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洛景修摸出了城,回到义军驻扎地,立马寻了头领,提议绕过香源镇,取道北凉山脉。

    深更半夜被吵醒,头领本就一肚子火,再一听洛景修所言,立马就恼了。

    他们在城外等候多日,早已将耐心耗尽,加之军中粮草所剩无几,正是迫切要补给的时候。

    那香源镇就在眼前了,就好像一个硕大的金窝窝放在那里,里面有酒有肉有美人儿,他能耐着性子,安抚众弟兄在城外等这么些日子,已是不易。

    如今洛景修竟要他们放弃香源镇,转道北凉山脉?

    开什么玩笑!

    头领火冒三丈,怒道:“你让兄弟们稍安勿躁,咱们也等了,如今却说要另行改道??天儿已经凉下来了,军中粮草紧缺,若绕进了山里,要多出一倍的路程,我们拿什么过冬?不成!一个小小的香源而已,你左谨慎右小心的,畏畏缩缩,一点魄力都没有!”

    “头领,不是的,我……”

    “不必说了!”头领大手一挥,不耐烦的打断洛景修的话,“传我的令,明日一早出发,傍晚时分,拿下香源镇!”

    头领从榻上起身,走近洛景修几步,眼神带着几分探究,沉声道:“洛兄弟,最近军中有些风言风语,我一直压着,也一直信任你,可是……你入义军到底是为了什么,当真是想让咱们赢吗?还是只为拖住我们,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也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了!”

    洛景修垂下眼眸,心中一片悲凉。

    军中不知何时,传出贺璋是他义父的流言,身边朝夕相处尽一年的弟兄们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若真如传言所说,那么他入义军的目的必不单纯。

    对此,洛景修无从辩驳。

    是贺璋授意他加入义军,为的是杀入京都皇城,搅动风云。

    他这一路是在巧妙的带领义军绕行,是为了给京都派兵的机会,可也是为了保住更多人的性命。

    义军中都是寻常百姓,为了反抗压迫才揭竿而起。

    于上位者而言,他们本就是棋子,是皇权争斗的牺牲品,无足轻重,不足挂齿。

    也许只有义军自己觉得他们秉承大义,是为了天道公理而战吧!

    这一路至今,洛景修的目的是算不得纯粹,可却从未害过义军,如今却被质疑、被污蔑,心中难免酸涩悲凉。

    道不同不相为谋。

    走到了香源镇,靠近了京畿,洛景修也明白了,京都亦或者说圣上迟迟不发兵的原因。

    燕归梧率领十万京师驻扎在了三州境内,而燕家军一直留在北漠边境未动,防止北漠趁着内乱浑水摸鱼搞突袭。

    剩余京师主力皆留在了京都周边,涵盖了整个京畿。

    与其说圣上是在被动防御,不如说他在耐心等待,等义军一路北上,等义军因拿下几座无足轻重的小城镇后沾沾自喜,等义军靠近京畿。

    静候良机,只待瓮中捉鳖。

    洛景修有一瞬心惊,说不定香源镇就是圣上准备的那个捉鳖的“瓮”!

    可眼下他来不及阻拦,头领也不听他的谏言,执意发兵香源。

    ***

    翌日清晨,义军从香源镇外十里处逼近。

    一开始,他们走得还算谨慎,借由山体掩护,列阵行军。

    越是靠近城门,看得越是清楚,城外未有兵力防御,城门楼上也只是些许寻常兵士在巡逻,并不见严阵以待,义军也逐渐大胆放肆起来。

    待到西城门被轻易破掉,守城兵士一打就撤的时候,义军彻底放心了,大踏步的入了城,甚至笑闹声四起:

    “早知这香源这么好破,咱们在城外等那么多日做什么?害得老子白啃了那么多日的冷硬干粮。”

    “嗐,不知头领听了谁的话,让我们小心谨慎呗!”

    “还能是谁?还不就是贺璋那假儿子?”

    “呸!去他娘的小心谨慎,他一路带着咱们绕行,谁知安的什么心?!要不是多走了那么多冤枉路,咱们说不定早拿下京都了!”

    “哎,快别说了,老子快要馋死了,快找找有没有酒肉啊!”

    “对对对,快走!”

    “……”

    城中闹成一片,义军冲进商铺民宅,大肆掠夺。

    受到惊吓的百姓们纷纷逃窜至街头,乱成一团。

    洛景修趁乱离开了义军队伍,去了之前与屠老八会面的暗巷。

    屠老八果然等在那里,一见到洛景修便迫不及待道:“大当家,俺探到京都派了五万京师围困香源镇,还携带了不少火药!”

    洛景修眼眸一沉,低声道:“果然如此!香源保不住了,城门已破,眼下正是混乱的时候,你现在就带着兄弟们出城去,在城外驿亭处等我。”

    他微微一顿,嘱咐道:“若是……我亥时还未到,你们就立马离开,回鹿鸣山去!”

    屠老八心头一跳,拧眉道:“大当家!”

    “我的话都不听了吗!”洛景修语气稍重,严肃的瞪向屠老八。

    屠老八叹了口气,闷声应道:“是!”

    ***

    香源镇中,抢掠声、尖叫声、吵嚷声、哭闹声,声声不休,混乱一片,柳如刀带着柳月影就是在这时入的城。

    城门被破,无人防守,他们入城一路畅通。

    可真当入了城,便懵了。

    香源镇竟乱成如此模样!

    有老汉抱着自家米缸不撒手,同义军抢夺,被义军当胸一脚踹倒在地,当即便吐了血;

    有女子衣不蔽体的冲出屋舍,又被几个义军嬉笑着给拖拽了回去;

    有义军拎着酒肉从屋舍中出来,满脸带笑,不懂事的孩童跑出来阻拦,却被无情的一刀劈倒在地;

    有老妇死死抱着怀中只有十四五岁的小女儿跪地哭求,却还是被几个义军拉扯开,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淹没在无垠的嘈杂之中……

    柳月影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好似入了一场不会醒来的噩梦。

    他们安居鹿鸣山,也曾听闻过义军掠劫了汝宁、宝庆等地,可听闻毕竟只是听闻,远不及亲眼得见所带来的冲击与震撼。

    义军进城短短几个时辰,香源镇已是一片狼藉,满目疮痍。

    柳如刀拉着柳月影顺着街角走,尽量躲开正抢得欢的义军。

    他们皆是布衣打扮,柳月影包着农妇常用的头巾,掩住一头秀丽的墨发。柳如刀连从不离手的折扇都收了起来,两人低调中带着些许风尘仆仆的狼狈,泯于混乱之中,不甚起眼。

    马蹄声由远及近,有人在街道上纵马狂奔,本来这点儿声响在嘈杂一片中算不得什么。

    可是,柳月影瞧见街道正中央坐着个孩子,约莫只有一岁多,同锦桃差不多大。

    孩子正嚎啕大哭,不知爹娘去了哪里,是否还活着。

    柳月影听着那马蹄声,看着孩子无助的哭泣,心口一下便揪紧了。

    动作比脑子快,她来不及多思,飞身便扑了过去,一把将孩子抱进了怀里,动作快到柳如刀都没来得及拉住她。

    马儿的嘶鸣声在耳畔响起,柳月影甚至能感觉到马蹄扬起带来的微风。

    她突然冲出来,惊了马,骑在马上的义军好不容易勒停受惊的马,嘴上骂骂咧咧,扬手就要将鞭子挥下。

    柳月影低下头闭上眼,抱紧怀中瑟瑟发抖的孩子,心中哀鸣,完了!

    柳如刀见状,眼眸一厉,猛地抽出腰间别着的折扇,刚想甩手飞出。

    便见一道身影飞速掠过,一根闪着银光的九节鞭横空而出,打着旋儿的飞过,缠上了骑马之人的脖颈。

    鞭子上无数锋刺划过颈动脉,带起鲜血四溅,那人一头栽下马,许是都没反应过来自己是怎么死的。

    预想之中的痛没有落下来,柳月影慢慢睁开眼,仰起头。

    落日余晖已散尽,城中各处燃起了火把。

    那道熟悉的、日思夜想的身影逆着火光向她走来,他的五官隐入了光影,有些许模糊,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深邃而明亮,看向她时带着她久违的深情。

    柳月影一时有些愣神,犹觉得自己在梦中,他似一道天光,照亮了这场没有尽头的噩梦,带来命中注定的救赎与希望。

    洛景修扫了眼周遭,闹哄哄一片,也无人注意此处发生的一点意外。

    他将柳月影从地上抱起来,冲柳如刀递了个眼色,闪身便入了一旁的暗巷中。

    柳如刀将那受惊的孩子放到一户民宅的门口,看着哭得抽噎的孩子,他心下叹息。

    乱世凶年,人人自顾不暇,他们能做的实在有限,救这孩子一命,只愿他未来的路不会太难吧!

    随之,柳如刀也跟着入了暗巷,守在入口处。

    入了暗巷,嘈杂声远了一些,灼人眼的火光也暗了下来。

    柳月影一直被洛景修护在怀里,她却有几分不真实感,一双明眸始终凝着他,好似要看看眼前人是不是真实的。

    洛景修带她走到暗巷尽头,两人总算面对面。

    直到此刻,他还能感受到自己胸腔内急速跳动的心,震得耳膜都生疼。

    眼前的她是他从未见过的打扮,如寻常农妇,锗色的粗布衣裙,布巾包裹着头发,不知是因着这身打扮,还是因着路远迢迢,令她莫名沧桑了些许。

    可方才,他还是在一片混乱中,一眼便瞧见了她。

    那一瞬,他只觉得天地万物都消息了,呼吸停滞,心跳骤起,他只想放下一切,不管不顾的奔向她。

    柳月影一直认真的看着他,看着看着眼眶便红了,喃喃道:“阿修……”

    话音未落,吻便铺天盖地的落下。

    唇瓣相贴,辗转研磨,舌尖追逐,抵死缠绵,似要用这一吻道尽相思。

    他剑眉紧拧,拼命的攫取甘甜,吻得放肆又霸道,还略带了些凶狠,吻得她舌根都发麻了,也犹感不足。

    她被他圈在臂膀与墙壁之间,那坚实有力的臂膀紧紧的箍着她,似要将她揉碎融进骨血之中。

    薄唇划过她光洁的额头,挺翘的鼻尖,娇嫩的脸颊,用吻描摹他思念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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