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慢慢升起，清辉脉脉。
破虏堡西院，桥清立在阶上，眺望那一轮冰盘，隔壁笑声不断，那是兵士们在共庆佳节。
热热闹闹，欢欢喜喜。
她忽地很想过去，加入他们。
小时候在白云观，山中无年节，从不庆贺，后来独立行医，云游四方，羁旅途中，顾不上，慢慢也就习惯了。
但此刻，她恍然察觉，热闹喜庆正是烟火人间。
桥清迈出一步，却转念想到自己一个女子，当真过去了，他们就该放不开了。
她笑着摇摇头，停在原地，继续赏看月亮。
不妨一道人影闪进院门，快步近前，拉着她就进了屋里，蹲在榻后。
“嘘！”岑申吹灭桌上灯烛，示意桥清不要出声，紧接着门外传来杂沓的脚步声，还有急切人语。
“将军不在这儿，你看灯都灭了！桥大夫歇下了。”
“第三只烤全羊好了，你们继续找，务必让将军跟兄弟们一起享用。”
“我还要跟将军掷骰子，赢玫瑰酒。”
片刻噪声渐渐远去，院中恢复了宁静。
岑申长长吐出一口气，这帮新兵，实在闹人，胃口更是惊人，他被围着根本走不脱，不得不借口净手，这才逃了出来。
看着他无奈的模样，桥清忍不住笑，刚要说什么，却听他肚中咕咕。
“您还没吃饱么？”她讶然。
“五仁月饼呢，我想吃。”他自是留了肚子，岑家中秋，从来都是阖家共吃一块月饼，他外出领兵后，只能望月遥思。
但今年，她在，一切迥然不同。
“那里。”她指了指窗下的八仙桌，桌上摆着石榴葡萄茶水，还有一碟月饼。
岑申眼睛大亮，拉着人过去坐下，拿起块月饼，一分为二，递一半给她。
“好吃。”他不住点头，这月饼比之前的好吃太多，关键是甜而不腻。
“不知堡长哪里买的，我得多买些，给镇上兄弟们送回去。”
没有得到回答，他一顿，明白过来，喜道：“是你做的。”
“不是，”她轻轻摇头，“是堡长带人做的，我只是提议用蜂蜜替代砂糖，青红丝用陈皮制作。”
“一样。”他笑起来，“以后都这般做，明年早些做了，给祖父送些回去。”
他说这话时，抬手替她将一缕垂落的秀发抿到耳后。
温热的手指，触到圆润的耳垂，桥清的心不觉猛跳。
“那个，将军，我……”
清脆的笛声打断了她的话，岑申耳朵一动，拍拍她肩，说声“早些歇着”就快步走了出去。
桥清怔愣片刻，忽觉发间多了什么，抬手一探，取了一物在手。
清清月辉下，看得分明，那是一支青玉簪，簪首雕成梨花样。
岑申快步回到自己卧房，上官平已等在窗前。
“这是查到的，您请看。”上官平递上一本厚厚的簿册。
册面包有蓝纸，乍看很像书卷，但里面写着的却是密密麻麻的数字。
岑申翻看着，手不觉攥成拳。
“将军，证据确凿，高青云再无法推脱，属下这就去——”
“不，马市开市在即，不可轻举妄动。”岑申压低了声音。
上官平听毕，立即收好簿册，越窗而出。
一夜辗转，翌日桥清早早起身，想寻岑申说两句话，却被告知，将军已经出堡去了。
“他是不好意思吗？”桥清握着那只玉簪，“他到底什么意思呢？”
*
破虏堡前的柳林里，看着面前一身素装的姜逸，岑申心绪复杂。
他是自己的少年朋友，也是姜韵的胞弟。
他还不知道姐姐去世的真相，若他知道是自己杀了她，他怕是再不会见自己了。
“给你添麻烦了！”忧伤的姜逸，似是没瞧见好友那凝重的神情，淡淡开口，“是我想来看看马市，你不要责怪别人。”
侧旁的袁胜，闻言悄悄冲岑申抱拳。
这个谷王殿下，一来就要赶马市，他怎么拦也不成，本以为会被将军责骂，没成想他倒主动拦了责。
其实，他要赶马市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补开马市是他亲自跟北鞑谈成的。
“听说马市很热闹，土产应有尽有，我想好好见识一番。你不必担心我，我是便装前来，除了你，这边镇再无人知。我的暗卫也不是吃素的！”
话是这么说，岑申不可能置他不理，这万一有什么，对谁都不好。
但他是匿名前来，自己的护卫也只能暗着来，否则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岑申想着，点头：“好，主随客便，你尽兴，别的不用管。”
于是三日后马市甫开，姜逸就以过路士子的身份，慢慢悠悠地入市游看。
袁胜则闷赌赌地跟在后面。
根据岑申军令，他乔装改扮，暗地护卫。可改扮什么不好，那上官泰居然给他化了个女装。
还短衫长裙，扭捏死了。
袁胜压下怒火，视线不敢离开贵客身影片刻。
奈何市上人太多，边境六镇，能来的人都来了，摊位之外，还有小贩，往来熙攘，摩肩擦踵，吆喝声讲价声震天。
忽然，一个果摊被挤倒，梨子枣子落了一地，众人帮着捡拾，堵住了前路。
危险，要是再有人被推到可怎么办！袁胜下意识地就要维护秩序，却见堡长领兵赶至，这才放下提着心，但下一瞬，却心胆俱裂。
攘攘人群中，哪里还有那个素净身影。
谷王不见了！
北鞑，一定是他们做的好事！
袁胜脑子一热，就奔北鞑人集聚的东北角而去。
根据最新合约，北鞑人入市交易，摊位都设在东北角，这里距离破虏堡最近，站在望楼上，一目了然，是岑申的提议。
没错，就是要盯住他们！
“你们……”袁胜急吼吼的喊着，却在看清眼前人时，生生顿住。
只见岑申正与哈辛寒暄，马市司的赵宁立在侧旁，满脸堆笑，周围有破虏堡的兵士戒备。
跟姜逸不同，哈辛的到来称得上大张旗鼓。
马市上的所有人，都看见了这位北鞑首领的矫健身姿。
天生对手，话不投机。岑申本不愿见他，但拗不过赵宁，只得前来意思一二。
“岑将军，你的箭法好准，多亏你手下留情，不然我可来不了呢。”哈辛耸动肩膀，大声笑道。
“是你运气好，但好运气不会一直眷顾你，下次你可要小心了。”岑申冷声冷眉。
“哎呀，咱们是好邻居，下次还得一起吃酒，把盏言欢。”赵宁居中打岔，“这边镇别的不说，酿的酒很烈，特别是高粱烧，哈辛将首，您可一定要尝尝。”
“是吗，那还等什么，咱们现在就去大碗喝个痛苦吧。”
岑申以不饮酒婉拒，祝两人尽兴，然后示意护卫让开路。
就是在此时，瞧见了袁胜那焦急的脸。
谷王出事了。
岑申当即明白，却不敢显露，只能等哈辛赵宁走远，这才装做巡市的模样，慢慢走向袁胜。
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袁胜急道：“谷王不见了！”
不见了？！
马市周围都是自己的兵，北鞑想神不知鬼不觉地绑个人出去，几无可能。
除非，岑申看了眼人群中哈辛的背影，难道他刚才是故意拖住自己的？
“分头找，给上官平发信号，让他去大梨河畔拦截。”
*
梁家布摊前，人头攒动。
不少人都是慕名而来。自从第一批粮食运达宁恬县，梁家米铺的声望就在民众心里水涨船高。
顺带的，梁家布铺也火了。
看着人们抢购布匹，跟不要钱似的，梁满仓的嘴一直就没合上。
“老板，这是你们自己做的香吗？”忽然，一个士子模样的人，跟他搭话。
“是啊是啊，是上好的助眠香，道家古方。”梁满仓走到木架前，热情地推介起来。
可算见着识货的了，他带着香来，本以为马市人多，正好推销，谁知人们只对吃穿日用感兴趣，这香，竟是无人理睬。
“还有这六香粉，补肾疏肝，冬春都能用。”
那客人接过剔红香盒，打开，以小指沾了些白色香粉，涂在手背上，轻轻一嗅，“好淡的香气。”
“多少钱一盒？”
“只要六十文。”
“能便宜点儿吗？”
“不能再便宜了，这是养身的，都是香药，涂在身上，还能辟邪，不是普通香粉所能比的。”
“这般神奇？”客人笑笑，“行吧，你帮我拿盒新的。”
梁满仓兴高采烈的拿货找钱，一抬头，就见岑申大步往这边走来。
“我的天，这尊神又要做什么！第二批粮食九月运达即可，他不会要提前吧？”
就在他惴惴之际，却见岑申忽地转了身，停在了刘记枣糕铺前。
“来两块。”
岑申接过油纸包，眼角瞥见袁胜已跟上姜逸，便回身往破虏堡走。
竟是虚惊一场。袁胜这小子，怕是中秋烤全羊吃多了，脑子腿脚都不灵光了，简直该罚。
岑申上了望楼，俯视马市熙攘，忽然有小校过来，说桥清寻他。
“可有急事？”
“桥大夫没说。”
“我知道了，告诉她，我过后再去寻她。”岑申说着，把枣糕递过去，“拿给她，让她趁热吃。”
破虏堡西院，桥清立在阶上，眺望那一轮冰盘，隔壁笑声不断，那是兵士们在共庆佳节。
热热闹闹，欢欢喜喜。
她忽地很想过去，加入他们。
小时候在白云观，山中无年节，从不庆贺，后来独立行医，云游四方，羁旅途中，顾不上，慢慢也就习惯了。
但此刻，她恍然察觉，热闹喜庆正是烟火人间。
桥清迈出一步，却转念想到自己一个女子，当真过去了，他们就该放不开了。
她笑着摇摇头，停在原地，继续赏看月亮。
不妨一道人影闪进院门，快步近前，拉着她就进了屋里，蹲在榻后。
“嘘！”岑申吹灭桌上灯烛，示意桥清不要出声，紧接着门外传来杂沓的脚步声，还有急切人语。
“将军不在这儿，你看灯都灭了！桥大夫歇下了。”
“第三只烤全羊好了，你们继续找，务必让将军跟兄弟们一起享用。”
“我还要跟将军掷骰子，赢玫瑰酒。”
片刻噪声渐渐远去，院中恢复了宁静。
岑申长长吐出一口气，这帮新兵，实在闹人，胃口更是惊人，他被围着根本走不脱，不得不借口净手，这才逃了出来。
看着他无奈的模样，桥清忍不住笑，刚要说什么，却听他肚中咕咕。
“您还没吃饱么？”她讶然。
“五仁月饼呢，我想吃。”他自是留了肚子，岑家中秋，从来都是阖家共吃一块月饼，他外出领兵后，只能望月遥思。
但今年，她在，一切迥然不同。
“那里。”她指了指窗下的八仙桌，桌上摆着石榴葡萄茶水，还有一碟月饼。
岑申眼睛大亮，拉着人过去坐下，拿起块月饼，一分为二，递一半给她。
“好吃。”他不住点头，这月饼比之前的好吃太多，关键是甜而不腻。
“不知堡长哪里买的，我得多买些，给镇上兄弟们送回去。”
没有得到回答，他一顿，明白过来，喜道：“是你做的。”
“不是，”她轻轻摇头，“是堡长带人做的，我只是提议用蜂蜜替代砂糖，青红丝用陈皮制作。”
“一样。”他笑起来，“以后都这般做，明年早些做了，给祖父送些回去。”
他说这话时，抬手替她将一缕垂落的秀发抿到耳后。
温热的手指，触到圆润的耳垂，桥清的心不觉猛跳。
“那个，将军，我……”
清脆的笛声打断了她的话，岑申耳朵一动，拍拍她肩，说声“早些歇着”就快步走了出去。
桥清怔愣片刻，忽觉发间多了什么，抬手一探，取了一物在手。
清清月辉下，看得分明，那是一支青玉簪，簪首雕成梨花样。
岑申快步回到自己卧房，上官平已等在窗前。
“这是查到的，您请看。”上官平递上一本厚厚的簿册。
册面包有蓝纸，乍看很像书卷，但里面写着的却是密密麻麻的数字。
岑申翻看着，手不觉攥成拳。
“将军，证据确凿，高青云再无法推脱，属下这就去——”
“不，马市开市在即，不可轻举妄动。”岑申压低了声音。
上官平听毕，立即收好簿册，越窗而出。
一夜辗转，翌日桥清早早起身，想寻岑申说两句话，却被告知，将军已经出堡去了。
“他是不好意思吗？”桥清握着那只玉簪，“他到底什么意思呢？”
*
破虏堡前的柳林里，看着面前一身素装的姜逸，岑申心绪复杂。
他是自己的少年朋友，也是姜韵的胞弟。
他还不知道姐姐去世的真相，若他知道是自己杀了她，他怕是再不会见自己了。
“给你添麻烦了！”忧伤的姜逸，似是没瞧见好友那凝重的神情，淡淡开口，“是我想来看看马市，你不要责怪别人。”
侧旁的袁胜，闻言悄悄冲岑申抱拳。
这个谷王殿下，一来就要赶马市，他怎么拦也不成，本以为会被将军责骂，没成想他倒主动拦了责。
其实，他要赶马市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补开马市是他亲自跟北鞑谈成的。
“听说马市很热闹，土产应有尽有，我想好好见识一番。你不必担心我，我是便装前来，除了你，这边镇再无人知。我的暗卫也不是吃素的！”
话是这么说，岑申不可能置他不理，这万一有什么，对谁都不好。
但他是匿名前来，自己的护卫也只能暗着来，否则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岑申想着，点头：“好，主随客便，你尽兴，别的不用管。”
于是三日后马市甫开，姜逸就以过路士子的身份，慢慢悠悠地入市游看。
袁胜则闷赌赌地跟在后面。
根据岑申军令，他乔装改扮，暗地护卫。可改扮什么不好，那上官泰居然给他化了个女装。
还短衫长裙，扭捏死了。
袁胜压下怒火，视线不敢离开贵客身影片刻。
奈何市上人太多，边境六镇，能来的人都来了，摊位之外，还有小贩，往来熙攘，摩肩擦踵，吆喝声讲价声震天。
忽然，一个果摊被挤倒，梨子枣子落了一地，众人帮着捡拾，堵住了前路。
危险，要是再有人被推到可怎么办！袁胜下意识地就要维护秩序，却见堡长领兵赶至，这才放下提着心，但下一瞬，却心胆俱裂。
攘攘人群中，哪里还有那个素净身影。
谷王不见了！
北鞑，一定是他们做的好事！
袁胜脑子一热，就奔北鞑人集聚的东北角而去。
根据最新合约，北鞑人入市交易，摊位都设在东北角，这里距离破虏堡最近，站在望楼上，一目了然，是岑申的提议。
没错，就是要盯住他们！
“你们……”袁胜急吼吼的喊着，却在看清眼前人时，生生顿住。
只见岑申正与哈辛寒暄，马市司的赵宁立在侧旁，满脸堆笑，周围有破虏堡的兵士戒备。
跟姜逸不同，哈辛的到来称得上大张旗鼓。
马市上的所有人，都看见了这位北鞑首领的矫健身姿。
天生对手，话不投机。岑申本不愿见他，但拗不过赵宁，只得前来意思一二。
“岑将军，你的箭法好准，多亏你手下留情，不然我可来不了呢。”哈辛耸动肩膀，大声笑道。
“是你运气好，但好运气不会一直眷顾你，下次你可要小心了。”岑申冷声冷眉。
“哎呀，咱们是好邻居，下次还得一起吃酒，把盏言欢。”赵宁居中打岔，“这边镇别的不说，酿的酒很烈，特别是高粱烧，哈辛将首，您可一定要尝尝。”
“是吗，那还等什么，咱们现在就去大碗喝个痛苦吧。”
岑申以不饮酒婉拒，祝两人尽兴，然后示意护卫让开路。
就是在此时，瞧见了袁胜那焦急的脸。
谷王出事了。
岑申当即明白，却不敢显露，只能等哈辛赵宁走远，这才装做巡市的模样，慢慢走向袁胜。
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袁胜急道：“谷王不见了！”
不见了？！
马市周围都是自己的兵，北鞑想神不知鬼不觉地绑个人出去，几无可能。
除非，岑申看了眼人群中哈辛的背影，难道他刚才是故意拖住自己的？
“分头找，给上官平发信号，让他去大梨河畔拦截。”
*
梁家布摊前，人头攒动。
不少人都是慕名而来。自从第一批粮食运达宁恬县，梁家米铺的声望就在民众心里水涨船高。
顺带的，梁家布铺也火了。
看着人们抢购布匹，跟不要钱似的，梁满仓的嘴一直就没合上。
“老板，这是你们自己做的香吗？”忽然，一个士子模样的人，跟他搭话。
“是啊是啊，是上好的助眠香，道家古方。”梁满仓走到木架前，热情地推介起来。
可算见着识货的了，他带着香来，本以为马市人多，正好推销，谁知人们只对吃穿日用感兴趣，这香，竟是无人理睬。
“还有这六香粉，补肾疏肝，冬春都能用。”
那客人接过剔红香盒，打开，以小指沾了些白色香粉，涂在手背上，轻轻一嗅，“好淡的香气。”
“多少钱一盒？”
“只要六十文。”
“能便宜点儿吗？”
“不能再便宜了，这是养身的，都是香药，涂在身上，还能辟邪，不是普通香粉所能比的。”
“这般神奇？”客人笑笑，“行吧，你帮我拿盒新的。”
梁满仓兴高采烈的拿货找钱，一抬头，就见岑申大步往这边走来。
“我的天，这尊神又要做什么！第二批粮食九月运达即可，他不会要提前吧？”
就在他惴惴之际，却见岑申忽地转了身，停在了刘记枣糕铺前。
“来两块。”
岑申接过油纸包，眼角瞥见袁胜已跟上姜逸，便回身往破虏堡走。
竟是虚惊一场。袁胜这小子，怕是中秋烤全羊吃多了，脑子腿脚都不灵光了，简直该罚。
岑申上了望楼，俯视马市熙攘，忽然有小校过来，说桥清寻他。
“可有急事？”
“桥大夫没说。”
“我知道了，告诉她，我过后再去寻她。”岑申说着，把枣糕递过去，“拿给她，让她趁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