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计划,岑申趁着日暮,街上行人稀少之际,再次抄小路来至骆魁家。他一身黑衣,背负长刀,从后面看去,正是刀客一枚。

    院中一切如旧,只井口上多了一块圆木板,板面湿润,水痕深达两寸,显然吃下了不少雨水。

    岑申轻轻移开木板,探头一看,只见井底漆黑,并无水光,井壁上生有青苔,还有两排斧凿的小坑。岑申双脚踩稳坑洞,以臂作撑,稳稳向下移去,长刀负在身后。

    很快,脚下传来土地的坚硬触感。

    岑申轻轻吐出一口气,从怀里取出火折子,吹亮,面前赫然出现两条暗道,一宽,一窄。窄的那边墙上挂着油盏,地上有脚印。

    岑申毫不犹豫,径往宽道上走。

    走着走着,忽闻潺潺水流声,岑申细听,发现那水声就在自己脚侧,于是俯身细看,这才发现,那宽路是以青石铺就。

    石厚藏水,不知这条路的尽头又藏着何物!

    继续走,只觉那路渐渐倾起,变高。岑申本是直立行走,此时不得不弯腰,否则就会撞到头顶。

    不会要爬行吧?就在他嘀咕时,面前忽地冒出一团黑影,喵呜着从岑申脚边跑过,带起的风吹得火折子摇摇欲灭。

    岑申拢手护住火焰,惊觉已走到尽头,于是止步四顾,左右前三面皆是土壁,修整过,甚是光滑,却无机关。

    “那就在——”岑申抬头,一块方板嵌在土壁间,乳白色,看纹理,当是榆木。

    岑申拿刀柄奋力一推,那方板纹丝不动。他想了想,转身往回走,越走越快,几乎是跳出井口。

    与此同时,就见一个人影从窗口翻出,往后墙跑去。

    岑申眸色一闪,挥刀掷出,直直刺入那人后肩,那人当即倒地。

    岑申近前,借着淡淡星光,往屋内望去。

    只见衣架倒地,一块方砖移起,下面是尺宽的洞口,内里有昏暗的光,窗扇下有数支短箭,箭镞锋利,泛着蓝光,箭尾系着细丝线,窗台上躺着纸扎飞燕,翅膀折断。

    岑申捏紧手指,走到那人跟前。

    那人一身靛蓝绣花长裙,脚穿马皮靴,右手中指戴一枚硕大的蓝宝石戒指,一根粗长辫子垂在肩头,辫梢扎着蓝绸。

    “蓝牡丹!”

    那女子擦擦嘴角血丝,扬起姣好的面容,冷笑一声:“岑将军好眼力!不愧是卢狗的徒弟!”

    岑申俯身,抬手按住刀柄:“激我!想得个痛快,没门!”

    说着将刀拔出,狠狠刺入其右手。

    蓝牡丹疼的冷汗直流,浑身颤抖,却没有吭声。

    “说,你们的人都有谁?”

    “我们母子足以对付你们,何须他人!你们欠下的血债,早就该还了!”

    “很好,我等着!你尽管让哈辛派兵!”岑申一顿,又道,“高青云的秘密是什么,交出来!”

    “你自己找啊,岑大将军!”

    “我这个人最怕麻烦,能让别人做的事,绝不自己动手!”

    岑申说着将刀拔出,又要刺其左手,这时背后忽地响起一个男声:“放开她!”

    是骆魁。

    他一身孝衣立在夜色中,宛如勾人魂魄的白无常。

    “放开她,我再说一遍!”骆魁怒视岑申,一字一顿道,“我母亲死了,你的心上人也活不了!”

    岑申怔然,立即打个唿哨,一队兵甲应声而至,手举火把,腰下挎刀。

    “去医馆,看桥大夫——”

    没说完的,一个嘶哑的声音从墙头回道:“我去!”

    “你不信我?”骆魁轻轻摇头,“也罢,等你找到她,她早就成灰了!”

    岑申眸色一闪,挥刀削掉蓝牡丹一只耳朵,“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你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出首悔过。看在骆大壮的份上,我会留你全尸,至于她,绝不宽宥!”

    蓝牡丹痛得满地打滚,骆魁眼中噙泪,待要上前扶助,却被兵甲挡下。

    “你想救她,还有一个法子,交出你们手里的东西!”岑申冷言道,挥刀斩断蓝牡丹一指。

    “什么?你到底想要什么?”骆魁再站不住,跪地,急声道,“城防图已被你找到,你还要什么?”

    “你们拿捏高青云的东西?”

    话音未落,墙头复又响起那个嘶哑的声音:“桥大夫不在医馆。”

    岑申心下一凛,看向骆魁:“你还有一次机会,说,桥清在哪儿?”

    “放了我母亲。”

    回答他的是一声惨叫,一只秀手滚落地上,血滴飞溅,在蓝裙上画出一朵狰狞鲜花。

    岑申命兵甲看住两人,仔细搜查全院,自己则快快思量,试图理出头绪。

    陈家布铺在城北,骆家在城西,医馆在城东,骆魁这么短的时间,将桥清绑架,还能赶回来,说明桥清不是在医馆失踪的,而是在陈家布铺。

    可陈家布铺有袁胜盯守,怎么会?!

    这也正是袁胜想问的。

    此刻,他正在陈家布铺翻天倒地地找人,铺子里,二楼雅间,灵堂,搭棚,后院,厢房,库房,能找的地,梁上床底,柜里箱间,无一遗漏,却是一无所获。

    一个大活人就这般凭空消失了!袁胜不信,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今天下午,他一直守在陈家布铺,坐在柜台一侧,抬头就能看到后面灵堂上的骆魁。

    不断有人来吊唁,有些闹,有些挤,却也给了他很好的借口,维持秩序,防止有人浑水摸鱼。

    后来,陈老板头痛难忍,小伙计去请桥清过来诊视,他还跟她打了个招呼。

    “啊,想起来了,是那只猫!”

    不知哪来的野猫,突然蹿进灵堂,打翻烛台香炉,吓了众人一跳。待回过神来,陈家仆人开始围捕那猫,谁知那猫很是横野,不仅不躲,还见谁咬谁,连带抓挠。

    眼看数人受伤,袁胜再坐不住,取出匕首,瞄准,掷出,那猫喵呜一声,从梁上滚落地上,蹬腿死了。

    就在众人感谢之际,袁胜惊觉,骆魁不见了!

    “这小子不会跑了吧?需调兵追赶!”带着这种打算,袁胜快马赶至梆子街,来寻岑申,请他给予口令。

    结果就见院中火光耀耀,人影幢幢,内中还有那个活见鬼的骆魁。

    “你小子——”袁胜又急又怒,提步上前,就要揪打骆魁,却被岑申喊住。

    “找见桥清了?”岑申问,语气中有强压的焦急。

    “桥扁鹊!找她做什么?”话出口的瞬间,袁胜反应过来,抡拳重重打上骆魁面颊,“你把她怎么了?”

    骆魁吐出一颗牙齿:“你们再也见不到她,哈哈!”

    更多的拳头落下,岑申没有制止,要不是需要口供,他也早动手了!

    岑申提刀走到一侧,继续刚才的思考,桥清会被藏到哪里呢?

    陈家布铺周围,不是铺面就是住宅,骆魁要带走桥清,势必会被瞧见,他是怎么瞒过众人的?

    忽然他心下一动,提身上墙,在万家灯火中,掠檐越屋,向着正西而去。

    桥清发现自己躺在棺木里,浑身绑的结结实实,口中塞着棉布。

    刺鼻的尸臭在黑暗中弥漫,她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迫近。

    可她不想死。

    她还有太多心愿未了:见识天下草药,解除病患疾苦,经营好医馆,助眠香有待试用,化毒丹未做完,白玉骢的草料……

    所有这些,化成一张冷峻的面孔,是他,她想再见他一面。

    今日在驿馆,她匆匆离开,有失礼数,当又惹他不高兴了。

    她不要他生气,她要跟他道歉。

    桥清想着,拼力以头撞上棺木板,一下,一下,一下。

    “总有人能听到吧?”她想着,更加用力,有黏湿滑下额头,流进唇角。

    忽然,一个惊慌的男声响起,“怀了,诈尸了!快,点火!”

    慌乱的脚步声响起,桥清听着,急得大喊,却是一个字也出不了嗓子眼。

    那脚步声却是越来越近,夹带着火气,桥清知道不能再等了,凝起全身力气,狠狠撞去。

    砰砰,砰砰,棺木大开,桥清大喜,奋力抬头,就看见了他,那个十分想见的他!眼泪顿时决堤而出。

    “桥清!”岑申扔下刀,双手将人托起,走到院中,轻轻放下。

    “打水来!”岑申冲一旁瑟缩的男子喊道,一面急急替桥清松绑。

    “将军,您又——”缓过一口气,桥清慢慢开口,未及说完的,就被抱住,紧紧的。

    慌乱的心跳传来,还有混着汗气的体香。

    桥清吸吸鼻子,忽地记起什么,急道:“我身上脏,还有秽气,将军不要——”说着,一阵咳嗽,岑申急急松手,扶住她,问可有哪里不适。

    “没事了!”见岑申打量自己额头,桥清赶紧摆手,“是我自己撞的,不碍事,敷些药就好了。”

    岑申问她可记得发生了何事。

    桥清揉揉眉心,一边想,一边道:“我给陈老板行完针,开了方子,刚要往回走,见骆魁进来,他说前院有猫伤了人,让我给看看。他带我走的穿廊,到廊角时,我只觉后背一阵巨痛,然后就不知道了。”

    岑申探手试她脊背,确定筋骨无事,这才心头稍松。

    男子递上一碗井水,噗通跪地,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请将军饶命!”

    “你当真不知?”岑申冷声道。

    “小的真不知!下午小的正在搭棚钉棺木,这五人死得惨,陈老板嘱咐务必多钉钉子,还让早些火化。忽然骆姑爷过来,说灵堂有只野猫,让我去给赶走。我到那儿一看,见好多人在捉猫,不差我一个,就回来继续钉棺木。

    “骆姑爷同我一起,说是仆人可怜,要送他们一程,于是又跟我来到这义庄上,还给了我一两银子,让我多烧些纸钱。——小的所言句句属实,将军若不信,可请骆姑爷一问。”

    这就对上了!义庄与骆宅只隔两条街巷,单程不用一刻钟。岑申虽是恼怒,却也不得不佩服,骆魁这招,确是厉害,幸好未有得逞!

    岑申抬手,示意男子退下。

    桥清放下水碗,扶着岑申的胳膊站起来,注意到他一身黑衣,跟凤栖镇时一样,急道:“将军可好?那贼人可已捉到?”

    岑申说自己无事,至于其他,等回去再说。

    这时,袁胜带人赶到,岑申让他善后,自己骑马带着桥清离开,回到医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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