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桓真睁开眼，正与一具白骨面对而坐。
她虽已飞升三百年，还是惊得退了几步。
这是一处峭壁上废弃的雪山栈道，白骨背山而坐，骨如白玉，温润生光，身上法衣正是她上一个身份——剑心派所有，右手边一块妆镜大小的山石，满涂了朱褐色的漆。
她觉得有些眼熟，慢慢想起，这白骨，好像是她自己！
她伸手想摸一下白骨，手腕却传来灼骨之痛，衣袖之下，红莲业火燃烧在神魂的莲花纹蛇一样在皓白的手腕上游曳而过。
“三百年了，连个收尸人都没有吗？”
她垂眸，指尖燃起红莲业火去点白骨，她轻声道：“燃在汝身，痛灼吾魂，桓真，我且再共你一程。”
她年少时也曾快剑恩仇鲜衣怒马，最后落得三百年白骨皑如雪，也算人间见白头。
“可惜少一壶酒浇……”
硕大一个水球凌空飞来，把桓真浇了个通透。
几个少年扛着个木桶，掐着腰叫道：“你是碧洛师叔的弟子？！你敢放火烧我师尊！欺人太甚！”
桓真左右瞧了瞧，除了断崖边坐着的白骨，这里刚刚确实只有她一个活人，她心里觉得荒谬，她飞升前也不曾收过徒弟。
“你们师尊？不会是这白骨吧？开什么玩笑，她能教你们些什么？”
“不必师尊亲传，我们自己在藏书阁看书就行！掌门说过，我们师尊当年就是这样悟出了剑意！”
“……”
玄星洌可真有意思，放养她，还要替她收了弟子继续放养她弟子。
这几个少年冲上来检查白骨的结界无碍，红着眼几乎要咬桓真：“师尊身上有掌门留下的结界，你若当真动师尊分毫，守山大阵立刻会将你绞碎！”
桓真先前过于震惊，如今细看，白骨上确实罩着一层结界，只是守山大阵……
“笑死了！也就你们白骨这一脉的人天天嚷着守山大阵，明明剑心门早就没有阵法了，要我说当年桓真也不一定真是殉阵了，说不定一个人偷偷跑了呢？”
远处山石后跳下来几个佩剑少年，剑上花纹，桓真曾在碧洛的鸳鸾剑上见过，想是碧洛的弟子。
“你胡说！当年山上剑斩的魔族尸体可以为证！”
“你也说是剑斩了！当时掌门重伤，你们白骨师尊又是个没有剑的守山人，明明是我们师尊碧洛真人一人一剑抵御魔族，偏还要替你家山都守不好的师尊遮羞。”
“没错，谁知这白骨是谁？若真是你家师尊，怎么不见掌门为她收骨为她招魂为她勒碑记功昭告四方？”
“有道理……”
桓真在边上听得都要信了，那边两队少年一言不合已经打了起来。
她这副刚找女娲传人捏的身体，神魂尚未完全融合，想避开身体却不听使唤，混乱中不知谁踹了她一脚，她往后卸力躲去，身后却是她那白骨。
噼里啪啦。
桓真感觉自己撞碎了透明的一层结界，然后砸碎了什么硌在身下，她反手抽出了一块——
耳边炸起一阵少年人的惨叫：“师尊！”
桓真躺在白骨堆里，手持一根盈盈白骨。
自己的便宜徒弟们哭得实在可怜，她无奈小声道：“我道歉可以吗……”
她其实不擅与人沟通，少年时纵剑江湖也是有话拔剑，后来守山年年月月只有山谷的风声相伴，更没什么机会与人交谈。
“快去告诉掌门！”
碧洛的弟子们听了，领头的一使眼色，原先不过是双方徒手打斗，而今却纷纷拔出剑来。
“我看谁敢去！”
桓真是弃了剑道习阵法的，她的弟子们自然也没有剑，赤手空拳大家还能打个平手，利器在前，只能束手被合围。
桓真的脸色也冷下来，年轻的同门间打打闹闹本也寻常，拔剑相向就变味了。
“剑修的剑只该指向敌人，怎能仞朝同门？”
持剑的少年领头冷笑：“你砸坏了这具白骨，偏身上有我们这脉的佩剑，到时掌门震怒，我们自然会被你连累。你把剑交出来，装成守山那脉的，自己了断。”
桓真叹气：“小孩儿，这把剑我确实不怎么喜欢，但是叫我交出佩剑的人，这世上有一个已经很够了，你实在当不了第二个。”
领头挥手，寒剑的包围圈又缩小了一些。领头的剑几乎划到桓真脸颊：“少废话！当年剑心门的大恩人，修真界百年不世出的剑道天才桓真，还不是因为我们师尊不想守山就得乖乖交出佩剑？她死了，掌门为她持诫三百年不出问心崖一步，你算个什么东西？”
桓真一愣，问心崖是剑心门惩罚犯了大错的门人之地，苦寒在其次，最主要的是石壁天然凿成浑然一体，不透光，不透风，人在其中，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久了唯能听到自己的心声，一遍一遍在石壁上回响，所谓问心，便是被自己心中的疑问反复折磨，寻一个答案。而世间事本就不是都有答案的，在那里问来问去，不过与心魔周旋罢了。
玄星洌在那里呆三百年做什么，闲的给自己淬炼心魔？
眼见那领头少年的剑就要劈下，桓真也顾不得胡思乱想，偏头喊道：“好了没！”
她身后的便宜徒弟们方才在她吸引了对面注意时，已经按照她在身后雪地上划出的方位悄悄唤起了一个阵。当年她守山无聊，在山上留下了大大小小许多乱七八糟的阵，这个方位的阵法，她感觉能用，但其实自己也想不起这是个什么阵。
“阵起！”
少年们清亮的嗓音落下，天地倒悬，几人连带桓真瞬间消失在原地。
依旧是落雪纷飞，桓真把脸从雪坑里抬起来，几乎以为从来没有正经师父教习过的便宜徒弟们失败了。
“快上来呀！哈哈，摔了个大屁股，笨！”
她抬头，看到一柄巨大的剑形冰上，立着个火红戎衣的女子，玄黑额带正中镶着玉环，铁甲束腰，英姿飒爽，正把手圈在脸上喊她。
火红身影不远，一身白衣玄衫博山峨冠静静打坐的人，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似乎久未见光，发间尤有寒霜白雪，对自己突然出现在这里有些迟缓的困惑。
“……”
便宜徒弟们没失败，好成功，成功到把与雪山栈道遥遥相望的问心崖中的玄星洌，也给转到了这个阵法虚构的时空中。
桓真睁开眼，正与一具白骨面对而坐。
她虽已飞升三百年，还是惊得退了几步。
这是一处峭壁上废弃的雪山栈道，白骨背山而坐，骨如白玉，温润生光，身上法衣正是她上一个身份——剑心派所有，右手边一块妆镜大小的山石，满涂了朱褐色的漆。
她觉得有些眼熟，慢慢想起，这白骨，好像是她自己！
她伸手想摸一下白骨，手腕却传来灼骨之痛，衣袖之下，红莲业火燃烧在神魂的莲花纹蛇一样在皓白的手腕上游曳而过。
“三百年了，连个收尸人都没有吗？”
她垂眸，指尖燃起红莲业火去点白骨，她轻声道：“燃在汝身，痛灼吾魂，桓真，我且再共你一程。”
她年少时也曾快剑恩仇鲜衣怒马，最后落得三百年白骨皑如雪，也算人间见白头。
“可惜少一壶酒浇……”
硕大一个水球凌空飞来，把桓真浇了个通透。
几个少年扛着个木桶，掐着腰叫道：“你是碧洛师叔的弟子？！你敢放火烧我师尊！欺人太甚！”
桓真左右瞧了瞧，除了断崖边坐着的白骨，这里刚刚确实只有她一个活人，她心里觉得荒谬，她飞升前也不曾收过徒弟。
“你们师尊？不会是这白骨吧？开什么玩笑，她能教你们些什么？”
“不必师尊亲传，我们自己在藏书阁看书就行！掌门说过，我们师尊当年就是这样悟出了剑意！”
“……”
玄星洌可真有意思，放养她，还要替她收了弟子继续放养她弟子。
这几个少年冲上来检查白骨的结界无碍，红着眼几乎要咬桓真：“师尊身上有掌门留下的结界，你若当真动师尊分毫，守山大阵立刻会将你绞碎！”
桓真先前过于震惊，如今细看，白骨上确实罩着一层结界，只是守山大阵……
“笑死了！也就你们白骨这一脉的人天天嚷着守山大阵，明明剑心门早就没有阵法了，要我说当年桓真也不一定真是殉阵了，说不定一个人偷偷跑了呢？”
远处山石后跳下来几个佩剑少年，剑上花纹，桓真曾在碧洛的鸳鸾剑上见过，想是碧洛的弟子。
“你胡说！当年山上剑斩的魔族尸体可以为证！”
“你也说是剑斩了！当时掌门重伤，你们白骨师尊又是个没有剑的守山人，明明是我们师尊碧洛真人一人一剑抵御魔族，偏还要替你家山都守不好的师尊遮羞。”
“没错，谁知这白骨是谁？若真是你家师尊，怎么不见掌门为她收骨为她招魂为她勒碑记功昭告四方？”
“有道理……”
桓真在边上听得都要信了，那边两队少年一言不合已经打了起来。
她这副刚找女娲传人捏的身体，神魂尚未完全融合，想避开身体却不听使唤，混乱中不知谁踹了她一脚，她往后卸力躲去，身后却是她那白骨。
噼里啪啦。
桓真感觉自己撞碎了透明的一层结界，然后砸碎了什么硌在身下，她反手抽出了一块——
耳边炸起一阵少年人的惨叫：“师尊！”
桓真躺在白骨堆里，手持一根盈盈白骨。
自己的便宜徒弟们哭得实在可怜，她无奈小声道：“我道歉可以吗……”
她其实不擅与人沟通，少年时纵剑江湖也是有话拔剑，后来守山年年月月只有山谷的风声相伴，更没什么机会与人交谈。
“快去告诉掌门！”
碧洛的弟子们听了，领头的一使眼色，原先不过是双方徒手打斗，而今却纷纷拔出剑来。
“我看谁敢去！”
桓真是弃了剑道习阵法的，她的弟子们自然也没有剑，赤手空拳大家还能打个平手，利器在前，只能束手被合围。
桓真的脸色也冷下来，年轻的同门间打打闹闹本也寻常，拔剑相向就变味了。
“剑修的剑只该指向敌人，怎能仞朝同门？”
持剑的少年领头冷笑：“你砸坏了这具白骨，偏身上有我们这脉的佩剑，到时掌门震怒，我们自然会被你连累。你把剑交出来，装成守山那脉的，自己了断。”
桓真叹气：“小孩儿，这把剑我确实不怎么喜欢，但是叫我交出佩剑的人，这世上有一个已经很够了，你实在当不了第二个。”
领头挥手，寒剑的包围圈又缩小了一些。领头的剑几乎划到桓真脸颊：“少废话！当年剑心门的大恩人，修真界百年不世出的剑道天才桓真，还不是因为我们师尊不想守山就得乖乖交出佩剑？她死了，掌门为她持诫三百年不出问心崖一步，你算个什么东西？”
桓真一愣，问心崖是剑心门惩罚犯了大错的门人之地，苦寒在其次，最主要的是石壁天然凿成浑然一体，不透光，不透风，人在其中，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久了唯能听到自己的心声，一遍一遍在石壁上回响，所谓问心，便是被自己心中的疑问反复折磨，寻一个答案。而世间事本就不是都有答案的，在那里问来问去，不过与心魔周旋罢了。
玄星洌在那里呆三百年做什么，闲的给自己淬炼心魔？
眼见那领头少年的剑就要劈下，桓真也顾不得胡思乱想，偏头喊道：“好了没！”
她身后的便宜徒弟们方才在她吸引了对面注意时，已经按照她在身后雪地上划出的方位悄悄唤起了一个阵。当年她守山无聊，在山上留下了大大小小许多乱七八糟的阵，这个方位的阵法，她感觉能用，但其实自己也想不起这是个什么阵。
“阵起！”
少年们清亮的嗓音落下，天地倒悬，几人连带桓真瞬间消失在原地。
依旧是落雪纷飞，桓真把脸从雪坑里抬起来，几乎以为从来没有正经师父教习过的便宜徒弟们失败了。
“快上来呀！哈哈，摔了个大屁股，笨！”
她抬头，看到一柄巨大的剑形冰上，立着个火红戎衣的女子，玄黑额带正中镶着玉环，铁甲束腰，英姿飒爽，正把手圈在脸上喊她。
火红身影不远，一身白衣玄衫博山峨冠静静打坐的人，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似乎久未见光，发间尤有寒霜白雪，对自己突然出现在这里有些迟缓的困惑。
“……”
便宜徒弟们没失败，好成功，成功到把与雪山栈道遥遥相望的问心崖中的玄星洌，也给转到了这个阵法虚构的时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