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洛景修睁开眼,眼中已恢复淡然。

    “洛兄弟,怎地一个人在这里?”

    褚良拿着两张干巴巴的饼子坐到了洛景修的身边,伸手一递,“给,吃点儿吧!如今也没多少了。”

    洛景修接过饼子,费力的咬了一口,不觉蹙了蹙眉心。

    褚良见状笑了笑,道:“你一看啊就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吃不惯这个吧?”

    他龇牙咧嘴的扯了口饼子,费劲的嚼着,同洛景修一道坐到河岸边。

    两人静静地坐着,看向夜色下的临水河,月光洒下,河面波光粼粼,似碎了一河面的璀璨宝石。

    “洛兄弟成家了吧?”褚良突然问道。

    洛景修勾了勾唇角,“成过。”

    褚良莫名道:“什么叫成过?”

    洛景修露出一抹不屑的笑意,“我要奔大好前程嘛,就把那婆娘给休弃了。”

    在外,他始终保持着警惕,即便这大半年来,他同褚良已算相熟,也从未暴露过自己的底细。

    褚良了然的点点头,“哦,原来是这样,也罢,好男儿志在四方嘛!那……洛兄弟有孩子吗?”

    洛景修垂眸,拧着眉咬下一口饼子,点头道:“有个闺女。”

    褚良嘿嘿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想闺女了吧?”

    “一个丫头片子,又不能传宗接代,长大了都是给别人家养的。”洛景修不在意的摆摆手,转头问道:“褚大哥呢?可有成家?”

    褚良点头道:“有啊!庄户人成日里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子按部就班,老人讲究先成家后立业,这不早早就成了家。我那婆娘给我生了俩臭小子,大的十岁了,小的也快六岁了。”

    褚良懒懒地躺倒在河岸边的草地上,一手拿着饼子,一手枕在脑后,长舒了一口气,“唉……那俩臭小子,一个比一个淘气,那皮得哟~家里棍子都打折了好几根!嘿嘿,我倒是羡慕洛兄弟你,生个丫头多贴心呢!”

    说起家,说起孩子,糙汉的脸上也挂上了一抹真诚的笑意。

    洛景修垂眸一笑,道:“算来,我离家都大半年了,那丫头如今快要一岁了,怕是早不记得我了。”

    褚良摆摆手,安慰道:“嗳,不怕的,以后待咱们打赢了这场仗,就回家!你若想孩子就多去看看,小娃娃嘛,谁对她好,她就跟谁亲的!”

    “再说吧!”洛景修不想多谈私事,转移了话题,问题:“褚大哥瞧着,这些时日军中士气如何?”

    闻言,褚良笑了出来,“哈哈,士气?咱啥时候有过那玩意儿了?”

    洛景修无奈一笑。

    褚良将最后一口饼子塞进嘴里,抻着脖子咽下去,道:“这一路看似咱们义军打下了不少城镇,可始终没和正规军对上过,都是各地守军,本就不足为惧,打败了几个虾兵蟹将就飘飘然了?别看老哥我是个庄户人,没见识,我可比他们看得清楚!”

    洛景修笑了笑,眼中滑过一抹若有所思。

    “洛兄弟,咱们绕过了诸多重镇关卡,少打了多少仗,如今还能活着这么多人,可都是你的功劳!”褚良爬起来,凑近洛景修,低声道:

    “你这么大的功劳,可头领一点表示都没有,老哥我心里不舒坦。义军分三路,西路、东路和南路各成一派,谁也不服谁。不是今天他抢了你的功劳,就是明天你抢了我的粮食,成日里闹腾不休。哎哎,你知道不?咱们路过汝宁的时候,西路头领竟将城中的姑娘抢回了营帐,为此,南路头领差点和他打起来!”

    闻言,洛景修微微蹙起了眉心。

    “啧啧,就这样一支杂牌军,居然走到了临水,不是你的功劳是什么?”褚良还在为他抱不平,不甘心道:“头领们不想着提拔你,如今还只让你带领一小支队伍,真是眼瞎!要我说,就该像当年刘邦对韩信那般,叫什么来着……哦对了,登坛拜将!”

    洛景修被逗乐了,看向褚良,笑着问道:“褚大哥当初投奔起义军是为了什么?”

    褚良长舒一口气,举头望向那勾弯月,喃喃道:“唉,咱们小老百姓一辈子图什么?不就图个丰衣足食,儿孙满堂吗?这风餐露宿,马革裹尸的日子哟,当真不是人人都能受得了的,还是婆娘孩子热炕头的好,我都后悔跑出来了!”

    洛景修垂下眼眸,感受夜风习习,如小手撩动衣袍发梢。

    军中儿郎首要一条便是军令如山,他们的心中有如磐石般不变的信念,就是保疆土完整,护百姓太平。

    他们浴血奋战,戎马一生,将炙热而年轻的鲜血挥洒在这片疆土之上,是信念也是理想。

    而恰如洛景修之前所想,义军是没有这份信念的。

    贺璋若当真想用义军成什么大事,才是白日做梦,天方夜谭。

    洛景修琢磨着,贺璋不会这么蠢,大概只是想让京都乱上一乱,再浑水摸鱼?

    常言道:“兵贵神速”。洛景修特意一路绕行,是有意避开重兵,避免不必要的伤亡,可也是为了给京都留下派兵的机会。

    只是他有些没想明白,义军都走到临水了,京都怎地还没动静?

    “洛兄弟,咱们过了临水往哪儿去啊?”

    洛景修正出神,便听褚良的声音自耳畔响起,他回神定心,淡淡道:“去香源镇。”

    “香源镇?”褚良莫名其妙道:“为何去那里?”

    洛景修耐心解释:“香源镇靠近京畿,若咱们直接取道直隶,必会对上京师,若是能绕过北凉山脉,便能少打仗。”

    “哦……”褚良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我还没去过香源镇呢!”

    洛景修笑了笑,“香源镇很小,以种植香料为生。此香料是调制龙涎香非常重要的一味,是以前朝时,香源镇便划归京畿统管,镇上每年产出的香料都直接进了内务府。”

    “啧啧啧,达官贵人用的东西,咱一辈子都见不着。”褚良连连咋舌。

    洛景修打趣道:“若拿下了香源镇,说不定褚大哥也能寻点儿金贵的香料,带回去给嫂子了。”

    褚良眼眸一亮,兴奋道:“当真?那感情好!洛兄弟,你说咱打完了这一仗,是不是就能回家了?”

    回家……一个多么遥远又温暖的向往。

    此战只有一种结果,就是义军被朝廷派兵镇压。

    他们这些人或被杀或被擒,认罪伏法,还能回家吗?

    洛景修长舒一口气,带着笑意,点头道:“嗯,到时候我同褚大哥一起回家!”

    ***

    利州行宫,偏殿书房。

    贺璋霍然抬头,拧眉问道:“什么?义军要取道香源镇?为何不直取直隶?”

    “这……小生不知。”夏佐躬下身,低下头。

    “蠢货!”贺璋难得的有些急了,“不能让他们去香源镇!立马给燕归梧传令,让他马上派兵北上,在香源镇以南的怀安镇将义军拦截!”

    “是是,小生立刻就去!”

    夏佐领命,躬身退出了书房。

    他边退边心下狐疑,自打义军离开三州北上以来,贺璋总能及时收到情报,获取义军的动向,这是为何?

    燕归梧接到贺璋的传令,推脱自己练兵时受了伤,不宜远征。

    贺璋连发三道令,燕归梧今天说自己伤势加重,高烧不退,明天说自己可能中毒了,动弹不得,总之满嘴胡扯,就是不肯发兵。

    最后,燕归梧甚至让贺璋拿出圣上的圣旨,只要得圣令,他立马动兵,就算身体不适死路上,就权当为国尽忠了。

    燕归梧这般混不吝的态度,气得贺璋把桌案上的笔墨纸砚砸了个干净。

    急火攻心,贺璋连咳了几声,竟咳得喉头冒出了丝丝腥甜。

    直到这一刻,他才觉得,事态有一些脱离了掌控。

    义军已离开三州地界,可燕归梧的十万京师始终待在鹿鸣山一带不挪窝,为什么?

    圣上一开始派燕归梧率领十万京师前来利州,到底是为了义军,还是打从开始便是冲着他贺璋来的?

    或者说,燕归梧一直不动,是不是在鹿鸣山发现了什么?难不成圣上也在打那千年宝藏的主意?

    是了,先帝就曾因“蒙照遗留下千年宝藏”这个诱因而怀疑洛氏图谋不轨,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愈演愈烈,渐渐长成参天大树,最终因着一两句挑唆,洛氏才被扣上了“谋反”的罪名。

    贺璋越想越多,越想越不对,竟一时火气直冲天灵盖,顶得他两眼发黑,脚下踉跄了两步。

    夏佐忙上前搀扶,急声道:“太傅保重身子,切莫太焦急啊!”

    贺璋在夏佐的搀扶下缓缓坐下,舒了口气,忙咽了两颗丹药,方觉好些了,他眼眸阴沉,沙哑的开口道:“他在义军中如何了?”

    夏佐知晓这个“他”指的是洛景修,忙应声道:“据说,洛公子在义军中虽未成为头领,却足智多谋,义军动向多受他影响,堪比张良。虽说义军所到之地多有抢掠掳劫之事,可洛公子持反对意见,倒是在百姓中颇有声望。”

    “废物!大半年了,还未彻底掌控一群蝼蚁,还让其取道香源,愚不可及!”

    贺璋那双浑浊的眼眸中暗藏杀意,他狠狠闭了闭眼,良久,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呵呵,声望?他需要什么声望?”

    夏佐浑身都有些发紧,忙躬身道:“是,小生失言了。”

    “你去,将洛景修的真实身份散播出去,就说……”

    贺璋笑了笑,嘶哑瘆人,“就说他已认老夫为义父。”

    夏佐的心头“咯噔”一跳,不敢反驳,忙应声道:“是,小生知晓了。”

    待退出了偏殿,夏佐的眉心都未舒展开,看样贺璋是被气急了,此计简直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放在寻常贺璋不会如此急躁。

    他这么紧张香源镇,那里到底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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