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秀锦发现,薛容似乎心情不是很好。

    一觉醒来,院子里的石椅滚到草丛里,磕掉了一个角,看上去十分凄惨。这西苑之内,能有这份力气的,就只有薛容了。

    陈秀锦的第一个想法是,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力气,明明是那样纤瘦的女子。

    而后想到先前被打翻的三色堇,莫非是薛容又犯病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大可能,这才过去几天,而且昨日还好好的,不像是要发疯的样子。

    犹豫片刻,陈秀锦试探性地在门口询问一句,隔着厚重的帘子,只听到里面人重重地哼了一声,似乎是在表达自己的不满。

    陈秀锦不知道这份不满从何而来。思来想去,也就只有昨日发生的金娘子之事,可那又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值得薛容这么生气吗?

    她百思不得其解,便不再打扰,想着等薛容什么时候消气了再好好谈谈。

    陈秀锦离开后不久,房间内,薛容面无表情地踢翻了椅子。

    他以为陈秀锦会主动同他解释,或者像之前那样“讨好”他,心里想着,若她真能那样做,他便原谅她。

    结果发现,陈秀锦根本没有注意到薛容的情绪,什么都没说,毫不在意地离开了。他不由得更生气了。

    因着昨日听到的那番话,薛容一晚上没有睡好,不知用了多大的忍耐力,才没有跑出去质问陈秀锦。

    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做出这种示弱之事。

    如今见陈秀锦如此态度,薛容更加确定,陈秀锦就是为了住进主卧才对他好的,如今目的达成,就对他弃之如蔽履,当真恼人。

    就连她送的手帕也变得可恶起来。

    薛容拿出手帕,想着这东西廉价又粗陋,他才看不上呢,一气之下甩手丢在地上。

    既然陈秀锦不在意他,那他也就只当她不存在就是,反正最开始他们两个人就是那样的相处。

    这么想着,薛容心中的烦躁却始终无法散去。

    有什么东西郁结在心口,沉沉地坠下,堵得慌。

    过了一会儿,薛容的目光看着手帕上的燕子,想起那日陈秀锦明亮的小脸,又忍不住将手帕捡起来。

    这个时候,院子里的陈秀锦似乎在与他人交谈,笑声阵阵。

    薛容听在耳中,狠狠地捶了几下床铺,心中说不上什么滋味。他索性关上窗户、拉上帘子,将陈秀锦隔绝在外,不再想她。

    陈秀锦对薛容的诸多心思浑然不觉。

    薛容一直是这样阴晴不定的性子,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她深有体会,并不觉得有什么异样。

    只是这样一来,院子里就只有陈秀锦一个人在做事,不是在房间里刺绣,就是在院子里打理花草,虽然清闲自在,却也有些无味。

    正好这日绿英来找陈秀锦。

    离开青萝斋后,绿英被安排到张平芜的碧荷馆伺候,昨日无意间听到张平芜和丫鬟的对话,才知道金玉霞找过陈秀锦的麻烦,因而找机会前来探望。

    不光如此,绿英这次还带了一叠宣纸来。

    她知道陈秀锦在西苑可能无事可做,便建议她学着其他的夫人小姐,平日里写写画画,聊以慰藉。

    陈秀锦乡下出身,又是个女子,从未学过写字。她不大敢尝试,迟疑地摇了摇头。

    绿英却认真地说:“娘子莫要妄自菲薄。我可是看过您的绣品,那样好看,足见娘子有这个能力,定然很快就能学会。”

    陈秀锦被绿英的话说服了。待绿英离开后,陈秀锦看向院子里种的一排花。

    前几日,薛容犯病之后,她便将花盆里的花悉数移植到东偏房前面的空地上,以防再有意外。经过几日精心呵护,已经顺利生长起来。

    唯有少了那株红色的三色堇。

    陈秀锦想到那日的场景,怀疑薛容是看了三色堇才发疯的,故而没和他提此事。

    收回目光,陈秀锦不再想薛容的事情,显示回房间找来笔墨,走进东偏房。

    从这里的窗户看过去,正好能将地上的花而尽收眼底。她搬来桌椅,坐到窗前,砖石尝试在纸上描绘眼前景色。

    这是陈秀锦第一次用毛笔画画,笔触生涩,墨迹晕染成片,几乎看不出来形状。

    但她并不气馁,细心观察、反复尝试,很快就掌握了如何控制墨痕粗细,手也稳了很多。

    陈秀锦盯着眼前的花,用心描绘,从月季、牡丹再到杜鹃,模样越发分明,显露出几分相似来。

    直到将院子里的花都画了一遍,陈秀锦仍觉意犹未尽。

    随后,她想到了青萝斋内满树的玉兰花。

    西苑里没有玉兰树,上次送给薛容的那一捧还是她拜托护院从别处带来的,早已枯萎凋零。

    陈秀锦的脑海中闪过另一棵玉兰树,还未多加思考,手已经拿起毛笔,一笔一划、清晰地画了出来,栩栩如生,仿佛近在眼前。

    画完之后,她久久未能放下毛笔。复杂的目光扫过每一朵玉兰,里面沉积着无人能看懂的情绪。

    这么多年过去了,陈秀锦度过那么多的春天,看过了数不清的玉兰,只有记忆里的这株分外清晰,直到现在都无法忘却。

    “轰隆——”

    沉闷的声音打断了陈秀锦的思考。她抬头望着头顶,才意识到天色已晚。

    不知不觉,她竟然从下午画到了晚上,天光斜照在桌子上,已经快要消散了。

    远方的天空中笼罩着一层阴霾,有雷声隐隐传来,预示着一场春雨将至。

    陈秀锦看向身旁厚厚的一摞用过的纸张,自己也没想到会如此专心,连晚饭都错过了。

    意识松懈之后,困倦之意也随之到来。

    陈秀锦起身伸展了一下身体,简单收拾好纸笔,关上窗户,打算回主卧好好洗漱一番,却发现主卧的门已经被插上了。

    她尝试推了几次都没能推开,意识到事情不太妙。

    陈秀锦走到西侧窗前,试图唤薛容给自己开门,只见窗户紧闭,里面的人没有半点回应。

    等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天色渐暗,她终于确定,薛容是不会给她开门了。

    至于这是薛容故意为之还是无心之失,陈秀锦不得而知。

    但有一件事情她能够确定,那就是今天晚上,她没办法回房间睡了。

    这个意料之外的情况让陈秀锦少见地来了脾气。

    她不知道薛容因何这么对她,只感到莫名其妙。

    不过很快,想到薛容的病,她还是缓缓突出一口气,自认倒霉,折返回东偏房。

    东偏房的门斜靠在墙上,一直没有安上。床榻上的被褥也被陈秀锦拿去主卧,只剩下硬邦邦的床板。

    眺望阴云密布的天色,陈秀锦只希望自己能安然度过这一晚,明日一定要好好同薛容谈谈。

    她渐渐睡去。

    *

    不知过了多久,主卧内,薛容被晃动的窗户和呼啸的风雨声吵醒。

    他这一觉睡得分外沉,以致于十分不爽,坐起身来,冷冷地喊陈秀锦快些将窗户关上。

    可是过了好一会儿,对面的房间都没有一点动静,风雨声如旧。

    薛容带着满身的起床气、顶着一头乱发,怒气冲冲地掀开帘子,却发现床上空无一人。

    被风吹开的窗户正不断摇晃,瓢泼的雨水渗进屋内,打湿了那盆薛容送给陈秀锦的花。

    薛容伸手摸了一下陈秀锦的床铺,凉凉的,没有睡过的痕迹,不由得感到疑惑。

    这么晚了,陈秀锦人呢?

    随即,薛容门上的门闩,想起昨天傍晚,因着天色转阴,他随手将房门插上。那时候他特意看了一眼庭院,不见陈秀锦,自然以为她已经回了房间。

    莫不是一直没有回来?

    薛容心下不安,连斗笠都忘了拿,一头扎进雨中,四处寻找陈秀锦的身影。

    雨夜,庭院一片漆黑,好在他眼力好,很快发现东偏房的门被堪堪扶起,正立在门框旁,勉强充当防护的作用。

    薛容挪开门板,走进房内,一眼就看到蜷缩在床上、瑟瑟发抖的陈秀锦。

    他皱起眉头,盯着陈秀锦看了许久,道:“自找罪受。”

    风雨呼啸,暗淡的树影随风晃动,打在窗户上,映着薛容面无表情的脸。

    他在想,陈秀锦宁愿住在东偏房也不回主卧,莫不是在躲着他?莫不是真的厌烦他了?

    此时的陈秀锦依然沉在梦中,丝毫没有注意到薛容的到来,迷迷糊糊地喃喃自语,不时地咳嗽几声,显然已经病了,

    她身上并没有被雨水淋湿,还算干爽。但这东偏房四处透风,她吹了大半夜,又穿得单薄,自然不可避免地染上风寒。

    薛容哼了一声,径直离开东偏房,回了主卧。

    很快,他撑上纸伞,怀里抱着一床被子,重新回到陈秀锦身边,用被子将她包裹起来,轻而易举地将她抱起来。

    *

    陈秀锦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只感觉身体分外疲惫,指尖微微颤抖,额头起了一层薄汗。

    而后记忆回笼,她猛地清醒过来,以为自己还在东偏房。却看到身上盖着厚实的被子,竟然已经回了主卧,怀疑自己仍在做梦。

    紧接着,陈秀锦看到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的薛容,更怀疑还在梦中,闭上眼睛,打算再睡一会儿。

    薛容冷笑道:“睡了一天了,还没睡够?等着我继续伺候你吗?”

    听到这般熟悉的语气,陈秀锦确信自己已经醒了,恹恹地坐起来,问:“这是怎么回事……我睡了多久?”

    薛容:“也不是什么大事,若是你继续住在东偏房,应该能睡得更久,能不能醒来就说不定了。”

    陈秀锦:“……我倒不知道你还爱开玩笑。”

    她仍然有些困倦,勉强打眼看薛容,见他手边的盆里放着水和毛巾,实在是无法置信。

    为什么薛停燕会照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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