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景修随义军过了临水,抵达香源镇外十里处。

    原以为香源只是个小城镇,非关隘非边境,不会有什么重兵把守。

    可令洛景修意外的是,香源镇的兵力守备比许多城镇都要高,甚至城门戒备森严。

    他深感狐疑,立马同头领商议,让义军在城外十里驻扎下来,而他在某个夜晚,借着夜色潜入了香源镇内。

    洛景修黑衣夜行,飞檐走壁,潜伏在屋顶,隐于暗夜。

    香源镇本是个靠着香料过活的小镇,百姓安居乐业,即便如今各地都为了繁重的苛捐杂税而苦不堪言,可对香源镇的百姓来说,新政令的影响相对较小,毕竟他们靠着内务府,正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

    这里理应一如往昔,宁静太平。

    可入了城,洛景修便觉城中诡异,心中的狐疑更深了。

    此处不似一个安逸太平的小镇,反而像屯兵重镇一般。

    城中没什么百姓生活的气息,街道两侧的商铺门口也不见夜间照明的灯笼。

    这都二更天了,街上也无打更人的身影,更听不到更锣声,整个城镇如沉入了黑夜的缝隙之中,安静如斯,永不见天日。

    街上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巡逻的兵士络绎不绝,人人手中高举火把,浓烟消散于夜色中,给眼前异样的气氛更添一抹肃穆与紧绷。

    洛景修趴伏在房顶上,剑眉紧拧,这太诡异了!

    他悄无声息的退下房顶,于后面的小巷子处轻巧落地。

    顺着暗巷往城镇中心的方向飞速移动。

    刚拐过一处暗巷拐角,迎面便撞见一人。

    彼此皆是黑衣人的打扮,一身黑衣,黑布蒙面。

    黑灯瞎火的,压根什么都看不清,乍然撞见,两个人都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反应便是动手。

    洛景修眼眸一厉,当即一掌劈了过去。

    对方高大健硕,迎面一拳还击,拳风刚猛又凌厉。

    洛景修与对方无论是体格还是力量都存在差距,不能硬碰硬。

    他灵巧的偏头躲过一拳,踏上暗巷的墙面,飞身而起,手指成刀,飞快的点入对方几处大穴。

    攻击大穴,疼痛翻倍。

    对方闷哼一声,拳脚迟缓了两分。

    洛景修瞄准时机,猛地出手,对准对方的太阳穴,就准备一拳将其击倒。

    千钧一发之际,便听对方不敢置信的轻声道:“大、大当家?”

    洛景修心头一跳,忙收住了手势,卸了力道。

    他看向对方,同样意外道:“屠老八?”

    屠老八揉着自己已经麻了的半个膀子,“嘶……大当家怎么在这里?”

    “你怎么在这里?”

    两人几乎同时发问。

    看着屠老八手忙脚乱的这儿揉揉、那儿捏捏,疼得直皱眉,洛景修抱歉道:“如何?要紧吗?”

    他方才可丝毫没留情面,攻击大穴又麻又疼,得半晌才能缓过来。

    屠老八憨憨一笑,用气声道:“不碍事不碍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大当家随俺来。”

    屠老八前后瞄了眼暗巷,冲着洛景修打了个手势。

    两人七拐八绕走了半晌,屠老八带着洛景修来到了一处地道。

    下了一处废弃的枯井,又走了半晌,便见漆黑的尽头露出些许光亮。

    屠老八带出来的几个兄弟竟都在此处。

    见到洛景修,众人都有些意外,惊讶道:“大当家?”

    “大当家怎地也来了香源镇?”

    洛景修摆摆手,道:“此事说来话长,你们怎么回事?来此作甚?”

    屠老八席地而坐,揉捏着痛麻的胳膊,道:“大当家可还记得去年小翠被拐了,当时五当家追到了运河入口才拦截下那拐子,船家说他们要去香源镇。俺年初时在渝州偶遇了那个算卦的孙半仙,他说拐人看的是八字,按着金木水火土五行来的,俺觉得此事有蹊跷,便摸来了香源镇。”

    洛景修略感惊讶,道:“这么说你们来了有大半年了?”

    屠老八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是啊!”

    洛景修忙问道:“这香源镇是怎么回事?这是算到了义军会来,才如此重兵的吗?”

    屠老八摇摇头,道:“不是,此处一直如此,俺们几个来时便是这样,城门守备森严,寻常百姓只进不出,这不,俺们一直没出得去。”

    洛景修不解的拧起眉心,“这是为何?”

    屠老八喝了口水,徐徐道来:“俺们也奇怪,一个小小的香源镇为何如此重兵?摸查了许久,才发现,这里按着金木水火土分了五处大宅,宅中都是姑娘。一个宅中就有几十人,且八成的姑娘都大着肚子。俺琢磨着孙半仙的话,金宅中住着金年金月金日金时出生的姑娘,木宅中住着木年木月木日木时的,其余同理亦然。”

    洛景修问道:“这些姑娘都是被拐来的?为何会大着肚子?”

    屠老八一拍大腿,激动道:“哎呀,这就是重点了,大当家,俺发现此事与贺氏有关!”

    “贺氏?贺璋?”

    “是,俺发现那五处大宅常有男子往来,一开始俺以为是哪个龟孙搞的暗娼馆,后来又觉得不对。往来男子是固定的几个人,年初时,来得频繁些,尤其是有新到的姑娘被送入宅子时,他们会在香源镇滞留几日,待到姑娘们怀了孕,他们便不来了。这几人都不常居香源,俺追踪了好久,费了牛劲才查明,他们皆是贺家人,同贺璋都有血亲!”

    洛景修的眉心越拧越紧,此刻脑中诸多情报汇聚,渐渐捋出一条线来。

    徐渊之前同他说起的“长生之道”,什么性与命,日与月,什么“性与天同道,命与人同欲”,什么“命合于性,则交感而成丹,丹化为神则不死”。

    一字一句钻入脑海,洛景修不禁阵阵心惊。

    他不知贺璋要如何具体操作,但此刻他能确定,此事确实与那所谓的“长生之道”有关!

    五行大宅,五行而生的姑娘们,身孕,帝王庙祭天坛需黑金石挡煞。

    洛景修的眉心越拧越紧,恐怕,贺璋所谓的对于“长生之道”的追求,必是充满了杀孽与血腥,所以才需那黑金石用来挡煞!

    屠老八摸着下巴,拧眉琢磨道:“香源镇的父母官怕是早就成了贺璋的狗腿子,为了掩盖和守卫那五处大宅,才加强了香源镇的兵力。”

    他看向洛景修,道:“大当家,俺观察那些兵士许久了,有些不似正规军,倒像是豢养的私兵,这些人怕是隶属贺氏。”

    洛景修点点头,他大半夜的潜入,瞧不太清那些巡逻的兵士,只能看个大概,自然没有屠老八他们长久以来的观察细腻。

    他稳了稳心神,问道:“香源镇原来的百姓们呢?都还在吗?”

    “在的。”屠老八点点头,道:“白日里也能瞧见百姓们往来,只是夜间到处都是巡逻的兵士,看着吓人,百姓们便渐渐不出门了。”

    “这么久以来,你们可拿到什么切实的证据?关于那五处大宅的。”

    屠老八有些颓丧,道:“对方很谨慎,那五处大宅几乎是封闭的,戒备堪比城门,宅子里的姑娘足不出户,有婆子伺候着,一步也不让踏出宅院大门,俺们想掳一个来问问都不成,是以这么久都未拿到什么切实的证据,只有一些见闻和揣测。”

    洛景修沉吟几许,问道:“近些时日,城中可有什么不同以往的异动?”

    屠老八琢磨道:“好似前几日,有打从京畿过来的将领,带来了新的增兵,只是还未知具体兵力。”

    他叹了口气,有些发愁道:“小小一个香源镇,兵比民都多了。”

    屠老八抬眸看向洛景修,问道:“是因着义军到了香源镇吗?”

    洛景修拧眉点头道:“恐怕是的。”

    他看向地道中的几人,轻声道:“大宅的事不必再查了,我心中已有数,你们抓紧寻机离开香源镇!”

    屠老八担忧道:“大当家,那你呢?你不走?”

    “我……暂时走不了。”

    “那不成!要不俺们留下来帮你吧!再怎么说,俺也是斥候营出来的,这几个兄弟也机灵得很,留下来总能帮衬你一二啊!”

    洛景修欣慰的笑笑,感受到久违的情意,他拍了拍屠老八的肩膀,道:“能走一个是一个!”

    屠老八豪气干云的一挥手,道:“嗳,大当家说什么丧气话,俺不爱听!天儿也快亮了,大当家在这地道中委屈一二,待天亮后,俺带你去瞧瞧那五处大宅?俺一大老粗,瞧这么久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不如大当家亲自去看看,心里更有数些。”

    洛景修想了想,点头道:“也好。”

    此处地道许是前朝遗留下来的,面积不大,狭窄幽长,能通往的地方很有限。

    地道穿行一段便要上地面,然后又下地道。

    屠老八几人和地老鼠一般在地道中窝了大半年,昼伏夜出,早已在地下将整个香源镇摸排了个清楚。

    天亮后,屠老八带着洛景修悄无声息的摸到了那五处大宅其中一处外。

    远远看去,那宅院很大,并无异样,只是很安静,不似住着几十个姑娘的样子。

    翻上墙头,掠过屋顶往里瞧,能偶尔瞧见婆子打扮的人往各个厢房中送衣裳或吃食。

    只有个别几个姑娘坐在院中晒太阳,而院中来来往往竟都是巡逻守卫的兵士。

    正如屠老八所言,所见的姑娘们都怀有身孕,且月份大多不小了。

    虽吃穿用度看似都不错,可姑娘们的脸上全无笑意,面色颓然,有的甚至躲在墙角抱着肚子哭泣。

    洛景修和屠老八悄无声息的来,又悄无声息的走了,并未打草惊蛇。

    待离开此处,屠老八问道:“大当家,其余四处大宅皆如此,外面看不起眼,里面别有洞天。”

    洛景修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我知晓了,入了夜我要出城一趟,你们先潜伏,等我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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