的忙挺好,但也可能是我多心,你其实不用太在意,你不是专案组,我又不爱出门,也不常打车,以后我在外面会小心的,你不用担心我。”姜蘅说完,低头扒饭,然后忽然想起了什么。

    “有个东西送你。”

    长孙卓君看着姜蘅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个木菩萨项链,然后姜蘅看了眼木菩萨,咦了一声。

    “怎么裂开了?我好像没有压到吧。”姜蘅挠了挠脸,本来想转移话题的,这下更尴尬了。

    “哪来的啊?”长孙卓君眯起了眼。

    “今天医院里遇到了个不会扫二维码的老和尚爷爷,帮忙后,他说我有血光之灾,硬让我收下这个木菩萨和一串手珠,保个平安。”

    “今天长孙燕手上多出的那个?”长孙卓君开始时没在意长孙燕手上的珠子,毕竟长孙燕虽然不是哪位神灵的转世,但天生资质极好,坐在那里就有福缘自己倒贴,他已经都懒得管了。

    “你自己拿着就好,不用给他的。”长孙卓君说。

    “他今天摔倒受伤,也算血光之灾,得讨个好兆头。”姜蘅不是很在意。

    长孙卓君没说什么,谁教姜蘅天生这个性子,就算知道东西不一般也不会在意一点。

    以前在杂志社做他编辑时,长孙卓君名气越来越大,而姜蘅工资半点没涨,她却也得过且过的活,不问她工资为什么不涨,她自己注意不到这点,建议她向上司提升职加薪,她说麻烦。

    能活到今天,也是奇迹。

    看了眼裂开的木菩萨,长孙卓君笑了笑说:“既是保平安的,现在也算碎碎平安了。以后东西都自己收好,不用给我的,对我来说,你有这个心意就好。”

    “哦。好的。”

    姜蘅刚好吃完饭,倒了些乌骨鸡汤暖胃,起身把碗放进厨房,出来往书房去前还不忘了提醒长孙卓君:

    “今天轮到你洗碗,别忘了。”

    “好。”长孙卓君点头,看着她进书房去读完剩下的文章。

    像是自言自语,长孙卓君说:“都听到了,去查吧,等下都去宋瓷家开会。”

    然后又敲了下桌面,隔绝通话。

    放在手边的手机屏幕一亮,微信上有了未读消息。

    宋法医:大家听到了,也会通知陈勾的

    宋法医:今天卓圣洗碗,洗碗后别忘了来开会[偷笑][偷笑]

    其实茱萸小区里大家现在肉身年纪不一,但按前世算的话,长孙卓君年纪最小。而长孙卓君作为老幺,却从来不得长辈缘。现在有团宠之说,那长孙卓君就是团欺无疑。

    但也可能是长孙卓君对前辈都很不客气的原因。

    长孙卓君没有一点前世记忆,一开始也很尊敬教导他的这些前辈,但和前辈共事简直就是灾难,抽烟的抽烟,睡觉的睡觉,发呆的发呆,糊弄的糊弄,翘工作的翘工作,还个搞针对的。长孙卓君觉得自己没掀桌真的是很克己复礼了,简直修心有成。

    只能说,可能世界上所有的小组作业都少不了鸡飞狗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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