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公主府。

    庭院中,沈惠心正横卧在长椅上,膝上盖着金边的薄绸缎。她神色和缓,闭目养神。周围一位丫鬟为她轻晃蒲扇,另一位丫鬟为她剥挑瓜果。而慕溶月带着杏雨闯入了院中,快活地摇着手,提裙跑来:“母后!”

    沈惠心抿下一口葡萄肉,笑着朝女儿摇了摇手。

    “月儿,你来。”

    她身旁的丫鬟云香便为慕溶月挪来了一个矮凳,还端来了她最爱的果盘。

    沈惠心一面笑,一面和蔼地轻抚着女儿的鬓发,“坐下,同我说说,今日的宴席上,你都做什么了?”

    “做了可多事呢!”慕溶月故意装傻,“女儿折了纸鸢、剪了窗花,还吃了棠梨酥……”

    “你呀你,你明知我要问的是什么。”沈惠心佯装责怪地敛起脸,“今日宴会上,那张丞相的次子,镇国将军的长子,还有那位翰林院的高进士,可都是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你就没去瞧一眼?”

    慕溶月摇了摇头。

    “我忙着吃点心呢。那席上有果酥,脯干,还有牦牛奶茶……都是我最爱的。”

    沈惠心轻叹了口气,“你个小馋猫,净想着吃喝玩乐了。”

    慕溶月傻笑了两声。沈惠心像是注意到了什么,便又多问了一嘴:“看你今天这样高兴,还有什么要同我说的?”

    慕溶月羞怯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脸。高兴?她表现得这样明显么?

    但对上沈惠心询问的目光,她顿觉自己还不想这么快向母亲交代谢羡风的事。于是,便胡乱驺了个借口搪塞过去。

    “母后,今日宴会上我得了盒点心,那果子真是不错,外酥内嫩,是苏州才有的特色呢。我现在还意犹未尽着。”

    “点心?”沈惠心瞬间敏锐了起来,“是谁送来的?”

    “好像,是叫做……宋什么渊的。”

    “宋景渊?”沈惠心释然一笑,“那孩子倒是有心了。”

    宋景渊便是那声名远扬的宋国公,前月因为镇压西原动乱有功,眼下正是皇帝面前炙手可热的功臣。他的学识渊博,家世显赫。和她的月儿,倒算得上是门当户对。

    沈惠心正欣赏地点着头,一转眼,却瞧见慕溶月正没心没肺地剥着荔枝,一口一颗果肉,笑得天真烂漫。

    只可惜,她的这个女儿,连人家的名字也没记住。

    沈惠心思酌几分,便话音一转道:“月儿,既然你这么喜欢那果子,我就叫景渊改日再给你送一盒,如何?”

    慕溶月的动作顿了一瞬,半晌才慢半拍地答:“那自然……是很好的。”

    在回金玉苑的路上,杏雨小声地凑近慕溶月道:“小姐,夫人这是要撮合你和宋大人呢!”

    “我当然知道了。”慕溶月嘟囔着叹道,“没看见,我正心烦呢。”

    “那小姐,你对国公大人怎么看?”

    慕溶月怔怔地思索了许久,才猛地道:“油嘴滑舌,老奸巨猾,诡计多端!”

    她不由得回想起了白日在宴会上见到宋景渊的场景。他穿着官服,坐拥半幅仪仗,威风凛凛地到场,却只为亲手捧一盒苏式点心送到她手里。期间也没聊别的,好似单纯只为了和她分享美食,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虽然我与他寒暄不多,但我知道,他接近我,绝对是居心叵测!”慕溶月信誓旦旦道,“刚见面就懂得投其所好,知道我不爱那些华贵庸俗的首饰,便想用好吃的来讨好我。一看这个人便不是省油的灯。”

    杏雨噗嗤地笑了起来,“但是,那盒果子真的很好吃对吧?”

    一码归一码。慕溶月认真点了点头。

    “不过,早先就听说宋国公足智多谋,西原动乱时,他以一招调虎离山就破了局。足见他工于心计,是个城府很深的人呢。”杏雨又道,“小姐对她有所防备,也是很正常的。”

    “这是一方面。”慕溶月打了个冷颤,像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似的,“你是没听到,他今天同我说的那些话。他夸我貌美也就罢了,竟还将我和那池中的荷花作类比,说我是凌波仙子,噫,真是肉麻到掉渣……”

    杏雨被逗得咯咯直笑。也对。她家郡主总是朝气蓬勃、动若脱兔,那国公爷竟将静谧安好的荷花和郡主作比,的确是不了解郡主的个性。

    “小姐不喜欢这般花言巧语的男人么?”

    “当然不喜欢了!我喜欢的是,是……”说着说着,慕溶月羞红了脸颊,垂下眼去,小声咕哝着,“是谢羡风那样的。”

    谢羡风。

    他总是沉默寡言,不善言辞,形单影只。隐匿在人群中,存在感淡得就像一张纸。

    有一回夏至日,沈子钰来家中做客,带上了贴身侍卫谢羡风。她便特意浓妆艳抹,头戴金钗宝玉,打扮得花枝招展,想吸引他的视线。

    偏偏他就像块呆傻的木头,从始至终守在主君的身侧,当着侍卫的本分,岿然不动,丝毫也不转睛。

    一直到慕溶月亲自将他困在了无人的墙角,圈住他不让走,直晃晃地问:“谢羡风,我今日看上去如何?”

    素来冷静自持,擅长躲在暗处与敌人周旋的男人,那一霎那眼底却全是局促。憋了很久,才憋出两个字:“很好。”

    把慕溶月逗得笑了三天三夜也合不拢嘴。

    他笨嘴拙舌,不解风情。他不近女色,身旁从没有别的女人,也不懂得如何花言巧语去哄女孩子的欢心,但她偏偏就觉得他好。他很好。

    她撩他,逗他,乐此不疲。

    而他由着,依着,虽从不主动,但也惯纵着她的任性妄为。

    慕溶月天真地以为,谢羡风也和她有着同样心照不宣的默契。

    ***

    戌时,月色渐浓。

    暗淡的屋檐下,隐约透出一抹急匆匆的背影。

    莫盈儿神情慌张地停在了檐廊的深处,左顾右盼,生怕有人经过撞破。

    直到确认了此处再无第三个人,她才稍稍安心,抬起眼看向面前的男人,低声问:“羡风,你怎么来了?”

    谢羡风垂眸,瞳孔中倒映出莫盈儿的脸。两人目光交汇的瞬间,他心中一动,耳尖也微微发起了热。

    “我很快就要启程了,这一去不知又要多久。所以,就想着出发前……来看看你。”

    “小点儿声!我们之间的事,定不能被人瞧出来。”莫盈儿不禁又压低了几分声音,生怯地说,“我如今在王府已经是举步维艰……不想再生出更多的事端来。”

    谢羡风会意地点头,只好将帽檐压得更低了些。

    他明白莫盈儿在王府的生存不易,她还未出阁,家中又戒严,这次冒险来见他,还是借着春日宴的由头,回府的路上顺道绕了个弯才得的空。

    “我知道。他们只知道我来见你,却不知道你是谁。”谢羡风沉声道,“盈儿,我不会拖累你的。”

    莫盈儿的话语也软了下来:“羡风,我不是那个意思。”

    气氛有片刻的消沉。随后,是谢羡风主动绕开了话题。

    “今日春日宴,我看见你了。玩得可还开心么?”

    “像这样隆重的场合,我还是初来乍到,难免露怯。不过,有了第一次的经验,相信往后会更好的。”提及这个话题,莫盈儿的神色也变得振奋了些,像是多了几分跃跃欲试,“……羡风,你笑什么?”

    “我只是觉得……你今天真好看。”谢羡风的目光却始终落在莫盈儿的身上,忽地抿唇笑了一下,“这长衫裙……很衬你。你戴珠翠也很漂亮。”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首饰盒子。莫盈儿亲手打开,发现里面是一枚镶金的发钗。工艺之精巧,一看便价值不菲。

    “这个,送给你。”

    谢羡风的眉眼里尽是沉溺的温柔与期待。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莫盈儿手一颤,几乎立马把盒身盖上了,“况且,本该是我为你践行。我没给你准备些什么,你反倒送了我这样的厚礼……这可怎么好。”

    “你不用紧张,我原本也是想送给你的。”谢羡风微微一笑,“早知道你戴首饰这样好看,我便会早些给你买了。”

    闻言,莫盈儿又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盒子,瞧了一眼里面安静躺着的那枚金钗。想了想,还是盖上了,这一回,便是直接塞回了谢羡风怀里。

    “可是,如今,我又该以什么样的关系收下你这支钗呢?若是被人抓住大做文章,说我与你私通,私自苟且,我今后又该如何做人?”

    谢羡风下意识辩驳:“可我们是清白的!”

    “这句话,你知我知,却无人会相信。”莫盈儿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于她们而言,本就是一只无足轻重的蚂蚁,顺手便碾死了。”

    闻言,谢羡风眸底闪过一丝愠恼。

    “我此次公务,具体任务不能向你透露太多。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这是一个事关重大的机遇。若办成了,圣上必定会龙颜大悦。倘使我能趁势往上升一阶,到时候,便有资本,向你上门提亲了。”

    话音落下,莫盈儿猛地一颤,眼眶也蓄满了泪水。

    谢羡风轻轻攥住了她的手,感受着彼此的体温。

    “那时,我会成为你的依靠。”

    莫盈儿含泪地垂下头:“羡风,你总是对我很好,我都不知该如何回报你了。”

    “你便是最好的,”谢羡风郑重道,“我只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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