蹄声震耳,影飞如电。

    看着前面的黑色背影,桥清心下大撼。每次看看都要赶上了,但陶锐轻轻挥鞭,就又冲到了前头,稳稳占据着队首。不用说,他拿出了急行军的速度。

    若此,后面的人也不会落后太多。

    桥清忍不住回头。果然,岑申已经追了上来,距离自己不过丈余,原本紧跟侧后的白玉骢落在后面,正奋力疾奔。

    三人四马,组成一条游龙,沿着官道一路飞行。

    日头慢慢升到当空,继而西移,路上行人愈发稀少,这条龙,行的更快。

    照这样跑下去,兴许天黑前就能赶到镇上。桥清想着,却见陶锐忽地手握马鞭高高向上举起,坐下黑马的速度明显缓了。

    这是要停马的意思。桥清赶紧收缰,雪飞龙仰天长嘶中,陶锐策马到了路侧的十里长亭,亭侧立着两匹枣红大马。

    两个脚夫模样的男子,从亭中转出,一人牵了陶锐的马,另一人直直迎上桥清,请她下马用饭歇脚。

    桥清一怔,微微侧首,避过些许酒气,刚要细问,就见岑申策马到了近前。

    “打个尖再走。”他对桥清说完,跳下马,把缰绳扔给那人,吩咐道,“两匹白马牵去饮水。”

    那人应着,等桥清下了马,立刻同伙伴一起,牵着四匹马进了亭子斜对面的柳林中。

    桥清跟在岑申后面,进了长亭,只见石桌上摆着两个竹编食盒。

    陶锐打开盒盖,请两人用饭。

    清炒茭白、凉拌和菜、小米粥、炊饼、咸鸭蛋、豆腐干、樱桃,看着面前的五碟六碗,桥清心中一动,途中打尖,以饱腹便捷为上,是以男子们多选荤食,行伍之人更不必说,毕竟一分荤腥一分气力,可这一盒素馔明明是精心准备的,难道说——

    她忍不住抬头望向对面之人,刚要开口,却见岑申扭头瞥一眼亭外,对陶锐道:“来了,你去接着!”

    陶锐立刻出亭,沿路往前疾走百步,立在垂柳下,目视前方。

    很快,嗒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滚滚黄尘中,一个黑衣壮汉策马而至,低声跟陶锐耳语几句,旋即离开。

    “将军,凤栖林中的钉子都已拔除,”陶锐回到亭中,低声回禀岑申,一顿,又道,“竹泉寺也收拾利落,可以安歇。”

    “何种钉子?”岑申咽下牛肉,问道,一面示意桥清用饭。

    “京城常见的,钉马掌用的掌钉。”

    岑申微微挑眉,右手握紧筷子,沉声道:“今晚去凤栖镇歇宿。”

    “将军!”陶锐急声道,“寺中都备好了,委屈您跟桥大夫……”

    “凤栖镇的清汤面很好吃,你尝过吗?”岑申问正在喝粥的桥清。

    桥清摇头。

    “正好,今晚咱们尝尝。”岑申说罢,让陶锐坐下用饭。

    陶锐自是不肯,眼巴巴地望着桥清:“桥大夫,竹泉寺风景甚美,特别是晚上的月亮,又清又亮,您一定喜欢,咱们今晚住到寺里如何?”

    “五月二十二,只能看到半个月亮,还是后半夜。”桥清心道,虽不甚明白岑申为何改了主意要去镇上,但他做事向来自有道理,自己不能扯其后腿,于是开口道:“寺里我住过了,凤栖镇倒是没好好见识过。”

    陶锐哑然,看看一个鼻孔出气的二人,颓然垂首,从食盒里拿了四个肉包、半只烤鹅,自去柳树林下默默吃喝。

    亭中安静下来,微风绕梁,岑申夹起牛肉又放下,问桥清,怎么会住到寺里。

    桥清没有隐瞒,将回京避雨竹泉寺的前前后后讲说了一遍。

    “不后悔离开谷王府?”岑申又问,目光落在面前人的清眉秀目间。

    桥清摇头:“王府规矩多,动辄有性命之忧,还是民间自在。——多谢将军的救命……”

    “吃饭,吃完还要赶路。”岑申打断她。

    桥清心头一跳,以为自己哪句话讲得不妥,谁知抬头却见岑申舒眉展眼地望着自己。

    “吃饭,吃不了的给我。”岑申说罢,大快朵颐。

    不一时,两人合力,将饭菜吃了个干净。脚夫送上马匹,三人四马复又登程,陶锐骑着枣红马,依旧当先。

    这一次,桥清只觉行的更快,柳影呼啦啦地掠过耳畔,蹄声惊得群鸟飞向远山。

    当日头悄悄隐入山谷时,凤栖镇已赫然出现在面前。

    只见商铺林立,灯笼高挂,人声鼎沸。三人收缰勒马,在青石板路上慢慢前行,小心避让路边食摊与路人。

    看看走到镇心,岑申的视线落在左前方的客栈招牌上,开口道:“这家梧桐小馆的清汤面甚好,客房也干净,我们住一晚。”

    闻言,立在门前的两个高大伙计立刻笑着迎将上来,接过马匹,请三人入内。

    “两间上房,两份清汤面,沐浴热汤饭后送过来。”陶锐与岑申交换个眼神,径去柜台吩咐。

    桥清默默立在一侧,注意到大堂六张桌子坐满了食客,香气蒸腾中,筷勺声,交谈声,不绝于耳。

    “走。”岑申接过陶锐递来的钥匙,请桥清沿木梯上至三楼客房。

    “看看还缺什么,让伙计拿来就是。”岑申开了“雨”字号房门,对桥清道。

    桥清颔首,刚要道谢,就听岑申又道:“晚上早些歇息,莫要出门,养足精神,明早赶路。”说罢,开了隔壁房门,大步走了进去。

    赶了一天路,的确累乏。桥清吃过面,沐浴后,早早躺在床上,盖好薄被,沉沉睡去。

    忽然,哐啷声起,桥清顿时惊醒,刚一翻身,又听屋顶一阵嘎吱声,紧接着嘭嘭数声,还夹杂着咔咔嚓嚓的折断声。

    这声音很熟悉,桥清下意识地攥紧手,抬眼望向隔壁。淡淡月辉中,隔壁异常安静,仿若无人。

    “如此大的动静,将军不会听不见,莫不是——”她想着,心头一颤,决定去叩门看个究竟。

    这时,门扇刺啦大响,凉风紧随而入,桥清怔然抬头,就见两只羽箭射将过来。

    噗噗,箭头刺穿薄被,深深扎上她胸口,桥清登时倒在床上。

    门扇外,一双眼睛狠狠盯住桥清,露出得意的笑容,旋即消失不见。

    片时,一道长影破门而入。

    岑申手握长刀,一身黑衣,大步跃至床前,瞥见箭羽的瞬间,脸色大变。

    “桥清——”

    他扔下刀,急急将人扶起,一面急喊陶锐。

    陶锐闻声而至,见状亦是大惊,“这,属下该死,没能护住桥大夫,还请将军责罚!”

    “快请大夫!”岑申冷了声音,拥住桥清的手亦因用力而发白。

    “不用。”桥清缓缓睁开眼睛,看看岑申,又看看陶锐,轻声道,“我没事的。”说着,抬手拔下一只羽箭,箭头干净,无有血迹。

    “有护身软甲。”桥清拔下另一只箭,坐直身子,为让两人忧心而致歉。

    “不关你的事,是我没有考虑周全。”

    见她安然无虞,岑申暗暗舒一口气,却依旧后怕,扭头吩咐陶锐,“全力搜查,务必找出暗钉。”

    陶锐应着,没有动身,脸上闪过一丝犹疑。

    “有话直说。”岑申说着,伸手拿起床侧小几上的白瓷杯,倒了杯温水,递给桥清。

    “将军,六十枚钉子已全部拔除,内含五枚暗钉。”陶锐道,看桥清一眼,“线报可靠。这射暗箭之人,会不会是——”

    “不会。”岑申断然道,救死扶伤如她,岂会结下这般死仇!

    “快去查!”

    陶锐抱拳应是,刚要走,却听桥清忽地开口:“箭上有毒。”

    四只眼睛齐齐望向她,只见她将一只箭镞放进手中白瓷杯里,轻轻搅拌。

    陶锐拿过榻桌上的蜡烛点亮,烛光下,温水已变成淡黄色,如久泡的茶汤。

    岑申眸色一闪:“何毒?”

    “胡蔓草,花叶与金银花相似,不识的人采回家泡茶喝,会腹痛而亡。”

    “可是岭南那边的断肠草?”岑申又问。

    桥清点头:“此草亦是一味药材,能治疥癞、痈肿,只是毒性太大,官府严禁售卖、使用。”

    闻言,岑申与陶锐交换个眼神,陶锐立即退下,急急出门。

    室内剩了两人。

    岑申关好门窗,让桥清抓紧时间歇息。

    桥清应着,忧心地看一眼房门。如此大的动静,店家至今都不露面,一切不言而喻。

    “将军,我们赶路,早点到三榆镇,如何?”说着,就要下床,却被岑申按住肩头,“不急,还有两个时辰天亮,你安心歇着就是。”

    “可是……”淡淡的汗气随着肩上的掌热,涌入桥清鼻窍,打断了她后面的话。

    “再多的钉子也翻不了天,我在这儿,你放心。”

    闻言,桥清怔然,还想说什么的,就觉眼前大亮,岑申一手提刀,一手抓起那两只羽箭,走到木榻上坐好,烛光下,稳如一座山屏。

    很普通的羽箭,无标无识,唯一的线索就是胡蔓草,敌人何时跟岭南有联系了?他们的手可真长!

    岑申蹙眉,把羽箭扔在榻桌上,当啷声起,他旋即回头望向床铺,眼中满是歉意。

    迎接他的是一双清亮双眸。桥清坐在床沿,轻轻开口,问能否把羽箭给她。

    “师父给过解法,我想试试。”

    “务必小心。”

    岑申抬手折断羽箭,拿青布帕将箭镞包好,桥清走到近前,接过来,收放在行囊里。

    “还有事?”见桥清无有安歇的意思,岑申问道。

    桥清摇头,请岑申安歇。

    “我不困,你先睡。”

    桥清想了想,去柜子里取了枕头与薄被,放在榻上,“麻烦将军了。”

    烛光摇曳中,两人各各闭目养神,两道长影贴上墙壁,如两株长藤。

章节目录

神明都知道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清荣丰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清荣丰并收藏神明都知道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