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桓真很多年没和师尊比过剑了，但见着玄星洌提剑走来，还是能想起最开始习剑时被单方面殴打的恐惧。
也罢，想来这也算是她剑道之上的一个心魔了，今日不如借此机会，与师尊一试高下。
她凝神，反手拔剑……
没拔出来。
她忽然想起这身衣服与佩剑都是那位大蛇朋友捏泥人的时候附送的“道具”，大蛇怕水火与明光，因而宝剑只做了个形，一体塑成不分剑鞘与剑身，此时拿在手里，充其量只能做个坚硬的棒槌使。
玄星洌脚步一顿，神情仿佛很受伤：“……你要对我拔剑？”
红叶朔朔而动，桓真低头一看，一条小龙已微微探出赤金龙角，满身玄黑鳞甲在红叶内的烈焰中剧烈挣扎。
得快点把它放进河水中。
“你去哪里？！”
本只是提剑走来的玄星洌，见桓真要走，手中旋剑出鞘，那剑法本是极精妙，但已飞升淬魂的桓真看去，只觉剑来得极慢，剑势来去了然于心。
她飞身踏在剑尖，借力轻盈落在远处。
此时山中用来预警的钟声急切响起，百道剑光滑过，门中弟子纷纷御剑赶往钟所在处——万剑冢。
玄星洌把剑一横：“上来。”
自三百年前守山大阵破，这钟再也没有响过。
但他执意要带桓真一起御剑过去，嘲道：
“可别说你不敢，方才你踏剑可是敢得很。”
“……”
三百年不见，玄星洌还是一说话就让她梗住。她时常觉得师尊闭口不言时最让人心动。
但桓真没再拒绝，万剑冢边上就是冰湖，正可助红叶中与诞生火纠缠的小龙。
万剑冢远远围了一群弟子，见玄星洌到了急急弓身行礼，略胆大的才敢偷瞧一眼从掌门本命剑上下来的桓真。只觉她腰间剑纹仿佛是碧洛真人那一脉的，但看着委实眼生。
而碧洛真人那一脉的年轻弟子却无心关注桓真，站在最前列，恍急地来迎玄星洌：“掌门，敲钟的……人，是……是师叔！”
桓真看了眼那个还在高处使劲敲钟的背影，高挑纤细，是个女子，仿佛觉得有些眼熟，碧洛门下唤她师叔，可能是玄星洌在她飞升后又收的弟子。
她正准备混在人群里溜走，却忽然听到玄星洌在她身后不可置信地唤道：“桓真！”
桓真顿了下，慢慢转过身，却见玄星洌并未看他，而是朝着敲钟的人大步走去。
那人转回身，悠悠看了玄星洌一眼，轻轻一笑，孤意在眉，深情在睫，眉睫轻颤便是断肠春色。
她抬手止住玄星洌上前，任由碧洛的弟子焦急同玄星洌说原本的白骨如何被碎了结界撞碎，又如何自己重组，当着他们的面长出了血肉然后一路奔至这里，疯疯癫癫说了些胡话，就敲起这守山铜钟。
“师尊，你昔日为碧洛弃我不顾，后又三百年不为我收骨，害我神魂堕于魔道。今我重生，必要搅得这天下大乱，叫你和碧洛，整个剑心门，不，整个修真界，与我同葬。”
一滴泪落滑过她白嫩面庞落进万剑冢的落霞疏雪，她双手一张，身化万千紫蝶朝悬崖而去。
众人惊呼，数道身影追随玄星洌冲向悬崖！
桓真护着红叶趁机退走，一路行至冰湖，一将红叶放进水中，素来冰冷刺骨的湖水居然冒起了烟，不久水面蒸发，一条玄龙破叶而出，在湖中盘旋变大，龙吟清越，睁开一双金灿灿的眸子同仰头看它的桓真对视。
桓真竖起食指压在龙吻上，笑道：“小点声，耳朵疼。”
不光耳朵疼，先前拿着红叶的左手手心被炙热的红叶烙了一个红叶印。泥身与神魂契合得慢，先前没觉的，此时烙印把她手腕上强行压制的红莲业火毒也带了出来，她整个人疼得一头栽进了冰湖。
冰湖水没顶的滋味，叫她想起了飞升前那一战的惨烈。她心里有点五味杂陈，说什么要找师尊讨眼泪，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冰湖里，就算飞升了也没什么长进，一滴眼泪没拿到，又是一个人落到绝地……
耳边风起水急，忽然一道龙尾甩到她脸上，生生把她从水底扇到了岸边。
“……”
玄衣的青年坐在银杏粗壮的树枝上，晃悠着小腿以下的龙尾，一脸求夸奖的笑容低头看着她。
桓真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实在疼得没力气骂人。
云峙似乎终于发现她的不对，化出双腿跳下树，巨大的龙爪一把将她翻了个个。
桓真呛出一口冰湖水，面无人色。
“你怎么比上次见更虚弱了？”
龙爪上升起一簇火很快将桓真衣物烤干，化成修长的手指，“啪”地覆在桓真额头。
“红莲业火……”
云峙颦眉：“我带你去仙都找仙医。”
桓真艰难道：“泪……眼泪是药。”
云峙愣住了，龙也有眼泪，可他努力了半晌，实在哭不出。
“等着，我给你抓个人。”
他翻身入云化龙而去，桓真意识陷入昏沉，再次被拍醒时，看着面前龙爪下惊恐的碧洛，实在不知说什么好。
“抱歉，剑心门的人都跑去悬崖底下了，只有你一个在门中，只好急请你来。”
云峙想起从前有人告诉他要做一条懂礼数的龙才会招人喜欢，虽然他抓了人，但他认为自己说话很温和，礼貌地请求碧洛哭一哭。
桓真并不想要碧洛的眼泪，而碧洛也早已不是当年沙漠中被马匪围住哭着向她求助的小姑娘了。她被玄星洌放在心上骄纵了许多年，而后玄星洌问心崖问心三百年，剑心门实际上的操控权一直在碧洛手里。
“你是何人，剑心门中敢对我无礼？”
她瞥了眼地上默不作声的桓真，只当她是个也被云峙掠来的普通弟子，且瞧着快死了，便不再顾忌，拔剑在手：“你和那个妖女，是一伙的？”
哪有人会在变成白骨后的三百年忽然就自己生死人肉白骨又活了？
她依旧还记得三百年前剑鸣平生意的桓真风华无双，修真界多少年轻子弟心中的白月光，偏目下无尘一心剑道，唯一心动是她的师尊玄星洌。
而她碧洛不过是个商人之女，在塞外黄沙中被马匪劫去了双亲，正逢下山试炼的桓真师徒二人。
桓真勒住了马，踏过马背银剑出鞘，剑如游龙，身若惊鸿，刃不沾血便将轻易毁去碧洛安稳人生的马匪尽数除去。
碧洛跪在地上，扯住拂衣要走的桓真衣摆，眼睛偷偷看向站在前方等徒弟的玄星洌，求桓真带她走，自己做牛做马偿还她的恩情，
“我并不需要你报恩……”
桓真为难地看着不停磕头的碧洛，问玄星洌：“师尊，要不将她带回门中吧？”
两人召来一名剑心门在外游历的弟子将碧洛送回后便继续游历。等两人回到剑心门，碧洛又求到桓真面前，那时她手上伤痕累累，经脉气息紊乱。
她哭着和桓真说这个年纪修道已是太迟，除非洗骨涤髓。
剑心门内洗炼池水就可以洗骨涤髓，但对身体损害极大，需要师父传于徒弟的护神丹才能护持。
“那我收你做徒弟吧。”
“我，我想做掌门的徒弟。”
她想做玄星洌的弟子，她想与桓真平起平坐，取而代之。
彼时桓真正要出门去魔族救自己的朋友，没有细想便去同玄星洌说了这事，向来纵容她的玄星洌难得冲她发了火。
桓真只当此事难成，想起碧洛殷切的哭声本来还有些烦恼，手中没有轻重，一剑削平了魔尊的山头。结果与朋友们在荒山躲避魔族追兵时，玄星洌的传信蝶引找到了她：
“已新收弟子碧洛，归时可带山下桃花酒为礼。”
桓真很多年没和师尊比过剑了，但见着玄星洌提剑走来，还是能想起最开始习剑时被单方面殴打的恐惧。
也罢，想来这也算是她剑道之上的一个心魔了，今日不如借此机会，与师尊一试高下。
她凝神，反手拔剑……
没拔出来。
她忽然想起这身衣服与佩剑都是那位大蛇朋友捏泥人的时候附送的“道具”，大蛇怕水火与明光，因而宝剑只做了个形，一体塑成不分剑鞘与剑身，此时拿在手里，充其量只能做个坚硬的棒槌使。
玄星洌脚步一顿，神情仿佛很受伤：“……你要对我拔剑？”
红叶朔朔而动，桓真低头一看，一条小龙已微微探出赤金龙角，满身玄黑鳞甲在红叶内的烈焰中剧烈挣扎。
得快点把它放进河水中。
“你去哪里？！”
本只是提剑走来的玄星洌，见桓真要走，手中旋剑出鞘，那剑法本是极精妙，但已飞升淬魂的桓真看去，只觉剑来得极慢，剑势来去了然于心。
她飞身踏在剑尖，借力轻盈落在远处。
此时山中用来预警的钟声急切响起，百道剑光滑过，门中弟子纷纷御剑赶往钟所在处——万剑冢。
玄星洌把剑一横：“上来。”
自三百年前守山大阵破，这钟再也没有响过。
但他执意要带桓真一起御剑过去，嘲道：
“可别说你不敢，方才你踏剑可是敢得很。”
“……”
三百年不见，玄星洌还是一说话就让她梗住。她时常觉得师尊闭口不言时最让人心动。
但桓真没再拒绝，万剑冢边上就是冰湖，正可助红叶中与诞生火纠缠的小龙。
万剑冢远远围了一群弟子，见玄星洌到了急急弓身行礼，略胆大的才敢偷瞧一眼从掌门本命剑上下来的桓真。只觉她腰间剑纹仿佛是碧洛真人那一脉的，但看着委实眼生。
而碧洛真人那一脉的年轻弟子却无心关注桓真，站在最前列，恍急地来迎玄星洌：“掌门，敲钟的……人，是……是师叔！”
桓真看了眼那个还在高处使劲敲钟的背影，高挑纤细，是个女子，仿佛觉得有些眼熟，碧洛门下唤她师叔，可能是玄星洌在她飞升后又收的弟子。
她正准备混在人群里溜走，却忽然听到玄星洌在她身后不可置信地唤道：“桓真！”
桓真顿了下，慢慢转过身，却见玄星洌并未看他，而是朝着敲钟的人大步走去。
那人转回身，悠悠看了玄星洌一眼，轻轻一笑，孤意在眉，深情在睫，眉睫轻颤便是断肠春色。
她抬手止住玄星洌上前，任由碧洛的弟子焦急同玄星洌说原本的白骨如何被碎了结界撞碎，又如何自己重组，当着他们的面长出了血肉然后一路奔至这里，疯疯癫癫说了些胡话，就敲起这守山铜钟。
“师尊，你昔日为碧洛弃我不顾，后又三百年不为我收骨，害我神魂堕于魔道。今我重生，必要搅得这天下大乱，叫你和碧洛，整个剑心门，不，整个修真界，与我同葬。”
一滴泪落滑过她白嫩面庞落进万剑冢的落霞疏雪，她双手一张，身化万千紫蝶朝悬崖而去。
众人惊呼，数道身影追随玄星洌冲向悬崖！
桓真护着红叶趁机退走，一路行至冰湖，一将红叶放进水中，素来冰冷刺骨的湖水居然冒起了烟，不久水面蒸发，一条玄龙破叶而出，在湖中盘旋变大，龙吟清越，睁开一双金灿灿的眸子同仰头看它的桓真对视。
桓真竖起食指压在龙吻上，笑道：“小点声，耳朵疼。”
不光耳朵疼，先前拿着红叶的左手手心被炙热的红叶烙了一个红叶印。泥身与神魂契合得慢，先前没觉的，此时烙印把她手腕上强行压制的红莲业火毒也带了出来，她整个人疼得一头栽进了冰湖。
冰湖水没顶的滋味，叫她想起了飞升前那一战的惨烈。她心里有点五味杂陈，说什么要找师尊讨眼泪，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冰湖里，就算飞升了也没什么长进，一滴眼泪没拿到，又是一个人落到绝地……
耳边风起水急，忽然一道龙尾甩到她脸上，生生把她从水底扇到了岸边。
“……”
玄衣的青年坐在银杏粗壮的树枝上，晃悠着小腿以下的龙尾，一脸求夸奖的笑容低头看着她。
桓真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实在疼得没力气骂人。
云峙似乎终于发现她的不对，化出双腿跳下树，巨大的龙爪一把将她翻了个个。
桓真呛出一口冰湖水，面无人色。
“你怎么比上次见更虚弱了？”
龙爪上升起一簇火很快将桓真衣物烤干，化成修长的手指，“啪”地覆在桓真额头。
“红莲业火……”
云峙颦眉：“我带你去仙都找仙医。”
桓真艰难道：“泪……眼泪是药。”
云峙愣住了，龙也有眼泪，可他努力了半晌，实在哭不出。
“等着，我给你抓个人。”
他翻身入云化龙而去，桓真意识陷入昏沉，再次被拍醒时，看着面前龙爪下惊恐的碧洛，实在不知说什么好。
“抱歉，剑心门的人都跑去悬崖底下了，只有你一个在门中，只好急请你来。”
云峙想起从前有人告诉他要做一条懂礼数的龙才会招人喜欢，虽然他抓了人，但他认为自己说话很温和，礼貌地请求碧洛哭一哭。
桓真并不想要碧洛的眼泪，而碧洛也早已不是当年沙漠中被马匪围住哭着向她求助的小姑娘了。她被玄星洌放在心上骄纵了许多年，而后玄星洌问心崖问心三百年，剑心门实际上的操控权一直在碧洛手里。
“你是何人，剑心门中敢对我无礼？”
她瞥了眼地上默不作声的桓真，只当她是个也被云峙掠来的普通弟子，且瞧着快死了，便不再顾忌，拔剑在手：“你和那个妖女，是一伙的？”
哪有人会在变成白骨后的三百年忽然就自己生死人肉白骨又活了？
她依旧还记得三百年前剑鸣平生意的桓真风华无双，修真界多少年轻子弟心中的白月光，偏目下无尘一心剑道，唯一心动是她的师尊玄星洌。
而她碧洛不过是个商人之女，在塞外黄沙中被马匪劫去了双亲，正逢下山试炼的桓真师徒二人。
桓真勒住了马，踏过马背银剑出鞘，剑如游龙，身若惊鸿，刃不沾血便将轻易毁去碧洛安稳人生的马匪尽数除去。
碧洛跪在地上，扯住拂衣要走的桓真衣摆，眼睛偷偷看向站在前方等徒弟的玄星洌，求桓真带她走，自己做牛做马偿还她的恩情，
“我并不需要你报恩……”
桓真为难地看着不停磕头的碧洛，问玄星洌：“师尊，要不将她带回门中吧？”
两人召来一名剑心门在外游历的弟子将碧洛送回后便继续游历。等两人回到剑心门，碧洛又求到桓真面前，那时她手上伤痕累累，经脉气息紊乱。
她哭着和桓真说这个年纪修道已是太迟，除非洗骨涤髓。
剑心门内洗炼池水就可以洗骨涤髓，但对身体损害极大，需要师父传于徒弟的护神丹才能护持。
“那我收你做徒弟吧。”
“我，我想做掌门的徒弟。”
她想做玄星洌的弟子，她想与桓真平起平坐，取而代之。
彼时桓真正要出门去魔族救自己的朋友，没有细想便去同玄星洌说了这事，向来纵容她的玄星洌难得冲她发了火。
桓真只当此事难成，想起碧洛殷切的哭声本来还有些烦恼，手中没有轻重，一剑削平了魔尊的山头。结果与朋友们在荒山躲避魔族追兵时，玄星洌的传信蝶引找到了她：
“已新收弟子碧洛，归时可带山下桃花酒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