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众人返回鹿鸣山。

    不得不说,这一路来回多亏了之前燕归梧给柳月影的那块燕氏玉佩。

    途经许多关卡时,免不了会受到询问盘查,那玉佩给他们省去了诸多麻烦。

    柳月影安顿好那两个姑娘,顾不得旁的,先去寻了燕归梧。

    燕归梧已得到战报——整个香源镇被夷为平地,义军全军覆没,百姓死伤无数。

    与其说这是场对战,不如说这是一场单方面压倒性的屠杀。

    义军毫无还手之力,连同整个香源镇,在那漫天的爆炸声中化为了尘土。

    燕归梧没有亲眼得见,可看着战报上的描述,也能感受到战况惨烈,触目惊心。

    他叹了口气,哑声道:“军中传出的消息,爆炸平息后,未见有人离开香源镇。夫人,虽然我千万个不愿这般说,可是……”

    他不忍的看着柳月影,轻轻道:“洛大当家怕是已经不在了。”

    “不不不,我不相信!”柳月影下意识的否认,拼命的摇头,拉着燕归梧的胳膊恳求道:“他一定还活着!将军,我求你帮我找找他,好不好?算我求你!”

    说着,她一提裙摆便要跪下来。

    燕归梧立马反手托住她的胳膊,忙应声道:“夫人,万万使不得,我应你就是,快起来!”

    柳月影垂下眼眸,点点头,轻声道:“多谢将军,民妇还有事,就不叨扰了。”

    说罢,她屈膝行礼,转身慢慢往军账外走去。

    “夫人!”正待柳月影要离开时,燕归梧突然出声道:“若是……寻不到呢?”

    柳月影止住脚步,并未回头。

    军帐的帘子被微风吹起缝隙,天光从缝隙间穿透,落到她的身上,更显单薄纤弱。

    凛冬的日头如何都暖不了冰冷的身子、冰冷的心。

    良久,她轻声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的声音在颤抖,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道令,柳月影同样下给了鹿鸣山众人。

    从去年冬至爆发的这场大规模的农民起义,于今年霜降时节以义军的惨败宣告结束。

    王朝大地恢复宁静,百废待兴。

    一场战役无论大小,对百姓的伤害都是持久而深刻的。

    可是,只要还活着,就会有希望,伤口会结痂留下狰狞的疤痕,痛也会在岁月长河的冲刷下渐渐淡忘。

    百姓们会凭借自己犹如杂草般坚韧的意志熬过人生中一道又一道困苦的坎儿。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鹿鸣山众人得令,如撒网般兵分几路,奔向香源镇的方向,在其周边城镇摸排搜索,找寻洛景修的下落。

    可惜,两个月过去了,洛景修依旧音讯全无。

    一次次希望,又一次次落空,消磨着所有人的意志与耐心。

    可是,只要一天未见洛景修的尸首,就没有人会放弃!

    ***

    柳月影没有让自己闲着胡思乱想,她好生安顿了那两个被救回来的姑娘。

    老丁头为其看过诊,虽连日奔波,车马劳顿,但因着之前养得好,胎像很稳固,二人都是已满六个月的身孕了。

    姑娘们初来鹿鸣山时,皆有些惶惶然,听闻此处是匪窝,更是被吓得不轻。

    她们一个是平凉人,一个是兖州人,都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儿,以前也未曾听闻过雪狼的名号,害怕是人之常情。

    可是在周围人的悉心照料下,她们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老丁头诙谐风趣,娇十三娘飒爽直率,刘婶和蔼可亲,李家阿婆、王家婶娘都慈祥厚道。

    在如此氛围中,姑娘们慢慢放松警惕,同时对救下了她们的柳月影感激涕零。

    可柳月影救她们的初衷并不单纯,对姑娘们的感激受之有愧,寻了一日同二位姑娘促膝长谈。

    “二位来到鹿鸣山,可还习惯?”

    柳月影烹煮了一壶红枣茶,亲手为她们斟了两杯。

    两位姑娘诚惶诚恐,忙伸手接过,笑着道:“多谢夫人,一切都很好,谢夫人救命之恩。”

    柳月影摇摇头,道:“快别,我当不起。其实……救下二位姑娘,我也有我的私心。我知你们被拐到香源镇是毕生都不愿忆起的过往,可是,还请见谅,可否将你们知晓的事一五一十的告知于我,这对我很重要。”

    柳月影带着些许恳求的看着她们,语气柔软,言辞恳切。

    两个姑娘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年岁较小,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子先开了口,道:“我是去年底被拐了的。当时我们镇上来了个算卦的老头,说是准得很,邻居家有很多小姐妹都去算过的,还请了平安符,我好奇便也去了,却独独我被拐了。”

    说着,姑娘委屈的哭了出来。

    柳月影心下了然,小翠也是遇到了算卦的孙半仙,这才险些丢了。

    小丫头们都喜算个姻缘什么的,身边的小姐妹都去过,自然会放松了警惕,再说谁又能想到,独独自己会被拐了呢?

    依着孙半仙所言,他是按着八字拐姑娘,这些姑娘怕是合了他们的要求。

    另一个姑娘年岁稍长,心性也稳重些,拍抚着哭泣姑娘的后背,接话道:“我也是这样的,也是被算卦的给算计了!被拐后一路昏昏沉沉,待清醒后便到了香源镇的一处大宅中。”

    她拧起眉心,冷声道:“起初我不明白这是要做什么,宅子里的婆子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我,就是不让出门。后来某一日,来了几个衣着华贵的男子,就把我给……”

    她死死咬住下唇,强忍着没有哭。

    身旁的姑娘许是听到了同样的遭遇,哭得更伤心了。

    年岁稍长的姑娘深吸一口气,压下泪意,继续道:“一开始,我以为自己被卖进了什么青楼楚馆,专供达官贵人享乐,可瞧见那宅子中有不少怀了孕的姑娘,哪有青楼会让姑娘怀孕的?岂不是耽误生意?”

    柳月影赞同的点点头,这姑娘逻辑清晰,寻常人都会依据所处环境推断自己的处境。

    她继续道:“后来,我便有心观察打探,我迟迟未怀孕,那几个男子便来得勤一些,且是同一批人。有一回其中一人喝多了,随口说了句‘土宅没有木宅的成色好’,我才知我待的那处便是土宅。”

    她看向身旁还在哭的姑娘,柔声问道:“我在宅中未见过妹妹,妹妹可是在旁处?”

    小姑娘抽噎两声,连连点头,道:“我在水宅,据说香源镇有金木水火土五处大宅呢!”

    大姑娘点点头,看向柳月影,道:“我趁那男子醉酒时套话,我们宅中有几十个姑娘,半数以上都怀了孕,他却说这还远远不够,我问他要这么多姑娘生孩子做什么,他说寻什么长生之道,我听不懂,再问他便不肯再说了,我只知这几个男子都姓贺!”

    柳月影深吸一口气,压住心惊。

    一处宅子几十个姑娘,五处大宅便是上百个姑娘,这还远远不够?那多少是够?

    她也琢磨出来了,拐姑娘是为了让这些特殊日子出生的姑娘生下孩子,那么寻求长生之道的根源是这些孩子?

    一旁的小姑娘忽然哭出声来,呜咽道:“呜呜呜……我们宅中的婆子有回说漏了嘴,她说‘趁孩子在肚子里,多吃点儿好的,也不枉费怀它一场的缘分,反正生下来也没命活’。”

    小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仿若还沉浸在噩梦中无法自拔。

    柳月影忙安抚她,让她平心静气,莫要动了胎气。

    她沉叹一口气,柔声道:“若有一日,我需你们当众揭发贺氏的恶行,你们愿意吗?”

    对上柳月影温柔的眼眸,两个姑娘都有些迟疑。

    “我知如此便是将你们的伤疤公之于众,可能会令你们难堪受辱,受人指摘,若你们不愿……”

    还未等柳月影说完,那个哭哭啼啼的小姑娘率先开口道:“我愿意!夫人于我有大恩,我愿报答夫人!”

    大姑娘也点点头,道:“我们都听说了,香源镇被炸平了,无人生还。那一夜若不是夫人救了我们,我们说不定早已葬身火海,如今捡回一条命,愿以性命报答夫人!”

    柳月影看着两位姑娘,心头有些泛酸。

    清誉于女子而言何其重要,这场经历许是她们永远都不愿提及的噩梦,巴不得从未经历过。

    女子立世不易,世俗对她们有太多苛求。

    还未出嫁的女子便大了肚子,即便她们是苦主,也不能奢求人人都给予她们应有的同情与谅解。

    若时间可以重来,许是每个被拐的姑娘都恨不得离那算卦的摊子远一点,再远一点。

    柳月影知道,她的要求有些强人所难,可是就如洛景修所言,她们是活着的证据!

    柳月影感激的握紧两个姑娘的手,温言道:“多谢你们,待万事平息,你们生下孩子,若想回家乡去,我会派人护送你们,若不想,鹿鸣山也可给你们一处安身之所。”

    两个姑娘展颜一笑,点头道:“多谢夫人!”

    小泥炉坐在炭火之上,“咕嘟咕嘟”的煮着红枣茶,枣香四溢,热气腾腾中,柳月影看向敞开的大门外。

    又是一年凛冬至,山景寥落,万兽冬眠。

    胡彪曾说过,大寒过后便是立春,春一定会来的!

    阿修,你一定还活着对不对?求你拼尽一切可能的活着!

    我唯有抱着这样的信念,才能熬过凛冬严寒,等来春暖花开的时节,找到你、等回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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