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沉,暮色如纱,轻轻笼罩在宁王府的上空。

    陈秀锦独坐房中,眉间微蹙,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的边缘,心中思绪翻涌。

    今日甄衡那番话字字如针,刺得她心头不安。他那急切的神情不似作伪,显然,薛容即将卷入一场足以招致覆灭的风波,而这场风波,会与武家有关。

    武家……陈秀锦心中疑惑更深。宁王府与怀阳侯府素无往来,即便武益因支持宁王而崭露头角,也不过是一厢情愿的攀附。可为何甄衡如此笃定,武家之事会牵连薛容?她百思不得其解,心中隐隐生出几分不安。

    正出神间,房门悄然开启,她竟未察觉。

    直到背后一沉,一双温热的手臂环住她的腰身,下颌轻轻贴在她的颈侧,带着几分疲惫与依恋。

    薛容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缓缓呼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满身的重担。

    陈秀锦微微一怔,随即回过神来,并没有挣脱,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仿佛在无声地说:“我在。”

    两人就这样静静相拥,窗外星斗渐起,夜色如墨,唯有烛火摇曳,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这一刻,风雨飘摇中的片刻安宁,显得弥足珍贵。

    直到陈秀锦轻轻打了个寒颤,薛容才松开手。他身上还带着着寒风和霜雪归来,身上自然带着冷气。

    陈秀锦回头看他,发现他的朝服上几处破损与污渍格外显眼,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劲,却未多言,神色如常道:“先去沐浴吧,有什么事稍后再说。”

    薛容点头离去,陈秀锦则唤来詹华,询问今日宴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詹华苦笑一声,低声道:“实不相瞒,属下只奉命守在殿外,具体情形并不清楚。只是突然听到殿内喧哗,进去时,宁王殿下已将一位大臣砸倒在地,旁人拼命阻拦才让殿下停手。”

    陈秀锦闻言,心中一沉,缓缓闭上眼。

    果然出事了。她挥手让展护卫退下,独自扶着桌案,思绪纷乱如麻,不停思索这件事情究竟会有什么影响。

    这一个月来,有太多事情加诸在陈秀锦身上,所有的可能性都被挤压,以致于到如今,出现任何差错,都让她感到不安。

    京城的局势愈发复杂,仿佛一张无形的网,正缓缓收紧,而她与薛容,不过是网中的猎物,连对手是谁都未曾看清。

    陈秀锦感到指尖微微颤抖,低头一看,竟有温热的泪水滴落手背。

    她抬手轻抚脸颊,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那些压抑已久的委屈、忧心与惊惧,仿佛在这一刻决堤,泪水如断线的珠子,簌簌而下,怎么也止不住。

    灯火忽地一晃,陈秀锦抬头,正对上薛容怔忡的目光。

    她迅速擦去泪水,若无其事地笑道:“可好些了?我备了驱寒的汤药,莫要染了风寒。”

    阴影中,薛容目光幽深。他并未说话,只是走近陈秀锦,再次将她拥入怀中。

    陈秀锦回抱住他,轻声呢喃:“真暖和。”

    薛容低头看着烛火,心中却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他想起初识陈秀锦时,她总是独自垂泪,那时的他并不在意。可如今,她的泪水却是为他而流。他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别担心,有我在。”

    薛容低声安慰,语气温柔得不像话。

    翌日清晨,薛容早早起身。经过一夜,陈秀锦的情绪已平复许多,见他整装待发,轻声问道:“去哪儿?”

    薛容回头看她,目光坚定如磐石:“去处理一些杂事。”

    他顿了顿,又道,“秀锦,我绝不会让那些人议论你。”

    陈秀锦心中一暖,点点头,未再多问。她目送薛容离去,站在院中,心中却犹豫不决。

    是否该联络甄家,进一步探听消息?又或者,该去找甄氏?自上次分别后,她一直记挂着母亲,可为何甄氏至今未曾露面?

    正旦宴后,她和薛容过几日就要离京,下次回来不知会是什么时候……

    思索间,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陈秀锦抬头,只见许嫣款款而来,眉眼含笑,礼数周全。

    一别两年,两人的身份早已天差地别,许嫣心中感慨万千,面上却不露分毫。

    “许夫人,别来无恙。”

    陈秀锦微微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亲近。

    许嫣笑道:“听见这声‘夫人’,我便知你还念着我,今日算是来得值了。”

    陈秀锦问:“夫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许嫣却不急着回答,反而问道:“你可还记得宋若明?”

    陈秀锦一愣,随即问道:“叶府的表小姐宋若明?她怎么了?”

    许嫣叹了口气,道:“当初便是她出卖了薛容在叶家一事。昨日宴会上,也是她的丈夫齐御史当众诋毁你,言辞刻薄。”

    “夫君得知此事后,气愤不已,但因身份不便,特让我来告知你,免得你被蒙在鼓里。”

    陈秀锦闻言,方才知晓薛容昨日因何惹事,低声道:“原来……他是为了我。”

    许嫣见她神色复杂,轻声问道:“你打算如何?”

    “多谢许夫人告知此事。”

    陈秀锦站起身,语气平静却坚定,吩咐下人道:“备车,我要去御史府。”

    许嫣一惊:“你去御史府做什么?”

    陈秀锦淡淡道:“既然宁王已与齐御史谈过,我也不能落于人后,自然是要找宋姑娘好好叙旧。有些旧账,是该好好清算一番了。”

    许嫣见她神色坚决,心中暗自佩服。

    当初在叶府时,陈秀锦总是低眉顺眼,仿佛柔弱可欺。可如今,她眼中的锋芒却让人不敢小觑。

    许嫣点头道:“我陪你一同去,也好有个照应。”

    她怕陈秀锦真和对方起了冲突,她作为叶家人,也好从中周旋。

    *

    马车行至半路,忽被人拦了轿子。

    陈秀锦掀开帘子,见一女子声泪俱下,口口声声要为丈夫申冤,希望宁王殿下主持公道,还她丈夫清白。

    她姿态凄惨,引得路人纷纷驻足围观,甚至有人感同身受,低声啜泣。

    许嫣见状,心生不忍。

    陈秀锦却思考片刻,询问这个女人的身份。女人支支吾吾,随后得知她是武家人,所诉之冤就是贪腐案相关。

    许嫣顿觉得事情难办,低声对陈秀锦道:“此事棘手,若应下,恐卷入纷争;若不应,又难免被人指责无情。不如先将她带回府中,再做打算。”

    陈秀锦却摇头,目光冷静:“有人曾提醒我,莫要与武家扯上关系。此时表态,最为重要。”

    武家女的哭声愈发凄厉,眼睛却始终注视陈秀锦。

    她知道女子最易心软,也爱惜名声。来之前,家人嘱咐过,这位宁王爱妾曾救过青楼女子,定然不会对她坐视不理。

    只要对方应下,宁王就不能再无视武家的事情——

    “抱歉,爱莫能助。”

    陈秀锦淡淡一句,便令车夫继续前行。

    武家女愣住了,以致于没能阻止马车继续前进,只得跑在后面声嘶力竭,引得周围人指指点点。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马车远去,只得咬牙恨恨道:“这女子竟然如此无情!”

    *

    御书房内,皇帝才下早朝不久,正翻阅奏折,不时轻抚额头。

    翁后手上端着一碗汤药缓步走来,柔声道:“陛下,该用药了。”

    自从皇帝生病以来,翁皇后亲自侍疾左右,时常出入御书房。太监们习以为常,恭敬道:“参见皇后娘娘。”

    皇帝抬头,将奏折递给她,叹道:“这些都是弹劾宁王的折子。容儿昨日之举,确实不妥。”

    翁后扫了一眼奏折,神色从容:“容儿昨日之举,确实是不妥。正旦宴迎新年和四方来客,如此胡来,伤的是景国的脸面。”

    “是啊……”皇帝接过汤喝了一口,“皇后以为,朕该如何处置晋王?”

    翁后微微一笑,语气温婉:“妾身不过一介妇人,不敢妄议朝政。您是君父,这种事情,自然应当由您亲自决定。

    皇帝却摇头,牵着翁后的一只手,语重心长道:“这不是政事,这是家事。你是朕的妻子、朕的皇后,也是容儿的母亲。皇后的意见,于朕而言,举足轻重。”

    翁后怔了一下,方才缓缓道:“继母如母,为人母而不能爱其子,可谓慈乎?亲其亲而偏其假,可谓义乎?不慈且无义,何以立于世?”

    “虽然容儿素与臣妾冷淡,但臣妾作为继母,不能不为他求情。臣妾以为,容儿最大的错处就是让陛下您为他烦恼。不若让容儿多在京城留一些时日,罚他每日至太和殿为先皇后祝祷,既可让他尽孝,又能堵住悠悠众口。”

    听罢,皇帝眉头舒展,笑到:“还是皇后思虑周全。就按皇后说的办。”

    正说着,太监通传:“宁王殿下求见。”

    皇帝有些意外。这么多年,他基本上都是被诏入皇宫,从未主动来过。

    他示意皇后先退下,再让太监将薛容带来书房谈话。

    翁后听话地行礼,走出御书房,脸上娴静的表情瞬间凝滞,看着太监离去的方向,眼中闪着冷光。

    御书房内,薛容跪在御前,神色平静。

    皇帝冷冷看着他,语气讥讽:“昨日之事,你可知道惹了多少非议?可知今日早朝,多少大臣以此事来弹劾你?”

    薛容静静听着,并不反驳。

    皇帝稍微消了气,问:“怎么不说话?”

    薛容低头道:“儿臣知错,愿受责罚。但儿臣今日前来,是为求父皇赐婚。”

    皇帝脸色一沉:“你是为了陈秀锦而来?”

    薛容抬头:“是。昨日之事是儿臣鲁莽,儿臣愿意受罚。但这一切与她无关,儿臣想娶她为妻,还望父皇成全。”

    “朕还记得齐均说的那番话。你真的要让那样的女子做你的王妃?”

    薛容坚定道:“父皇,儿臣真心喜欢秀锦,这种感情您应能理解。儿臣绝对不允许有人污蔑她,就如同您那般维护母后一般。”

    皇帝握着龙椅的手瞬间紧了。

    这是薛容第一次在他面前提及薛皇后。皇帝盯着薛容,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到过去那份麻木,却只看到一份释然。

    被困于坤宁宫的那个孩子似乎终于走出来了。

    皇帝的手指敲打书案,而后对薛容说:“陈秀锦身世平常,又是二嫁,最多做妾。正妻人选,若是不喜那个,可以再选。”

    对于皇帝而言,这是一个莫大的让步。

    可薛容毫不退让:“您何必逼迫儿臣?儿臣既然认定了她,就不会辜负她,又何必害其他女子?即便您不让她做王妃,儿臣也不会再娶别人”

    说完,薛容伏在地上,静静等待皇帝的回复。

    皇帝盯着他,良久,终于叹了口气:“罢了,朕不再逼你。但昨日之事不可轻饶,你便按皇后的安排,每日去太和殿祝祷吧。”

    薛容叩首:“儿臣遵旨。”

    薛容离去后,皇帝猛地将茶盏摔在地上,瓷片四溅,殿内众人跪地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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