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沈桉羽第一次看见妈妈哭,发疯着就要跪下来求她,让她放弃聆镜的工作。

    她现在的父亲不是她的亲生父亲,但是现在的父亲和她妈妈生下了一个儿子。她们家算是很富裕,父母俩都是创业成功的人,不过后来两人结婚的时候,妈妈放弃了手头的产业,合并在后爸名下,成了个家庭主妇。

    沈桉羽隐约知道妈妈为什么会放弃,但是不理解。她父母离婚的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母亲太强势了,事业心很重,完全不着家,父亲受不了才离开了她们。

    老照片里,两人留下了很多回忆,甜蜜而浪漫,她想也许是妈妈害怕再次失去,才放弃了公司。虽然妈妈不是一个软弱的人,但见惯了人情冷暖,唯一的愿望就是老了能有个伴。

    她成功找到了现任的丈夫,也生下一个孩子,可心里却像是无底洞,怎么也填不满。

    这种空虚和无助从沈桉羽违背家里安排的工作经历,选择聆镜的时候越来越明显。

    她一整天在家里相夫教子,说难听点就是混沌度日,毫无理想追求,偶然翻出以前的照片,恍惚间,照片里那个眼睛里有光的女孩,她发现她找不到了。

    所以,她希望沈桉羽能有自己的事业和基础。

    但只有儿子和丈夫是有血亲关系的,沈桉羽和这个家唯一的连接点就是她,如果她也放弃沈桉羽,所有的一切沈桉羽只能从头打拼。

    她知道那太难了,她想留给她一点东西。

    即使没有公司的股份或者是经营主管权,能够在这里立足,再凭借她的身份对决策发挥一些作用,这也足够了。

    商业活动本就逐利,只要沈桉羽在公司里打拼几年,人际关系网的拓展不成问题。而现任丈夫对沈桉羽没有太多耐心,她所以求她,不要再走自己走过的老路。

    但沈桉羽不这么认为。

    弟弟出生的时候,她正处高二,正常的感知能力就能捕捉到这位后爸对自己的感情变化。当然她从未想过依靠这位的权势又或是财力,但这种提防和观察让她很不爽。

    于是她读完研究生后,选择走自己的路。

    不被谁定义的路。

    在她眼里,妈妈对自己的希望已经病态化,将通往未来自以为正确的路指给她,换上代步工具,似乎就能直达目标。

    但这样会错过很多值得的经历,或许并不快乐,甚至撕心裂肺,但她想经历的故事。

    假意妥协后,她从家里跑出来,身上的枷锁却没有随着逃避和躲藏而减轻重量,甚至,更抑制着呼吸。

    林桐找到她的时候,她蜷缩在公园里的一颗榆树下,尽力将自己的体积缩小,脑袋深深埋在两个膝盖间。

    她想变成一颗草,无忧无虑地融入这片绿意,凉风吹拂,摇摇摆摆,却稳稳扎根,风吹又生。

    “回去吧。”林桐也抱膝坐在她旁边,望着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河水,还有两三只木质游船,里头游人满坐,探头探脑看向岸边的草木。

    “我该怎么办?”沈桉羽头也没抬,但听出了林桐的声音,闷闷地说。

    林桐翘着嘴,轻快地嗯了一声,语调上扬,又故作为难地说:“我和剑修的制片人谈过了,女主的角色给你,你说该怎么办?”

    “你说什么?”沈桉羽猛地抬头,颊上还有两溜泪痕,肤色胜雪,更显楚楚可怜,听林桐的话后眉心一蹙,泪水又要盈出来,“林桐你干什么?”

    林桐的嗓音条件比她好,这是毋庸置疑的,有的人拼命地跑,也追不上别人生下来的起点。不公平,但也公平。

    所以林桐的工作不论是本子数量、质量,还是角色的丰满程度,一般只会比沈桉羽好。将这个机会让给沈桉羽,她费了很大的口舌。剑修是今年热门IP,动漫制作已是下了大功夫,配音上只要没有明显脱离,蹭此热度火上一把不是没可能。

    这也多靠了工作室这阵子的奋发图强,对林桐来说同样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她叹了口气,“不要放弃。这个机会给你,打响名头了,走后门给我多留几个配角,一样能赚的盆满钵满。”

    “可是……”

    “哎呀,你再说,我就要趁此勒索一点欠款了。不是想证明自己吗?机会给你了,别给聆镜丢脸啊。”

    路过的小孩不小心将一个皮球滚到她们脚下,那家长看见沈桉羽脸上哭花的妆,哎哟了一声,不好意思地上来捡球,林桐笑着起身给他们递了过去。

    回来时,手心多了两颗大白兔奶糖。

    秦叠和池晚桑刚到家,她这边还在换衣服的时候,门口咚咚咚毫不客气地响起敲门声,然后条件反射,她躲进了衣柜里。

    “找到了吗?”池晚桑过去开门,没注意到秦叠房间里一片死寂。

    苏木哎哟一声,先是突袭进门,左右打量没发现异样,转身朝陈藻招手,鬼子进村一样摇了摇头,“林桐找到了,她们等会儿过来。”

    说罢苏木直直把自己摔在沙发上,弹了两下,伸长手脚,“好久没来这里了,还是这么熟悉……”他忽然停下来,嗅了嗅,对着岫白问,“岫白,什么味道,这么香,你放屁是香的?”

    “女人。”

    陈藻冷冷说了句,把门带上,也跟着坐下。

    “要喝什么自己去倒,我在客房里晒了被子,去收拾一下。”池晚桑并没理睬两人,也不用招呼他们,走到秦叠门口,犹豫了下要不要敲门,按下门把手的时候只得故意放慢动作。

    “要帮忙吗?”苏木仰头,把头掉在沙发背上,头发水草一样倒竖着看他。

    “不用。”

    “好嘞。”他本也没起身的想法,回答得干脆。

    关上门,池晚桑才发现房间里的古怪气氛,他轻声喊了句:“秦叠?”

    “衣柜里。”秦叠也用气声回应。

    池晚桑哭笑不得,“怎么躲衣柜里,这么见不得人吗?”

    秦叠揉了揉后脑勺,她已经很久没这么做过了,没想到第一反应还是躲起来。

    当时秦东柏刚失踪,一群一群的记者鱼贯进家里,爸妈为了显得可怜,不让记者发现家里还有一个孩子,叮嘱她千万在衣柜里藏好。那阵子,只要有人敲门,秦叠第一个反应就是带着自己的书包和存在的痕迹躲进柜子里。

    像是在这世界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池晚桑过去拉开衣柜门,不经意手背滑过秦叠的脸颊,冰凉如玉。秦叠干笑了笑,“不知道怎么的,下意识就躲了起来。”

    她搓了搓刚才被池晚桑碰到的脸,“他们待不了多久吧?我要不还是别出去了,没想好怎么和大家说。”

    “好。”池晚桑没关衣柜门,也不强迫她,“别关太严了,里面黑。口渴吗?我给你带杯水进来。”

    “嗯。”秦叠点点头,只望着他。

    此时门外,扒着两只雄性壁虎,上面那只略显秀气,对下面那只黑皮壁虎蛐蛐:“池晚桑有鬼,里面不简单。”

    “池老板藏了个人在里面。”陈藻冷冷道,下一步就差推一推虚无的全包镜框,右手食指直指屏幕。

    真相只有一个!

    苏木大惊,退回一步,“我靠,你这么直白?那我们怎么办?”

    陈藻白了他一眼,“你难道没想到这点?”

    装什么装。

    “继续等林桐姐她们呗,待会大家都要来。不过,秦叠怎么没看到?”

    “我靠了!”两人忽然对视,像是想明白了其中关节,眼睛瞪得像铜铃。

    此时门响动,里间收拾被套的人空着手出来,说是渴了。

    “渴,渴了?”苏木一时有些结巴,“那你拿进去,一边折被子,一边喝吧。折被子很累,是容易口渴。我折被子经常口渴,正常。”

    他用胳膊肘撞了撞陈藻,陈藻也有些措手不及,忙点头,“嗯,被子容易渴。”

    池晚桑相比起两人,倒是自然太多,听这风马牛不相及的话,笑了笑,“遥控器在桌上,买了视频、会员……你们看吧……”

    这句话说出口他就后悔了,一个盲人,买什么视频会员啊?

    “好好好,找个电影来看。”陈藻替他感到尴尬,憋着笑应下,弯腰去拿遥控器。

    房间隔音很好,秦叠坐在衣柜里听不见外面一点声响,她似乎怀疑人都走了,是池晚桑在戏弄她。

    衣柜里的木香更浓,空气也更凉,眼前挂着几件衣服隐约看得清轮廓,除此之外,和她半盲那天没什么区别。周围黑洞洞的。

    一个人什么都不干,傻傻地待着,就容易胡思乱想。秦叠耳边忽然响起妈妈的哭喊,在她十五六岁的时候,听过无数次的崩溃。

    老房子不隔音,那时候爸妈在客厅的采访,她听得一清二楚。

    “我就这么一个孩子,谁看见了麻烦把他还给我们吧。为人父母,我这心里,刀割了一样难受啊。”

    “孩子丢的前一天,是谁骂他的?不是你骂他,能一声不吭地走了吗?”

    “东柏啊,妈妈想你了,看见新闻,就快回来吧……”

    还有在没听众的时候,门外传来浓重的鼻音和若有似无的抽泣。

    小秦叠就缩在柜子里,仿佛不存在,仿佛不重要。

    她看不见,但听得见。“一个孩子”、“为人父母”,句句扎在她心上,十五六岁的姑娘,又能懂什么呢?

    黑暗将小女孩吞没,她缩在柜子一角,想着会不会就这样,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冻死在里面……

    可她没有火柴。

    池晚桑进门的时候把她吓了一跳,灵魂像是忽然强制从几年前扯回现在,扯得她脑袋疼。她一时心跳得很快,似乎要从眉心蹦出来,脑子里嗡嗡作响。

    短短几分钟,却做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噩梦,亲身经历过的,压抑的梦。

    秦叠一手扶着柜壁,掌心有汗,滑了一下。她

    打开衣柜门,接过杯子,她声说了句谢谢,像只听话的小猫,努力平复心情,一点一点呷水喝。

    池晚桑就在旁边站着,一言不发。秦叠看了他一眼,忽然说:“池晚桑,我不想藏了,我们一起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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