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鸡鸣,打破夜的寂静。岑申忽地睁开眼睛,直视房门。

    很快,传来熟悉的布谷鸟啼叫。

    岑申立即提刀下榻,轻手轻脚地开门,迈出房门的瞬间,下意识地扭头看向桥清,本该熟睡的她,此刻正端坐在床上,警惕地望着窗户,如临大敌的小鹿。

    岑申的心一颤,冲立在楼梯口的陶锐招招手,复又走进房内。

    “睡不着?”岑申走到床前,问道。

    “我不困。”桥清低声道,“我们可是能赶路了?”

    “快了。”

    话音将落,陶锐大步进来,发梢肩头皆被露水打湿,行礼后开始回复,说放冷箭的是店中伙计,已被人杀死,凶手狡诈,未有捕获。

    “将军,请给属下一点儿时间,定能擒得顽凶。”

    岑申默然片刻,沉声道:“此事交给镇上来办,你即刻去找保长,带上我的名帖。卯正在凤栖林会和。”

    “明白。”

    陶锐离开后,岑申望向桥清,刚要说什么,就听桥清道:“我这就收拾行李,马上出发。”

    时间紧迫,容不得多言,岑申脆快地应了声“好”。

    一刻钟后,两人牵马出了梧桐小馆。

    只见启明星高挂天际,湛蓝的天幕透出清光,商贩们在路边支挂起食摊桌凳,招呼赶路的行人。

    两人随着人流,慢慢出了镇西门,之后提身上马,一路加鞭,很快到得凤栖林。

    “跟紧我。”甫一入林,岑申轻夹枣红马腹,奔到前面,沉声对桥清道。

    桥清点头,攥紧坐骑雪飞龙的缰绳,跟在后面的白玉骢轻轻打了个响鼻。

    两人三马向着竹林深处走去。

    忽然,竹叶大响,地面震动,岑申眸色一闪,停马按刀,一面示意桥清原地静候。

    桥清屏息,肃容凝视响声处,心中闪过各种念头。

    只见响声越来越大,惊醒宿鸟一片。紧接着,浓绿中出现了一抹红艳,长长方方的。

    桥清定睛,却是一面红锦彩旗,上面绣着个大大的“梁”字。

    彩旗插在车辕上,车夫抱着竹鞭,直打哈欠,车上摞满麻袋,两匹骡子口鼻中喷着白气。

    车侧跟着个骑马武夫,一身粗布短打,手提短矛。

    “何人敢挡梁家的路,不要命了!”那武夫瞧见岑申,立即大喝,可惜神慌气短,声势大减。

    岑申不应,只是静静打量,只见骡车后面还是骡车,一辆紧跟一辆,都插着梁字旗。

    “你要多少,报个数来,梁老板从不亏待好汉!”那武夫又道,说完这才命令车队原地停驻。

    岑申还是不应,只一个飞身,提刀离马,跃上骡车,惊得那武夫跟车夫纷纷跌落地上。

    岑申拿刀刺入麻袋,金灿灿的粟米流出,米香扑鼻。

    “走吧。”岑申坐回马背,摆了摆手。

    “当真?”武夫摸摸脖子,挣扎着起身,见岑申收刀入鞘,立时赔笑,找到短矛,招呼车队快走。

    经过林清身边时,那武夫睁大眼睛,似要开口,却到底没有言语,急急离开。

    林中恢复寂静,桥清提起的心稍稍放下,见前面的人策马前行,立即跟了上去。

    不一时,两人到达竹泉寺。

    寺门紧闭,岑申警惕地环顾四周,一个黑衣大汉忽地从朱墙后转出,疾步上前,抱拳俯首:“属下来迟,请将军恕罪。”

    “兄弟们都好?”岑申问道,一面下马。

    “是。”

    大汉接过枣红马,轻轻打个唿哨,就听门闩抽动声起,接着门扇大开,两个黑衣壮汉跑出,一见岑申,立即齐齐请罪。

    “是我搅扰大家了。”岑申拍拍二人肩膀,“大家辛苦,自当抓紧时间休息。”

    二人连称不敢,请岑申入寺休整。

    “好。”岑申应着,回头看桥清,见她已下了马,正静静听着,一身青布袍,给竹影染成墨青,愈发显得面色苍白,但精神尚可,一双眸子熠熠有光。

    “苦了她。”岑申心道,按下想说的话,示意桥清跟上自己,旋即大步入寺,进了天王殿。

    殿上支有两张木床,被褥齐整,墙侧木案上,燃着灯烛,烛台旁,放着一套黑瓷茶具,两只竹编食盒,墙角烧着火炉,炉上一把铁壶。

    黑衣大汉给岑申桥清泡上茶,让二人稍等,说饭菜马上就能热好。

    岑申望向桥清,桥清轻轻摇头。

    “不急,大家都歇息,等卯正陶锐回来,一起用饭就是。”

    大汉应诺,当即退下,合上殿门。

    “可有哪里不适?”岑申问桥清,见她摇头,心下稍安,又道,“歇着吧,天明上路,需赶到饮马堡。”

    饮马堡离凤栖林四百里,是京城西面官道上的重要防守,盘查极严。

    之前桥清回京城,因没有路引,虽有岑申签字,还是被问了两个时辰。

    赶了一天路,晚上没有好眠,适才又紧张万分,桥清此时的确是疲累交加,她说声是,随即合衣躺上右侧木床,很快沉沉睡去。

    良久,桥清惊觉脸颊一阵暖热,好像一只大手在抚弄,立时睁开了眼睛,却见床侧空空,殿上并无他人,只有自己裹着被子,好好躺着。

    她定定神,这才发现是穿窗而入的阳光。

    “阳光!”桥清会心一笑,刚要翻身继续睡,却忽地记起什么,急急起身,收整利落,快快开了殿门。

    门外一道长影,正是岑申。

    “醒了?”岑申见她眉头蹙紧,又问,“可是做噩梦了?”

    桥清摇头,万分歉然:“我起晚了,耽搁了时辰,还请将军……”

    “来得及。”岑申注视着她,语气甚是轻快,“陶锐亦未醒,咱们先用饭。”

    饭是黑衣大汉送过来的,有荤有素,十分可口。

    两人吃到一半,见陶锐从偏殿出来,说马匹已经备好,随时可以出发。

    “巳正。”岑申看看日头,道。

    饭毕,黑衣大汉请岑申借一步讲话,桥清收拾完行囊,自去院中散步消食,走着走着,就到了大雄宝殿的废址前。

    薰风暖热,竹叶青青,日光下的断壁残垣,格外刺目,如狰狞的伤口,令人不忍直视。

    桥清垂眸,刚要转身,忽地鼻子一动,是酒香!还是高粱烧,金老丈最爱喝的那种。每次桥清在龙王庙看诊结束,金老丈都会打上一壶,喝个痛快。

    循着酒香,桥清在阶石旁发现了一滩水渍。

    寺中并无闲杂人等,谁敢在此饮酒?

    不等桥清细想的,一个岑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时辰到了,走吧。”

    他一身蓝罗袍,手拿马鞭,立在晴空下,不知是不是背光的原因,整张脸沉暗如深潭。

    “将军可看过这寺院?听说是……”桥清后退半步,脱口道。

    “废院荒寺不值一看。你若喜欢寺院,等回京城,带你去金圣寺。”

    这时,一阵马蹄声传来。岑申侧耳,发现其声越来越近,似是冲着竹泉寺而来。

    “走。”岑申抬手握紧桥清手臂,大步走回天王殿。

    陶锐守在殿前,见二人归来,立即见礼:“属下去寺外察看。”

    “注意分寸。”岑申道。

    “明白。”

    闻言,桥清心头一跳,看着陶锐匆匆离去的背影,她悄悄按紧腰袋,袋中的匕首硬硬邦邦,有些硌手。

    “回殿里,没有我的许可,不许出来。”岑申将桥清推进殿中,刚要关门,就见她猛然回头,断然道,“我不会拖累将军。”

    岑申眸色一闪:“我就在殿外,哪儿也不去,稍后启程,一起回三榆镇。”

    说这话时,他一直注视着她,语气坚定,无有半分犹疑。

    桥清不语,紧抿嘴唇,心头闪过种种推测,若是劲敌,自己不会武功,极有可能被俘,到时候……

    一阵喧嚷打断了她的思绪。

    桥清岑申齐齐扭头,就见一个兵士跑进寺门,全身披挂,头戴铁盔,盔上插着红色小旗。陶锐疾步跟在后面。

    那兵士一边跑,一边摘下铁盔,大笑道:“桥扁鹊,你真跟将军来了,太好了!”

    桥清怔然,岑申变了脸色:“谁让你来的!”

    “当然是我自个!上官泰也同意!”袁胜跑到阶下,喘着粗气道,“我现在是饮马堡的哨兵,奉雷堡长之命,沿途搜查,谨防谍探暴匪混入京城。”

    作为京西屏障,饮马堡的探查范围远至凤栖镇,若有必要,可到京城西门。

    不等岑申开口,袁胜又道:“将军放心,镇上一切安好,属下是来接您回去的。——哈辛两万兵马来袭,被咱杀了个干净,一时半会绝不敢闹事。倒是您,身边就一个陶锐,还带着桥扁鹊,我一想,就带一队兄弟来了。”

    言罢,兴高采烈地对桥清道:“你不够意思啊,居然不辞而别,等回镇上,跟你……”

    岑申忽地插言:“雷骁知道你来接我?”

    “知道,我没必要瞒他。他让我一定请您去堡中歇宿一晚,说好久没见您,甚是想念。”

    岑申望向陶锐,见他一脸期待,想了想,道:“是有日子没见了。也罢,在他的地盘上,且听他的。”

    话音未落,就见空中自西向东飞过一只白鸽,晴空白影,甚是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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