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高府,岑申骑马慢慢赶到六阳酒家,上二楼雅间,点了壶信阳毛尖,又让打包一份茶食樱桃煎。

    片时,一个伙计捧着油纸包进来,低声道:“将军您也太大胆了,只身入高府,那高青云可是埋伏了五百死士。适才,属下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却是陶锐,一脸忧色,语气中满是劫后余生的慨叹与后怕。

    “他心中有鬼。”岑申沉声道,捏紧茶盏,“这一次,他跑不了。”

    “你去查,高婉儿及笄宴后,他见过的人,两次以上的那种。”

    陶锐悄然离开,岑申喝完一壶茶,见日已近午,知道高婉儿不会来了,这才起身下楼。

    高婉儿的确是来不了:她本打算偷偷来见岑申,却被高青云撞见,当即被禁足绣房。

    岑申一路快马加鞭,于午正时分回到三榆镇,回将军府换了身干净月白长袍,便赶去驿馆。

    馆门外,袁胜一脸焦色,见到岑申,眉头大展,急慌慌地迎上来,刚要说什么,就见谷王的护卫抢前一步,跟岑申见礼道:“殿下有事跟将军商量,请将军莫要耽搁。”

    岑申把缰绳扔给袁胜,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随着那护卫去了驿馆厅上。

    只见两人正在对弈,一人是谷王,另一位却是桥清。

    她身穿青罗衣,手执白子,坐在昨天岑申的位置上,正凝神细思。

    谷王听见动静,扭头看清来人,随即打了个噤声的手势。

    护卫默默给三人添上茶,默然退下。

    岑申立定,冷眼瞧看二人盘上厮杀,心下甚是担心。若输了,谷王会不会提要求,难为她呢?不然还是自己来吧,自己虽无把握必胜,至少也能打个平手……

    正想着,忽听谷王拍手笑道:“你赢了,桥大夫,厉害。”

    岑申怔然,旋即展颜,但出于礼数,只能把笑意压下。

    桥清款款起身,退后一步,深深福礼:“殿下承让了,民女所赢不过一子,不值一提。”说罢,瞧见岑申,眸色一亮,当即近前,刚要行礼,却被岑申拦下。

    “岑申,想笑就笑,憋着不难受吗?”谷王看一眼并肩而立的两人,幽声道,“你心愿得偿,终于能把本王赶走,可是得意?”

    “末将不敢。只是……”

    “只是嫌我碍事,耽误你查案。也罢,本王向来识趣,走之前,你陪我好好喝一杯。”

    “末将不饮酒,请殿下赎罪。”

    谷王笑笑:“那就请桥大夫代劳。她替你赢了本王,几杯酒水,当不在话下。”

    岑申刚要拒绝,就听桥清接口道:“民女酒量不佳,但愿同殿下痛饮,只是殿下脾胃不适,需要将息。”

    “无妨,本王保证,喝过这一次,往后定然少酒多粥,好好养护这后天之本。”

    于是一场午宴,就在酒香中快然结束。岑申见谷王带了三分醉意,唯恐其再提无理要求,正要设法支走桥清,可巧此时高青云到了,于是恭送谷王登程。

    驿馆安静下来,岑申命所有人都去歇息,自己拉着桥清回到厅上,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将军想先听哪一件?”桥清笑道。

    “还有哪件?”岑申一怔,以为她酒劲上来,开始说胡话,就要去烧醒酒汤。

    桥清摆手:“我没事,我根本就没喝酒。”说着,从怀里拿出个葫芦样白瓷瓶,倒出一粒药丸,“这是解酒丹,含在口中,任何酒力都能解掉,喝再多,也无妨,都是水罢了。”

    岑申恍然:“难怪你吃那么少!”从怀里拿出个油纸包,递给她,“吃这个!”

    “樱桃煎!”桥清喜道,拈一块放进口中,细品细尝,仿佛吃的是无上珍馐。

    “怎么不吃了?”见她把纸包收起,放进腰袋里,岑申忍不住问。

    “回去慢慢吃。这么好的樱桃煎,一次吃掉多可惜。”桥清笑道,“之前我在六阳镇吃过一次,三榆镇倒是没见过。将军,您从何处——”

    “另一件是什么?”岑申有些心虚地打断她的话,问道。

    “哦,就是那盘棋。那盘棋实则是由草木谱演化而来。我不懂棋,但师父喜欢手谈,我看得多了,便记住了。”桥清慢慢道,“今日,我等于骗了殿下两次,将军可要替我保守秘密。”

    岑申顿时开怀大笑:“都是他自找的,骗他已是给他面子。”

    桥清又拿出个葫芦样黑瓷瓶,交给岑申,说是化毒丹,可解万毒。

    “请将军带在身上,紧急时服下一粒,可保无虞。”

    见他不语,只定定望着自己,桥清以为他嫌少,又道:“将军放心,我会继续做的,三个月内,保证所有兵士人手五粒。”

    “为什么?”岑申忽地开口,看一眼手中的黑瓷瓶,“为什么给我?”

    “将军乃一镇之主,不能有任何闪失。桥清身为大夫,当尽全力。”

    “只为这?”

    岑申上前一步,凝视她的双眸,桥清迎着那灼灼目光,忽觉心中慌得厉害,下意识地就要后退,却被岑申扣住手腕。

    “不许躲。”

    桥清更慌,垂眸不语。

    岑申还要说什么,忽觉一阵颤栗涌进手心,他一惊,这才发现她已全身颤抖,如撞见猎鹰的幼兔。

    “对不起,我——”岑申急急松手,见她手腕多了红印,自觉失礼,又道,“弄疼你了,让我——”

    桥清连退数步,低声道,“我只是个大夫,能做的有限,还请将军见谅。”

    岑申愣住,想说什么,却不知如何起头,默然半响,到底还是让桥清回去。

    “今天辛苦你,先回去歇息。”

    桥清几乎是小跑着离开,在驿馆外差点撞到袁胜,袁胜见她慌乱的模样,笑道:“桥扁鹊,你怎么又熊了,看我的。”

    没有回音,袁胜转身进到驿馆,边走边寻看,“这也没有老鼠哇。”

    忽然见岑申大步走来,急忙迎上去,问将军可见到老鼠。

    “什么老鼠?”

    “桥扁鹊最怕老鼠,看她那乱跑的劲儿,我还以为又见到老鼠了呢!”

    岑申一把按住袁胜肩膀,“是有老鼠,我这就带你去捉。”

    回到将军府,岑申让上官泰报上骆魁所有消息。

    上官泰递上数张纸笺,岑申细细看过,道:“他是骆大壮的养子?”

    “是,但很孝顺,也很懂事。七岁起陪着骆大壮打更,风雨无阻,大壮去世,借钱买了上好的棺木,百日除服后,接替大壮,做了更夫。——要不是将军将打更事收归兵营,这骆魁定能做得很好。”

    岑申默然,再开口,却是问骆大壮哪年故去。

    “淳安十七年,他去大梨河畔钓鱼,失足落水,好不可怜。”上官仔细回忆档案记录,“骆魁只有十岁,却是一点不惧,下到河中,将大壮收敛。”

    “等等,我记得你说过,骆魁是兵士遗属,但这骆大壮却是更夫,怎么回事?”岑申又问。

    “骆大壮本是威远将军麾下一员,淳安七年与北鞑交战时断了一臂,便退了兵籍,改做更夫。但威远将军一直按伤兵给予补助。”上官泰看岑申一眼,继续道,“将军驻守三榆镇后,此例未改。”

    “知道了。”岑申推开纸笺,“这两天,骆魁都忙些什么?”

    “在陈家守灵。虽说他还未与陈小姐成亲,但陈掌柜已视他为半子。此刻,陈掌柜能仰仗的也就是他了。”

    “我们的机会来了。”岑申扭头望向窗外,只见日影西斜,大朵的云彩悠悠然飘过天际,“帮我盯住他,戌时前,不可让他离开陈家。”

    “他在守灵,不会离开的。”一直在旁静听的袁胜,插言道。

    “你能保证?”

    “守灵,哪儿有乱走的,那也太不诚心了,对逝者大不敬。”

    岑申不语,上官泰提出了另一个问题:“将军,咱们不抓杀害陈小姐的凶手了吗?”

    “抓!但不急,我已让陶锐去查高青云,等他来信,咱们再做安排。——现在的关键是骆家,那口井中,一定有秘密,我必要弄个明白。”

    就在岑申排兵布阵之时,谷王姜逸到达六阳镇,住进高府。

    高青阳设宴,给贵客洗尘,唤女儿奉酒。

    高婉儿一开始不愿意,但父命难为,还是盛装出席,拜礼后,听见一个温和的声音唤自己起来,忍不住抬眼去瞧,顿时愣住。

    “彼其君子,美无度。”高婉儿的脑中满是这句话,双眼再移不开,直到父亲唤她斟酒,她才红着脸垂眸。

    晚宴结束,高婉儿回到房中,竟是辗转难眠,暗想:“原来父亲没有骗我,果然有更好的人配我。”

    “殿下,夜深了,还请早些安置。”仆从端上醒酒安神汤,恭请谷王就寝。

    姜逸立在窗前,拢拢披风,没有移步,抬头望着缺了一角的月亮,挥挥手,示意所有人退下。

    “此去六阳镇,高青云定有好礼敬奉,你照单全收就是。”

    姐姐姜韵的话,他现在终于了然。

    收吗?

    姜逸心头浮起一道青影,她很好,只是心不在他身上。今日上午请她过来复诊,她那礼数周全、谨小慎微的模样,显然只把自己当做殿下,病人。

    “听姐姐的话,都是为你好。这男人选女人,姿色性情都是小节,关键是她的陪嫁。明白吗?”

    姜逸苦涩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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