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被嘈杂的脚步声吵醒的。

    时间才刚过七点,门外的喧响就已经到了不可忽视的程度。她拉开一线门缝,远远看去,头戴盔甲的特种兵们从太阳初升的地方而来,他们运输着一大批沉重的密封箱走入公馆。

    暗绿的漆面严密包裹底部的金属冷色,上方镌刻着繁冗精密的纹路,依稀间还有丝怪诞的宗教感。最上方的箱盖处,刻着双螺旋的纹样。盖口和箱体嵌合的地方,贴满了科学部门的绝密标签。

    神罗战士的体能是通过魔晄提升过的,搬运东西理应轻松。可此刻看去,他们依然累得满头汗。战士们把密封箱放到二层左侧的房间门口,转交给本就镇守在此的普通士兵。紧接着由后者将之运送下楼。

    明明是特种兵运送了一路,最后却转交给更外层边沿的普通士兵。可后者看上去显然动作更为迟滞,运送起来更加吃力。

    有更便捷的方案而不采用,为什么?

    房门已大开,她站在门口的位置,沉默注视着有条不紊的转送流程。在特种兵们路过她的时候,她听到那金属箱体的内部,传来细微的水流拍打硬壁的声音。

    水的声响很艰涩,流动感并不流畅,似乎遭到了什么阻挡。箱子里还装着别的东西。

    ……原来如此。

    不,果然如此。

    早在前两天晚上,她在酒馆和雷诺路德二人交流的时候,心中就已经有了模糊的猜想,此刻也只是印证自己想法正确。当时她还未曾想到宝条对于运输物的保密程度是如何评估的,但既然运送的东西不方便让特种兵知晓,又为什么一开始就不派遣别的部队来执行运送的任务呢?

    或许是出神的时间过久,她突然感到一道十分强烈的视线,从遥远的方向投射过来。那是不加掩饰的目光。

    顺着直觉转头看去,她看到公馆外不远处,此刻正静立着一道银发带刀的身影。

    天刚破晓,旭日东升。地面上好像刚熔炼过金属,柔软的草地上,闪烁着熠熠的金光。稳健有力的军用战靴踩在草地上,于是晨曦也顺势依偎了上去,祛除掉漆黑皮面的森冷,裹挟柔和的暖意蜿蜒向上。熟悉的皮革手套里轻轻松松地握着骇人的长刀,可从臂膀上放松的线条来看,却并没有什么别样的攻击性。风从日出的方向吹了过来,吹拂起柔顺的银色长发,微微散乱的发丝下,碧眼的男人抬起眉梢,朝她露出一抹恍如暖阳的笑意。

    是萨菲罗斯。

    他来了。

    她猝不及防地怔了一下,随后讶异、惊喜、与恍然纠缠着同时涌入血流,催发出一枝枝嫩芽,霎时间挤满心脏。来不及顾念心底那丝隐约的疑窦,她想露出同样的笑容回应,可想了想,单纯的笑容哪足以表露尽她的情绪。

    她打算下楼过去,但刚跨出第一步,铺天盖地的黑影却骤然袭来。眼前的世界变得扭曲,杂乱的彩色斑点大片地在视野里晕染开来,路过走廊的特种兵仿佛被刻意拉了影片的倍速一样,拖出长长的灰色剪影。虫鸣一般喧闹的噪音一股脑地从耳道种刺入大脑里,间杂着属于女人的尖利笑声。

    脚下一个踉跄,她勉力撑住门框,冷汗骤时从体表飙出,濡湿里衣。

    她抬起手碰了碰脸颊,一阵冰凉。远处萨菲罗斯的身形动了动,似乎想要走过来。她遽然掩门,熟练地从床头的药箱里取出自己特制的营养剂。过了一会才面色平静地重新打开房门,朝公馆外小跑过去。

    ……只是没睡够罢了。

    “我还以为你现在已经到五台前线了,没想到居然能见到你。”

    走到萨菲罗斯身边时已经过去了好几分钟,但此刻时间还早,尚且够她挥霍。她已穿戴整齐,从部门统一的白大褂、到个人的装备包、乃至神罗的工牌都已带在身上,此刻就算置身于米德加的神罗大厦里也并无不妥。

    “很意外吗?”萨菲罗斯抬眼。

    “挺意外、不,非常意外。”她应道,“刚才有一瞬间我还以为我见到的是幻觉。”

    萨菲罗斯低笑了声。

    “不是幻觉,是我来了。”他说,“还是说你要确认一下?”

    “啊,可以吗?”她问道。

    “可以。”

    她抬起手,小心翼翼地碰了下萨菲罗斯的侧脸。过近的距离,连特种兵脸上的毛孔都清晰可见。男人呼吸时鼻翼的翕动幅度,在她触碰上脸颊时嘴角一刹那难以掩藏的微弧,以及那双碧绿竖瞳里粲然流光的色彩,尽数被她纳入眼底。脸上好像要烧起来了,她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收回手。

    “如何?”在她退开的瞬间,萨菲罗斯凝视着她,轻声问道。

    “确认过了,是真的。”微不可察地捻了捻手指,她对上萨菲罗斯的视线,“不会像泡沫那样,碰一碰就消散呢。”

    他配合地笑了一下。

    “你想的并没有错,军队是要准备去五台,但在出发前,治安维持部门收到了来自科学部门的委托,本来应该是由他们派人运送这批资源,但……”萨菲罗斯顿了顿,仓促掠过未竟的话语,“最后这个任务还是由我们接手了。”

    “噢——”她了然。话音中有着戏谑的笑意。

    下一秒秘而不宣的笑意就像流金一样浮动在他们之间,仿佛兼具传染性,她同样在萨菲罗斯眼里看到了戏谑之意。

    她微微倾身,更靠近萨菲罗斯一点,“是因为你想见我吗?”

    萨菲罗斯垂下头,静静地注视着她。

    过了不知道多久,或者其实也没有多久,他的喉腔才轻轻震动,发出短促的回应。

    “是,”他说,又问,“不可以吗?”

    “随时都可以。”她笑着说道。

    远处还有另外一批士兵,他们正循着山中的另一条路走去,手中也扛着和公馆里的那批同样的箱子。箱子的数目比送进公馆地下室的要更多,方向似乎是去往尼布尔山里的魔晄炉。

    在她打量那群人的时候,站在队伍旁侧的红发青年也在打量着她,过于锐利的视线锋芒毕露,隐约带着一缕挑剔。于是她对上他的视线。

    杰内西斯冷哼了一声,啪的一声合上手中的精装诗集,矜傲地转过身,继续督促着手下士兵们的动作。只有站在他旁边的安吉尔朝她遥遥地点了下头。

    她收回视线。

    尼布尔山上,如果没记错的话,昨天临走的时候宝条似乎特意叮嘱过随行的塔克斯,要叫一些士兵过来镇守。若她所料不错,等到这些特种兵将金属箱运到魔晄炉入口之后,同样也会由原本就守在那里的人负责将东西带进去。

    以确保特种兵们不会知道箱子里的到底是什么。

    不,更确切地说。是确保以萨菲罗斯为首的1st特种兵不会知道里面的是什么东西。

    毕竟在那里面的,说难听一点,就是他们的另一种可能。

    “要到后山去吗?过一会公馆门口估计会有很多人。”她问向身边的特种兵。

    “你的时间够吗?”萨菲罗斯问道。

    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眼,“还有半个多小时。宝条要求八点集合。”

    “那走。”

    “你呢?你的时间够吗?”

    “我会等到他们回来再出发。”指的是前往尼布尔山魔晄炉的那批战士。

    “好。”

    她伸出一只手,递到萨菲罗斯面前。男人无声地笑了一下,牵住她。

    宽大的手掌包裹住她的,皮革表面被太阳烘烤至暖意融融,总让人感到别样的安心。

    晨间尼布尔山系温暖舒和,流动的香槟黄辉映在林叶间,头顶似金绿的海洋。群峰秀景如屏而立,虫鸣鸟叫此起彼伏,连绵的远山汇为零散的落叶,被踩在脚底时咯吱作响。

    他们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足够厚重,带着珍惜与不舍的眷恋之意,好似要透过这条洒满金辉的小路,走到光阴尽头一样。

    可眩晕的感觉还未完全消散,人间和她之间,好像始终隔着一层屏障。她站在大地上,意识却像被某只手从躯壳中抽离了出来。每走一步的时候,肉身摇曳的同时,灵魂和□□会晃出不完全贴合的重影。

    她用力地抓着萨菲罗斯的手,想要通过他重新回到现实。

    “达索琳,”身旁的男人握住她手臂,支撑住她摇晃的身体,“你怎么了?”

    她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喘息了一会,才缓缓摇头:“……我没事。”

    下一秒温热而粗粝的质感覆上额头,她诧异地抬起眼,那只牢牢贴合在手掌上的手套不知什么时候被萨菲罗斯摘下了。银发的特种兵指挥官在不笑的时候压迫感很重,军人冷肃的感觉都要透过抿直成线的嘴角锋锐地刮出来。

    “很冰。”他陈述着事实。

    她轻轻眨眼,脑中飞快思索着:“最近没太睡好……所以才这样。”

    “没睡好?”从萨菲罗斯微动的嘴唇能够看出来,他差点就要再一次将锋芒指向科学部门的工作强度上了,但或许是顾及到日前的那通电话,他忍住了,只是转而说道,“长期睡眠不足会导致身体机能大幅下降,是地方的原因吗?”

    “可能吧,是有点想米德加了,尼布尔海姆的床或许克我。”毕竟已经连着两夜的梦魇了,而前世这片土地上,也确实曾渴饮过她的鲜血,“……再加上也有一点贫血。”

    “……”

    “贫血。”萨菲罗斯的嗓音很低,“吃过早餐了吗?”

    “我才刚醒。”意思是没吃。她有些心虚地移开目光。

    目光中隐含的责备几乎要化为实质。

    她在这道目光下几乎要有些无地自容,可那阵心虚惭愧的情绪刚涌上心头,她便骤时反应过来:她为什么要感到心虚?

    她迎上萨菲罗斯的目光,颇有些理直气壮的意思:“如果不是因为被你们特种兵的脚步声吵醒,我至少还能有半个小时的睡眠。”

    “而且一醒来我就来找你了。”她拉了拉萨菲罗斯的衣袖。

    “那要怪我。”那丝责备轻飘飘地瓦解冰消了。他的嘴角此刻弯着好看的弧度,但却没什么明显的笑意。

    压力比不笑的时候更大了。

    “……我也没有这个意思。”她颇为小心地觑着他,声音里带有些许讨好,“真的没有。而且相比起浪费时间在别的地方,我更想和你再多待一会。”

    萨菲罗斯叹了口气,态度总算软化。他将手伸入口袋,不久取出一物给她,“军用压缩饼干,你先用来垫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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