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蛋想了想,道:“我听那胖道士对大当家说给他践行,还说……祝他一路常胜,京都再会什么的。”

    无毛点了点头,笑着扔给铁蛋一件棉袄,道:“你小子很机灵嘛!成,你在利州这边的孤儿巷待两日,莫要引人注意,再悄么声的回渝州去。照顾好自己,别着凉,否则夫人该担心了!”

    铁蛋满口应下,“成!无毛哥放心,有事你再寻我就是!”

    半大的孩子眼眸晶亮,精神头儿十足,为自己能得用而兴奋异常。

    无毛笑了笑,揉了把铁蛋的脑袋,遂一个翻身跳跃,便消失在了街角墙头。

    ***

    无毛看不懂那荷包上画的符号,忙赶回了鹿鸣山。

    胡彪拿着那被撕开的荷包,看着那个小小的图形符号,拧眉道:“这是以前军中用到的一种暗号,我曾教过大当家的,意思是‘全军开拔’。”

    无毛忙接话道:“是,铁蛋还听见那方士说什么‘一路常胜,京都再会’,难不成……大当家要北上京都吗?”

    胡彪拧眉沉思良久,沉声道:“恐怕……是义军要有所动作了。”

    “已经动了。”

    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鬼卿从前厅门外迈步而入,“义军从利州五十里外动身,若要北上京都,必会途经鹿鸣山地界。岗哨的兄弟来报,东南方向的山道似有异动。”

    柳月影的心猛然提起,急声问道:“何时?”

    鬼卿撩起眼皮看向她,轻声道:“现在。”

    ***

    柳月影抱着锦桃,冲着山道狂奔,一路跑到了她曾与洛景修定情的那处崖顶。

    春风吹拂万物生,已有迎春迫不及待的伸出稚嫩的触手感受春意。

    风中带起草木泥土的清香,带来春的气息,似希望,似期盼。

    一路抱着锦桃跑来,她急喘着气,胸膛起伏不定,分不清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累,额角冒出了些许薄汗。

    鼻尖萦绕着山林的芬芳,她却只顾着冲遥远的山道处极目远眺。

    站在崖顶,能远远的瞧见山道上的大批人马,密密麻麻,良莠不齐。

    没有正规军的纪律严明,训练有素,整支队伍都略显懒散。

    此处太高,相隔太远,只能瞧见一个个人头攒动,压根瞧不清人。

    可是她知道,他在那里。

    柳月影抱紧怀中的锦桃,轻声道:“锦桃,你看,爹爹在那里。”

    锦桃闻声茫然四顾,闪着灵动的大眼睛,冲着娘亲“咯咯咯”直乐。

    柳月影看着女儿天真无邪的笑颜,不觉红了眼眶。

    她亲了亲锦桃的小脸儿,哑声道:“锦桃,你和娘亲一起,等爹爹回来,好吗?他一定会回来的,对吗?”

    他一定会回来!

    她喃喃自语,似在说给锦桃听,也似在说给自己听。

    ***

    洛景修随义军一路途经鹿鸣山。

    义军中马匹有限,他还没混到能骑马,只能从众一道徒步前行。

    走到一处山道时,他似心有所感,抬头望向山之巅。

    目之所及,草木丛生,密林环绕,怪石嶙峋,明明什么都看不到。

    可他却似当真瞧见了衣袂蹁跹,那随风飘扬的一抹裙角。

    柔纱的衣带似飘进了他的眼中,飘进了他的心底,印刻下一缕不灭的光影。

    “哎,洛兄弟,瞧什么呢?”

    一旁,褚良勾着洛景修的脖子,亲昵的问道。

    褚良和洛景修一样,都是自发投奔了义军。

    他是雍州人士,家中世代靠农田而生,是实实在在的庄稼人。

    田赋新令颁布后,家中快要揭不开锅了,虽三州内有周汶坐镇,还算稳定,各地也都有屯谷仓开仓放粮,接济百姓,可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多地都爆发了农民起义后,褚良也是蠢蠢欲动。

    大好儿郎,一膀子力气,何不拼一把?

    说不准就能拼个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呢?

    总比窝窝囊囊受官府压榨来得好。

    于是,褚良便投奔了义军。

    洛景修垂眸一笑,任由褚良勾住他的脖子,轻声道:“没看什么,看那山上的迎春快要开了。”

    褚良呲牙一笑,道:“嘿!我瞧着你就是同咱们这些庄户人不一样,身上有贵气!”

    洛景修无奈的笑笑,“有什么贵气,庄户人怎么了?士农工商,庄户人可比士大夫。”

    “哈哈哈!”褚良朗声大笑,拍了拍洛景修的肩膀,“什么话让你小子一说就是中听!”

    他凑近了洛景修,低声道:“哎,老哥我就瞧着你有本事。你一来义军便找了头领,让他改道北上,不要同镇国大将军燕归梧正面抗衡。还说什么北上虽关卡重重,可并非无路可取,啧啧,现在军中都传你有张良之智呢!”

    洛景修摆摆手,谦逊道:“嗳,这可不敢当!世人皆知镇国大将燕归梧的威名,此人骁勇善战,用兵如神,连北漠铁骑听到都会怕,咱们一草台班子如何同正规军对抗?必然没有好果子吃!我只是同头领说了实话而已。”

    褚良笑眯眯道:“不管怎么说,老哥我就是看好你!张良能辅佐刘邦拿下江山,说不准你也能辅佐出一代帝王呢?先说好了啊,以后发达了,可莫要忘了咱们的兄弟情意,记得拉老哥一把啊!”

    洛景修笑着点头应和道:“没问题!”

    嘴上虽如此应着,洛景修心中却不禁苦笑。

    刘邦不止有张良、陈平,还有韩信、萧何、樊哙等一众武将辅佐。

    行军作战不止要一鼓作气,还需秉承内心坚定不移的信念,方可抵挡战败时内心与身体的双重冲击。

    张良等人靠的是推翻暴秦,为故国报仇的信念,可是义军这些人呢?

    他们大多是寻常百姓,被苛捐杂税压榨,被天灾人祸折磨,饿急眼了才会“逼上梁山”,并非当真想要推翻如今的皇权,起义大抵只是想要求个安稳太平吧!

    若明君仁德,许下一个太平盛世,任谁都会安心回到故乡,过自己的小日子去了,还起的什么义?

    洛景修入义军已有几日了,暂且未见一个能入他眼的能人。

    成大事者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时也命也运也。

    如此来看,天时地利如何,他尚且不知,可这“人和”就有大大的问题啊!

    这一段山道眼看到了头,洛景修抬眸最后望了眼那处崖顶,遂默默地低下头,随队伍前行。

    月儿,我走了……

    ***

    洛景修离开了三州地界,便如石沉大海,水滴入川,音讯全无。

    贺璋安坐利州行宫,倒是时常能收到来自义军的“捷报”。

    元乐十五年,惊蛰,起义军绕过衢州,直击宝庆,大获全胜。

    元乐十五年,谷雨过后,起义军取道福望山,绕过了武昌府,拿下汝宁。

    元乐十五年,芒种,起义军不走开封府,避开了潼关卫,直逼泾阳。

    北上的要道都有层层关卡,洛景修聪明的规划出路线,巧妙的规避开所有可能直面对抗的风险。

    若这条路线落到地图上,起义军这一路便如蛇形般前进。

    绕是绕了些,可贵在并无太大的伤亡。

    洛景修既要在义军中崭露头角,便要有实打实的战绩。

    此去北上的路,他也特意挑了两处关卡,迎难而上。

    因有贺璋的暗中“照应”,这两处关卡防守薄弱,轻易便被义军打掉了。

    自此,义军士气大振,一路高歌猛进,洛景修也因此被头领看重,如今是军中一个小头目,带领一小支队伍。

    他没有暴露自己是“雪狼”大当家的真实身份,只因他不想牵扯上雪狼中的任何人。

    否则,毫不客气的说,雪狼中人若加入义军,个个都是以一敌十的战力,比如今这懒散的义军强太多。

    虽然临行前,贺璋的意思是让他成为整个义军的首领,号令群雄。

    可洛景修完全没这个心思。

    这支义军队伍大概由三方构成,来自不同的地方,本就融合困难。

    如今军中时常纷争不断,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因纪律不严,是以军心散乱。

    要想把一盘散沙汇聚起来,建成堤坝,不是一件易事。

    洛景修本就无心为贺璋的那劳什子大业赴汤蹈火,何谈鞠躬尽瘁呢?

    可为了博得贺璋的信任,他需得拿出些真实的战绩来。

    是以,义军所到之处确确实实是拿下了那些城镇的。

    可是,如此这般的草台班子,后方粮草补给是大问题。

    他们没有朝廷正规军的六部供应,本就粮草紧缺,是以每拿下一个城镇,就免不了发生抢掠掳劫之事。

    洛景修也曾同头领抗议过,他们入城并非为了欺压百姓,如此行径,同土匪何异?

    头领却莫名其妙的看着他,问道:“不抢粮食咱们义军吃什么喝什么?哪还能继续北上?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傻话!”

    洛景修颓然,是啊,他说的是傻话。

    可看着被义军扫荡一空的城镇,看着坐在街头哭嚎的无助百姓们,洛景修满心的厌烦与疲惫。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元乐十五年,秋分后,起义军已达临水河畔。

    这一夜,义军在河畔空地处驻扎。

    洛景修独坐河边,望着空中那弯蛾眉月,陷入了无尽的相思。

    不知不觉间,他已离开三州许久了。

    而他的锦桃已快满一岁了。

    他疯狂的思念女儿,思念家,思念心底夜夜入梦的那个人……

    不止如此,他自打十四岁逃离极北之地后,身边总有胡彪等人相伴,如今他孤身一人在义军中,始终寻不到一丝归属感,和义军更谈不上志同道合,总有一种孤军作战的寂寥之感。

    如此宁静的夜,独坐清灵河水岸,孤独落寞涌上心头。

    长舒一口气,他垂眸望着河水中的倒影。

    慢慢蹲下身,伸手入沁凉的河水,小心的捧起水中月。

    掬月光在手,留花香满身。

    他慢慢阖上双眸,紧紧的咬着牙关,月儿,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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