篮球赛如约而至。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光斑砸碎在地上。

    马上到了五点半,我和其他女生一起下楼,亟待演出。

    仲夏的风拂过脸颊,我把额边的一丝碎发撩开。

    有许多目光落在我们的身上,零零碎碎的嘈杂声一并灌入耳中。

    领头的女生把我们带到阴凉的地方,等待着校长的发话。

    先是教导主任的一系列“运动使人进步”“运动有益于人体健康”,接下来就是宣布班级的队长。

    “我是一班队长郑明……”

    我漫不经心地听着,直到“裴桁”两个字窜进耳朵。

    我从阴凉的树荫下抬头,看见裴桁的正脸。

    他露出牙齿,笑得像耀眼的阳光,我不经移开了视线。

    但是视线一转,我看见了篮球场外的人影。

    迟侧离我们很近,斜对着我们,坐在椅子上。

    他穿着一身白色的篮球服,黑体十三号明晃晃的印在他的背后,随着他的弯腰,背部的衣料被扯直,勾出优美的肩胛骨。

    当然,长得帅的人身边总会有那么几个小迷妹。

    现在,我的斜四十五度方向走来了一个拉拉队的成员,前凸后翘,短裙包裹着她的臀部,随着她的走动,裙摆一晃一晃。

    女生走到迟侧身边,好像跟他说了什么,把一瓶农夫山泉递给了他。

    他接过,从我的角度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然后女生一蹦一跳地走了。

    不远处,一群女生朝她递眼色,她也只是摇摇头。

    啧,长得帅就是有人爱。

    “四班队长胡临柏……”

    胡临柏一只手扯过话筒,大声地说:“你们就等着被我和迟侧打败吧。”

    周围爆发出海浪一般的掌声,有人在里面像猴子一样高呼“好”,女生也叽叽喳喳往迟侧这边看。

    而他依旧是一副不被亵渎的样子,没有高高在上,眼睛一闭一张,闭眼之处都是清净明澈。

    “那么我宣布本次青春杯篮球赛正式开始!”

    “来来来,准备一下……”领头的女生束紧高马尾,绑好头绳,蓄势待发。

    相对比,我就没什么朝气了,相反,看到裴桁,我还是有那么点紧张。

    “于前,你的衣服快扎进去。”一个女生看到我的衣服,急忙帮我扎好。

    “现在是由五班同学为我们带来的啦啦操《加油!》”

    掌声响起,刺眼的阳光下,我们班那片的掌声尤其响。

    我们站在了自己的篮球场地,因为本来是下课的时候,又是开幕式,人潮涌向我们,将我们包围成一个圆圈,不停有人挤进来,涌动着一股燥热。

    黑色的音响放在正中,我站在左边的位置,人群呈凹字形,所以我这边的人没有那么多,只有一些探着头的同学。

    前奏一响,我的双眼有些失焦。

    有多少年没有在观众面前,直视着他们的眼睛?

    人声鼎沸,我难以聚焦,阳光照在脸上热辣辣的,额头上沁出的汗告诉我是真实。

    真实。

    “最近你好吗,少了一点微笑。”

    温柔磁性的男声从音响里溢出,飘荡在篮球场的上空。

    我开始展臂,旋转,轻跳……

    我的眼里被密密麻麻的东西占据了,裴桁站在一侧,和旁边的男生勾肩搭背,依旧是笑得张扬。

    看见了二十七岁那年的婚礼,他也是这样笑的,和齐弯月一起,紧密贴合,在漫天飞花里拥吻。

    那时,我听到了这首歌,很低很低的哼唱声。

    我聚焦在了那束插在桌上花瓶中的玫瑰花上。

    花瓣鲜嫩,还带着清晨的露珠,那两滴水滚在一起,凝聚成了一滴硕大的水珠,掉落在玻璃瓶底…

    最后,变成一棵巨大的玫瑰树,染尽所有的艳色。

    但我再次旋转,我面向了西面,音响里正放到:

    “ 说一声加油一切更美好,

    所有的悲伤请往边靠,

    曾经流过的泪湿了伤口就让,

    阳光晒干而褪。”

    我正好对上了迟侧的眼睛。

    这次,双眼聚焦,放大放大,再放大。

    他的五官都清晰起来。

    “Break through the dark to the sunlight。”

    落日的最后一缕光将他的衣服切割成一格一格,光打在他的脸上,将阴影藏匿。

    他的眼里是暗潮,我看见的是光底下的晦暗,夹杂细碎微光,汹涌着…

    他在看谁?

    我第一反应是疑惑,接着便是眼神的暂时避开,他看的是我这边的方向,而我不知道身后有没有别人。

    有一刻,我甚至觉得这尊菩萨是在看我,只是这个眼神里所有的,不是曾经在山上见过的菩提,也不是看人时的通透。

    我转回视线,再望向他时,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人群里。

    “每分每秒守护你到老。”

    音乐一停,我僵硬的手又恢复了正常,最后一个蹲下的动作做完,我微微动了动手臂,第一反应竟然是再也不用练舞了。

    人群中又是一阵掌声,裴桁还在原位,朝我比了个大拇指。

    人群退散,又恢复到了最初的秩序。

    我的脸颊飞红,准备立马去厕所换上了校服。

    其他女生依旧穿着啦啦操服装,她们看到我,叫住我。

    “一会儿要拍照,先别换。”

    于是,我又窝在无人的角落,肚子上方的亮片有些扎人,我正理着,沈宜清跑过来。

    “前前,你好棒!”她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看着她这诡异的微笑,我满脸疑惑。

    “刚刚,你们一跳完,就有男生来问你了。”她嘴角的笑容更大了。

    “啊,我跳得不怎么好啊。”

    绝了,我的魅力有那么大?

    “哎呀,人家说就是喜欢你这种可爱的女孩啦。”

    “……”

    “诶,他在那儿呢。”

    因为篮球赛马上开始,沈宜清直接把他拉到我这儿。

    男生个子挺高,戴着金框眼镜,手上还拿着一本习题册。

    一见到我,耳朵就红了。

    说得准确点,是一见到沈宜清耳朵就红了。

    呵呵,不愧是我,凭借多年的经验,把人看穿了。

    “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沈宜清给我一个眼神。

    “哦,这样啊。”我拍拍腿上的灰,“行吧,你们先聊啊,我不打扰了。”

    男生正要“挽留”我,被我一个眼神瞪住了。

    他立马不说话了,乖乖和她女神聊天。

    篮球赛开始的时候,我正坐在发烫的地上,逆着光看篮球场。

    胡临柏带球直接跑全场,跑到三分线上,正准备投,被我们班的个子高的男生拦截。

    男生又传球给了另一个人,那人就在篮下,想投篮。

    出现转机之时,一道人影突然出现,一跃而起,将球截下。

    转身,冲向我们班的篮下,在大家都没反应过来时,一个完美的三步上篮完成了。

    迟侧的侧脸反射着光,汗水浸湿他的衣服,他低头撩起衣服擦着脸上的汗,明显的块状肌肉让我错开了眼。

    后面半场,我拿着水瓶到处给我们班的人送水,大汗淋漓的脸上都是不甘心的表情。

    凭实力,是我们输了。

    后半场胡临柏迟侧交替合作,把我们班的人打得措手不及。

    就在马上要结束时,尖锐的哨声突然响起——

    我们班的男生狠狠地摔在地上,毫无预兆地,手臂划出一大道血痕。

    “班长,副班长,过来一下……”老师快速地说,“你们带他去医务室。”

    我也没顾得上其他,赶忙将他的手搭在班长的肩膀上,扶着他的胳膊去医务室。

    我的身后,此刻传来喝彩声,人潮中夹杂着尖叫与欢呼,我知道它们都聚焦在一个人身上。

    仿佛刚刚只是个小插曲

    我们走到医务室时,大概篮球赛已经结束了。

    医生在给他处理伤口,班长让我先回去,我摇摇头示意没关系。

    班长和受伤的球员脸上都是汗,医务室的空调将脸颊上的绯红吹走了些,依旧汗流浃背。

    我们等待着医生的吩咐。

    门从外面推开,一股热浪袭来。

    迟侧出现在门口,他还是穿着篮球服,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发鬓湿透。

    他来这里干什么?

    “阿姨,我这里不小心划伤了。”迟侧走到医生面前,指着虎口处。

    在我这里,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他虎口的猩红。

    倒是没有往外流血,但是划的口子却不是一般大,有点骇人。

    我刚刚没有注意到他手受伤了。

    都这样了还没下场?

    “来,你过来,我帮你处理一下。”可能是帅气加持,医生对待他可比对待我们班那位好多了。

    因为我坐在里侧,他没有看到我。

    直到转身时,他才发现我的存在。

    为了显得有人情味,我问他:“你的伤怎么样?”

    虽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不怎么样。

    他听到了,黑漆漆的眼睛看着我,把我看的有点发怵。

    我低头一看,才发张自己衣服还没来得急换,肩膀和肚子都暴露着。

    “没什么事。”他声音比以往低沉,额上的头发耷拉着,耳朵微红,低着头摆弄手腕上的手环。

    “那你坐吧。”我用眼神示意。

    过了几秒,他才坐下。

    医务室里的冷气开得很足,呼哧呼哧地把人吹得有些哆嗦,我摩擦着双臂,吸了吸鼻子。

    “好了,你可以走了。”医生对着迟侧说。

    迟侧起来,正准备走,他在我前面顿了顿,突然说,“下周请我吧。”

    声音很低很低,低得只有我们俩能听见。

    医生给他交代了事宜,他就走了,没有多做停留。

    下周请他吃饭。

    这人记性挺好,竟然还记得到。

    晚上回家时,已经十点半了。

    我妈在沙发上窝着看连续剧,哭得涕泪横飞,一边用纸巾擦眼泪,一边说着“你死的好冤”

    客厅没开灯,电视机屏幕一闪一闪的,只有风扇叶的转灯声,我妈的脸惨白惨白的。

    “啪嗒”一声,我将灯打开,室内灯光大亮,我妈见着我,眼泪也没收,哭得更凶了。

    我拿纸巾给她擦眼泪,嘟囔着:“都多大人了,还哭。”

    “一边去吧,写你的作业。”

    我摇摇头,走进了房间。

    房间窗户对着书桌,一进去,就是热风扑来。

    我把窗关上后,戴上耳机开始写作业。

    耳机中流淌出林俊杰优美的歌声。

    还是那首《加油!》

    “不管顺流或逆流你总得抬起头”

    我的脑海中出现了今天的场景。

    是否是错觉。

    迟侧站在那儿时,他像在看我,目光对上时,穿透人群,直直地晦涩地,无法读懂的。

    或许不是。

    十一点,洗漱睡觉,曾经作为老师,有早起的习惯,生物钟六点准时,所以晚上睡觉也不超过十一点。

    刚躺下,就沉沉入睡。

    做了一个很短很短的梦,梦里是裴桁和齐弯月的婚礼。

    我穿着一字肩连衣裙,在昏暗的灯光中,看见了迟侧。

    白衣黑裤,宽肩窄腰,一手插兜,一手端着酒杯,酒杯里的酒在吊灯的碎光下摇摇欲坠,他修长的手指搭着酒杯边沿,沾染了一层柔光。

    他和裴桁一样,是笑着的,笑容摄人,像一尊雕像。

    画面一转,我的心脏痛起来,又一次倒下。

    花团锦簇,白玫瑰与红玫瑰交错相间,伏倒之时,我看到了重重叠叠的人影,握到了一只冰凉的手。

    接着是温热的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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