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公主说的话,薛容原本不信。

    可当他派人前往凌家打金铺,才不过试探两句,尽管那家的女儿答得滴水不漏,还是露出破绽。

    凌小芸说陈秀锦中午离开,但那一天,陈秀锦直到傍晚才回复。

    就是说,立冬那日,陈秀锦根本没有来打金铺。

    为何骗他?

    薛容沉不住气,冷着脸回府便要陈秀锦给个说法,临到春和居外却又停下脚步。

    只因那日陈秀锦在永嘉面前坚定维护他,一颦一语,是真非幻。所以他问詹华,说自己疑心重,会不会多心了?

    詹华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试探性地说:“殿下,属下记得陈姑娘的爹娘前两日来过,若说陈家有什么事不便人知也是可能,您且宽心。”

    薛容沉默良久,盯着远处窗上陈秀锦的身影,轻声吩咐道:“让你的人暗中跟着秀锦,不要被她发现。”

    疑心如同野草在心底疯长,让他无法视而不见。他想知道,陈秀锦到底在隐瞒什么。

    *

    当看到陈秀锦与男子含笑交谈之时,薛容再也无法冷静下来。

    他怒火中烧,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宛如抓到丈夫与她人私会的妻子,咬牙切齿地指着甄衡,质问道:“陈秀锦,这个野男人是谁?”

    詹华怕他一时冲动,忙跟在后面:“殿下小心!”

    “……宁王?”

    甄衡被眼前之人惊得后退一步,紧接着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是甄家人,又是祁王党,若是被薛容知道身份,不光会暴露陈秀锦的身世,更会给自己带来打击,后果不堪设想。

    几乎是在一瞬间,甄衡用急切的目光看向陈秀锦,示意她不要说出他的身份。

    相较于薛容和甄衡,陈秀锦显得分外冷静。

    她意识到自己落入了一个圈套。薛容这几日的反常行为、出门之时周管家的欲言又止,都有了答案。

    薛容离府,不会是一个钩子,为了钓出她隐藏的秘密。

    此情此景下,陈秀锦深知不能说出甄衡的身份。这只会家中薛容对自己的误会。

    于是她平静地望向薛容,对他说:“这是我的一个朋友。”

    “我倒是未曾听闻,你还有这样的朋友。”

    薛容自是不信。他让手下架住甄衡,从对方手中抢过信纸,注释片刻后冷笑一声:“真是一首好诗,如此动听,你几时给我写过?”

    这话说得醋意莫名,陈秀锦愣了一下,甄衡却马上反应过来,原来薛容竟以为他是陈秀锦的相好……对了,他身为翰林院官员,本就少与皇子接触,何况薛容一向目中无人,更不可能认得他。

    念及此,他心下一横,已经有了想法,诚惶诚恐地开口道:“殿下误会了,小人一介草民,侥幸为秀锦姑娘所救,只因仰慕秀锦姑娘,才擅自延请姑娘来此交谈,请您不要误会!”

    说完,甄衡一咬牙,顺势跪了下去,整个人伏在地上。

    有时候,承认一项怀疑,是为了掩盖更大的真相。

    陈秀锦静静地听着甄衡的辩解,心里叹了一口气。

    比起扯上甄家,这样的说法确实能够避开薛容对他身份来历的追问,可也无疑会让薛容更加气恼。

    薛容握紧了拳头,盯着陈秀锦,问:“是这样吗?秀锦。”

    陈秀锦迟疑片刻,看在薛容眼中,就是她默认了甄衡的说法,承认与心悦自己的男人私会这件事。

    詹华瞥着薛容的神情,知道他最在意这件事,心中急切,提醒陈秀锦:“陈姑娘,您说句话,是不是这个人骗您来这儿的?”

    陈秀锦摇了摇头,说:“正如你们所见,我与这位公子十分投缘,闲逛至此,饮茶聊天而已。”

    一个明显的谎言。

    “闲逛?”薛容提高声音,“秀锦,你和沈世贞出府后就径直来了这里,难道不是特意相会?”

    “薛容,你以为我们是什么关系?”

    陈秀锦的目光扫过卫兵,反问道:“我不过出府几次,你就怀疑我,派人跟踪我——这就是你对我的信任吗?既然你已经给我定了罪,又何必逼我解释呢?”

    她神态平静、语气平稳,薛容却觉得她分明是强词夺理!

    他知道,陈秀锦一定有事情瞒着自己,这个时候都不愿意说,定然是为了袒护这个男人。

    至于是因为哪一种“私情”,薛容不敢想下去。

    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就如同当初陈秀锦擅自离开叶府的欺骗一样,让薛容出离愤怒,心头生气了久违的失望与恐慌。

    陈秀锦避开薛容的眼睛。她知道,不能现在说出来真相,那只会让两个人的关系进入更大的漩涡。

    两个人赌气似得对峙,气氛一时僵硬。

    甄衡跪在地上,雪水浸湿了衣裤,寒意传遍四肢百骸,冷得他牙齿打颤。可他不敢有任何动作,只一味将自己的头埋得低些、再低些,唯恐被别人认出来。

    詹华带的一众卫兵也都眼观鼻、鼻观心,生怕在这种时候被主子注意到。

    良久,薛容的目光彻底冷了下去。

    他猛地拔出长剑,大步上前,剑尖以迅疾之势对准地上的甄衡。

    陈秀锦大惊,她第一次从薛容身上感受到如此明显的杀意,心道不好,来不及思考,想也不想地挡在甄衡面前。

    若是甄衡因为她而有什么意外,可该如何向甄家交代?

    “陈姑娘!”

    “殿下!”

    众人大惊失色,却来不及阻止。薛容动作一顿,剑身停在陈秀锦胸前三寸之处,并未再向前。

    “好、好……好……”

    薛容一脚踹开过来劝架的詹华,狠狠地将剑摔在地上,气得说不出话来。

    陈秀锦松了一口气,语气也缓和下来,温声道:“停燕,我们两个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关系,我向你保证。”

    她主动拉扯薛容的衣袖,尝试让对方冷静下来。

    薛容虽然生气,却没有甩开陈秀锦。他一言不发地盯着地上的甄衡,目光仿若实质,几乎要将他千刀万剐。

    甄衡心中一凛,忙说:“王爷明鉴,小人绝对不敢对陈姑娘有非分之想!今日是小人失了分寸,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反正也无人使得,他索性破罐子破摔,只求尽快脱身。

    薛容本还想与甄衡对峙一番,看看对方究竟有哪些过人之处,能然陈秀锦瞒着自己来找他。

    此言一出,薛容顿觉这人简直毫无骨气,连看他都不敢看,心中鄙夷,原本憋着的一股怒火无处发泄,更加郁闷。

    詹华一向对薛容的想法心领神会,知道王爷现在不想看到这书生,便道:“殿下,这人就交给属下处理,不劳您费心。天寒地冻,您和陈姑娘早些回府为好。”

    薛容确实不愿意继续留在这里,转身抓住陈秀锦的手腕,强硬地将她拉走。

    陈秀锦不及说话,只能恳求地望着詹华,希望他手下留情,而后便被塞进马车。

    詹华让人将甄衡拽起来,语重心长地说:“我也不想闹出人命,但王爷有吩咐,这皮肉之苦你是免不得了。记住,以后躲得远远的,别再惹我们王爷了,知道吗?”

    甄衡有苦说不出,就这样平白被打了十几个板子,当天晚上便连夜离开洛阳,发誓这辈子再不会回来了。

    *

    宁王府那边,薛容一连几天没回春和居,陈秀锦也没再出来。消息灵通些的下人听闻二人之间生了些许误会,不由得议论横生。

    夏蝉等人先是去找詹华打探消息,见对方满脸苦笑,也都心照不宣地知道出了大事。

    她们尝试找陈秀锦,却几次都被拦在外面——薛容派人将春和居看守起来,相当于变相软禁,更加剧了各方心思。

    直到三天后,得到消息的沈世真匆匆赶来,在春和居外被詹华拦住。

    “沈先生,王爷请您过去一趟。”

    沈世真忘了一眼陈秀锦所在的方向,并未多问,依言前往书房。

    几日不见,薛容的面色更显沉郁,眼眶泛红,不知是过于疲惫还是……沈世真低下头,问道:“王爷想问什么?”

    “陈秀锦的事情,你真的多少?”

    沈世真道:“王爷才该是最了解秀锦的人,何以问我一介教书人?”

    “只怕有很多事情,她不想让我知道。”薛容缓缓道,“她与人私会之事,你当真不知?”

    他的语气隐有责备之意,

    沈世真心中一动,只道:“在下只知道,秀锦对您的心是毋庸置疑的。殿下,我相信您心中也有秘密,何必非要她全部都告诉您呢?难得这么长时间了,您还要怀疑她待您的心吗?”

    薛容垂下眼睛,不安道:“我自然相信她……喜欢我。可是人心易变,我怕……我怕终有一日,她也会弃我而去。”

    沈世真有些意外,没想到一向荒唐的宁王殿下竟也有如此患得患失的一面。

    她认真道:“王爷,若您不舍得放手,那就请努力让秀锦一直喜欢您。”

    薛容似乎听进去了,久久不语,让沈世真先行离开。

    当天下午,薛容重新来到春和居。陈秀锦正坐在榻上写字,秀发垂下脸颊,身上仅披了一件薄袄。

    薛容沉默地走到床边,从身后抱住她,轻声道:“明天就去城外的寺院吧,你答应我的。”

    陈秀锦没有多问,轻声答道:“好。”

    *

    夜里,陈秀锦熟睡之后,薛容站起身,从袖口拿出那封陈秀锦交给甄衡的信,信上满是褶皱、墨迹模糊,不知被磋磨了多少遍。

    他将信放到烛火上,一点一点烧尽。

    那天晚上,永嘉公主临走之时,给他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皇兄,你知道三年前,父皇为什么会知道你在叶府吗?因为有人做了告密者,将你的行踪透漏给我。那个人就是陈秀锦。”

    火光旁,薛容面无表情。

    他想,沈世真说的没错,人都在自己身边了,又何必在意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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