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清坐在院子里配制桑菊饮。

    秋风渐凉,不少兵士开始咳嗽发热,此饮宣肺止咳,疏风清热,正合用。

    给她打下手的小兵有些不好意思:“桥大夫,您给了方子,这些动手的活就让我们做吧。您去马市上逛逛呀,可热闹了。”

    桥清翻着苇席上的白菊,这菊是从破虏堡马厩外的空地上采来的,“过两天,不急。”

    她是真不急,自打开市以来,她就一直待在堡中。马市喧嚣拥挤不说,还有众多鞑人,一想到之前的遭遇,她就迈不动腿。

    虽说不赶市,可市上的美食,她是一样没落下。

    枣糕,橘饼,雪花梨,胡桃,蔗糖,千层饼……每日都有人送来。

    她觉得自己都吃胖了,更多了期待。

    “不知今天会是什么?”她想着,望向院门,就见一道长影正大步走来。

    四目相对,只一瞬,她就快快移开视线,如偷嘴的小孩撞见大人,只能先溜为上。

    谁知那人紧追不舍,径直走到她面前,把一包奶皮子放进她手里,“尝尝。”

    见状,小兵识趣地默默退下。

    桥清红了耳尖,更不敢看他,却是脱口道:“今日好早哇。”

    没有回音,她讶然抬头,就见他正笑望着自己,眉展眼舒,就像下了学堂的学童。

    “有热水吧?”他扬起干裂的唇角,转身就往屋里走。

    喝光一壶热茶,岑申才慢慢开口:“哈辛走了。”他解下长刀,靠坐在榻上,轻轻扭动肩膀。

    “这才七天,他就回去啦?”桥清纳闷,拿了湿布巾给他擦手,又添上茶。

    “该见的都见了,该拿的也拿了,还不走做什么!”

    “但也太早些,马市要开一个月啊。”

    见他肩膀僵硬,她走过去,轻轻在其肩井穴上刺入一根银针。

    “试试,合适了告诉我。”她捻动针尾,调整针向。

    一股热流缓缓滑过肩头,向后背蔓延,岑申惬意地说了声好。

    桥清在他对面坐下,想了想,道:“听袁胜说,谷王殿下来了?”姜韵死之真相,她自是了解,虽是罪有应得,但毕竟是姜逸的胞姐,他这个弟弟,怕是难过得紧。

    难过伤心,也伤胃,他本就脾胃不好,这下。

    “我开个方子,你拿给谷王,让他不时喝上些。”

    岑申望着她,半响才道:“对症才能下药,你这不看诊就开方,——你要见他吗?”

    桥清摇头,她从来都不愿见他,之前是觉得皇子尊贵,各种礼仪规矩,稍有差池就会被罚,现在却是无法面对。

    他的伤心难过,多少也与自己有关,虽然自己是无意的。

    “我只是希望他能好过点儿。至少如常饮食,不要坏了身体,脾胃乃后天之本。”

    这就是医者的口吻了,他听着笑起来,“用不上了,他已经离开三榆镇,此时该到饮马堡了。”

    桥清又是一惊,谷王不是来散心的吗,这才几天。

    仿佛回答她的疑问,岑申幽幽开口,“他当是有了新的打算!”

    一顿,目光落在那一头秀发间,“簪子呢?为何不戴?不喜欢吗?”

    没想到他突然换了话题,还是这般直接的发问,桥清愣住,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回答我。”他等了片刻,又道。

    “您为何要给我簪子呢?”

    尚国习俗,男女相亲时,若男方有意,就会在女方发间插上金簪,以为诚意。

    他知不知道哇!

    桥清问完,只觉心中更加忐忑,头垂得更低。

    下一瞬,下巴被抬起,迎上两道深邃的目光,“惟愿与君长相伴,不分离。”

    “你可愿意?”

    桥清想开口,却觉喉下堵得厉害,只能点头。

    岑申大喜,伸开双臂,就要揽人入怀,却听堡长的声音传来:“将军,在西院吧,我有事找他!”

    桥清急急起身,刚站好,堡长就到了门外。

    岑申拍拍她肩,大步走了出去。

    “这是哈辛的采买清单,将军请看。”

    “辛苦了!”岑申看着,眉头不觉皱起。

    堡长瞧着,以为录写不够详细,刚要说重做一份,却听岑申道:“很好,哈辛虽走,警戒不能放松,让兄弟们加把劲,等马市结束,一并有赏。”

    堡长干劲十足地去了。

    桥清走过来,轻声道:“可是哪里不对?”她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忧虑。

    “但愿不是我料想的那样。”岑申把清单收好,“我得去看看,你就在堡中,哪里也不要去。”

    尽管他说得严重,她也做了坏的打算,但出人意料的,直到马市结束,鞑人也未兴风作浪。

    *

    长达一月的马市圆满结束,人人皆是满载而归,收获甚丰,欣喜之情从众人心间涌出,染得空气都暖了几分。

    “将军,今晚的犒赏宴,还是烤全羊吗?”上官泰请示道。

    岑申看着祖父岑朗的来信,“你看着安排,但有一点,不许饮酒。”

    “那多没劲啊,吃肉不喝酒,白来世上走。”袁胜立即道,他还想说什么,却被岑申瞥来的目光止住,赶紧改口,“不喝就不喝,饮酒伤身嘛,我懂,我懂。”

    岑申放下信,拿出信笺,袁胜抢到桌前,替他研墨。

    上官泰开始禀报军务及镇务。

    “冬衣,今年还能穿,但明年就得换新的了。我已拟了文书,呈报高府。”

    尚国兵律,兵士服装,每两年换一次,三榆镇全兵去年就该换的,但高青云就是不批,说什么民众穿衣都是新三年,他已经向兵部提了建议,要将二年改三年。

    兵部驳回,他继续上报,一来二去,竟就拖了过去。

    “姓高的再不批,我就打上高府门去。”袁胜忿忿。

    岑申提笔快书,似是没听见这话,示意上官泰继续。

    上官泰清清嗓子,刚要说什么,就见小校叩门进来,呈上一纸军令。

    “兹令三榆镇镇巡抚岑申即刻入帅府议事,午时不到,军法处置。”

    看着那鲜红的高府帅印,袁胜脱口道:“姓高的又搞什么!这都巳末了!”

    “无妨,有雪飞龙。”岑申搁笔,提刀就走,走到门口,忽地转身,“上官,今晚的犒赏宴,多备一桌。”

    *

    不愧是千里马,几个腾跃后,岑申就到了高府前。

    守卫过来牵马,雪飞龙却是长嘶一声,抬起前蹄,那守卫一惊,怕被踢到,本能的后退,不料雪飞龙却是双蹄齐踏,闪电般奔了出去,眨眼就消失在街角。

    “岑将军,大帅有令,不可携刀入府。”

    “谁能拿走,尽管来拿。”岑申冷声,横手举刀,向前一步,浑身杀气腾起。

    几个守卫你看我我看你,竟是无一人敢上前,只得眼睁睁看着他进了府门。

    轰隆隆的关门声在身后响起。

    岑申挑眉,注意到府中甚是安静,连个仆从也不见。

    难道是空城计?

    他暗暗攥紧刀,一步一步往前走,直走到厅前,忽听一阵大笑传来。

    “岑将军,快里面请,大帅正等着你呢。”贾明步出厅门,下阶迎接。

    如好友相见,他抬起手,要扶岑申,却被轻轻避开。

    雕虫小技,瞥见他指缝间的细针,岑申嫌恶的快走,拾阶而上,到了厅前。

    高青云正坐在上首,看见岑申,招了招手。

    尽管讨厌,但身为下属,该有的礼数不能少。岑申忍怒入内,行了抱拳礼。

    “岑申,你似是不高兴,可是马市一场,累得紧了?”高青云打量着他,目光落在那把长刀上。

    “没那么累,北鞑安生,属下轻松不少。”

    “你就是不说实话,从来都是自己扛着。这次马市很成功,我会上表,替你请功。”

    太阳没从西边出来呀,姓高的却是换了一副嘴脸。岑申纳闷着,不对,一定有诈,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几次出手,都没占到便宜,可是要来软的?

    那他就错了!自己向来软硬不吃!

    “岑申,坐,喝茶。”高青云看贾明一眼,后者立即捧上香茶。

    “属下愚钝,还请大帅明言。”岑申不耐打哑谜,不坐不饮,直接开口。

    “看,你就是这般急,我很喜欢。”高青云笑道,“性急才能做事。”

    “是这样,宁恬、长远正在重建,修房铺路,都需人手。你也知道,守兵损失不少,民众干活又没章法,我这看着急啊,眼看就是深秋马上入冬,总不能把人再冻一次吧?”

    岑申不语,高青云又道,“我决定增派人手,帮他们一把。——你们三榆镇,出两千兵过去!”

    “属下难以从命!”岑申直接拒绝,“请另行调派。”

    “不是只有三榆镇,别的镇也会……”

    “别的镇去不去,三榆镇都不去,一兵一卒都不会去。”岑申抬眼,直视对方。

    “岑申,你什么意思?”高青云猛拍座椅扶手,“你这是公然抗令,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我今天就是抗令,你又如何?”

    “按照律法,犯上不尊者,当诛!”高青云提高了声音,说着重重拍手。

    一队卫兵持刀而入,将岑申围在当中。

    岑申却是不惧,冷冷扫视众人:“按照律法,叛国者当诛九族!”

    闻言,高青云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当即下令,“岑申公然抗令不遵,就地格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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