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安门燃起熊熊烈火,火光冲天,与泛白的天际遥相呼应。

    武益心急如焚,怒斥手下无能,亲自挥刀上前攻城。然而火势凶猛,守城士兵不断添柴助燃,浓烟滚滚,灼热的气浪即便在寒冬正月,亦令人难以靠近。

    正当武益气急败坏,欲转攻他门之际,身后骤然响起震天动地的喊杀声。

    “捉武益!杀叛军!捉武益!杀叛军!”

    整齐的口号如排山倒海,震得忙活了一整夜的叛军肝胆俱裂,以为有天神降临。

    武益目眦欲裂,死死盯着冲杀而来的军队,厉声质问:“林玄!这军队从何而来?京营人马明明已在我掌控之中!”

    然而,他的怒吼被淹没在刀光剑影中。待他回身望去,林玄早已不见踪影。

    此刻已无退路,武益眼中凶光毕露,挥刀斩杀一名欲退的部下,厉声喝道:“敢退者,杀无赦!随我杀出去!”

    林玄被人搀扶着远离战场,他的手臂失血过多,眼前一片模糊。

    有人扶他坐下,为他包扎伤口。片刻后,他才稍稍清醒,抬眼望去,竟见祁王薛璟立于眼前。

    “祁、祁王殿下?您怎会在此……”

    薛璟身旁站着一名全副武装的将领,正低声汇报战况。

    林玄认出,那人是前些日子奉命调兵镇压西南土司叛乱的宁远伯李宏,同时也是祁王党的重要人物。

    “……京城九门已悉数关闭,武益插翅难飞。”

    薛璟微微颔首,吩咐道:“好。既已救出林大人,传令下去,全力平叛,生死不论。”

    “是!”

    李宏领命而去。

    电光石火间,林玄恍然明悟。李宏本该在正旦宴后离京,是祁王一拖再拖、让他们暂留京城,方能“恰好”在此刻现身,杀武益一个措手不及。

    “林大人,你的命可真金贵。”薛璟悠然道,“为救你,本王可是费了不少心思。”

    祁王一如既往神色从容,仿佛置身宴会闲谈,而非刀光剑影的战场。

    许是刚刚经历了生死,林玄的头脑有些麻木,他异常冷静地问:“殿下为何要救我?您应知道,我一直支持宁王殿下。”

    “林大人未免小觑了本王。你是宰相之才,朝廷上下无不敬重,本王岂会因私害贤?”

    薛璟话锋一转,淡淡道,“不过,叛军作乱,若真误伤了林大人,本王亦无能为力。所幸武益未下杀手,加之父皇特意叮嘱保你,本王自当遵从。”

    “是陛下保我……”林玄臂上刺痛愈烈,心中疑惑更深,“莫非陛下早知武家谋反?可为何——”

    他未尽之言,薛璟笑而不语。

    “报!我军大败叛军!武益率残部撤出东安门!”

    捷报传来,林玄这才想起一事,急声道:“殿下,速派兵驰援宁王府!宁王危在旦夕!武益打算挟持宁王,一旦落败,必鱼死网破!”

    “什么?”薛璟一怔,喃喃道:“武益竟还派人去找薛容?这倒出乎我意料……”

    他踱步沉思,目光闪烁,似在权衡利弊。

    林玄深知祁王心思,跪地恳求:“殿下,宁王从未有害您之心,今夜过后,他亦无力与您相争。恳请殿下念及手足之情,救他一命!”

    薛璟脚步一顿,凝视林玄良久。林玄伏地不起,闭目等待他的决断。

    *

    宁王府内,叛军重重包围。

    “文赞……是这名字吧?我也是近日才听父亲提起。”

    武从喜慢条斯理道,“武家这些年有不少子弟出家为僧,总算有一个派上用场了。”

    见薛容脸色骤变,武从喜得意笑道:“殿下,您不是说与武家素无瓜葛吗?如今还这般认为吗?”

    薛容面无表情,冷冷道:“好、好,原来如此。”

    陈秀锦知薛容将文赞视为挚友,恐他怒极生事,小声提醒道:“停燕,眼下局势紧要,莫要冲动。”

    武从喜瞥了陈秀锦一眼,嗤笑道:“差点忘了陈姑娘。文赞曾说宁王对您情深义重,我原不信,直到宴会上见宁王为您怒发冲冠,方知您在他心中分量。有您在身边,殿下定然知道如何抉择。”

    “像你一样做个叛臣吗?”陈秀锦毫不畏惧,“武公子莫非以为我为女子,就会贪生怕死不成?”

    武从喜笑容一滞,眼底闪过一丝厌恶,得意的笑容淡了下去。

    他自幼体弱,常遭女子轻视,最恨这般女子。在他看来,女子只需柔顺恭敬,哪有资格质问?

    “果如齐均所言,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民女。”武从喜用手帕擦了擦鼻子,冷声道,“也罢,看在宁王面上,请殿下与陈姑娘随我们走一趟。”

    几名士兵上前,欲强行带走薛容与陈秀锦。

    这个时候,詹华骤然出手,却不是攻敌,而是猛踹身后院门。那门年久失修,门锁应声而落。

    陈秀锦反应极快,拉着薛容疾奔入院。其余护卫亦击退身旁叛军,紧随其后,堵住院门。

    武从喜对这种困兽之斗嗤之以鼻:“殿下既不识时务,就别怪我无情了。”

    他正欲下令强攻,一名士兵慌张跑来:“公子!大事不好!武大人攻东华门受阻,朝廷似早有防备!”

    一时间,武从喜以为自己听错了。他难以置信:“不可能!若皇帝早有察觉,我们怎能轻易攻入宁王府!”

    随即,他又好像明白了什么。

    武从喜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盯着院门,冷冷吩咐道:“将里面的人全都杀了,一个不留。”

    院内众人警惕环顾,闻得格杀令,心知已经到了生死一线。

    叛军猛攻院门,被护卫死死抵住。有人试图翻墙而入,皆被薛容与詹华斩杀。

    远处传来厮杀声,围攻院子的叛军渐退,陈秀锦却不敢松懈。她知道,武从喜绝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短暂的平静过后,一股硝烟味随风飘来。

    陈秀锦间意识到什么,急令众人后退。下一刻,火箭如雨,钉入门墙,火势迅速蔓延连成一片,将院子彻底围住。

    为防箭矢,众人退至房前。眼见火势愈烈,浓烟呛人,陈秀锦环顾四周,看着角落里的积雪,要詹华扯几块布下来。

    众人将布埋在雪堆中,很快,雪水被热气融化,以湿布掩住口鼻,稍稍抵挡住侵袭的浓烟。

    薛容倚柱而立,紧紧抱住陈秀锦,低声道:“是我错信于人,连累了你。”

    他的声音满是疲惫和感伤。

    陈秀锦知文赞背叛对薛容打击甚大,想安慰薛容,却又想到隐瞒的身世,竟然没办法说出口。

    最后,陈秀锦只说一句话:“这不是你的错。”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厮杀声渐息。

    待到援军赶来救火时,火已烧毁大半个院子,险些波及正房。几个伤势严重的护卫因着浓烟熏染,已然晕了过去,詹华伤势也不轻,被赶来的士兵一起抬出去医治。

    薛容拒绝搀扶,挺直腰背,与陈秀锦并肩走出院门。武从喜已被制伏,他跪在地上,知道大势已去,竟然分外地平静。

    见薛容走出,武从喜开口道:“殿下,可否听我这将死之人一言?”

    薛容停下脚步。

    武从喜抬头凝视薛容,缓缓道:“您与邓皇后容貌极似。您很快便会明白,今日确是您为皇后报仇的最佳时机。武家与您的关系,远比您想象的深厚。即便没有文赞,您也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因为武家深知,您知晓一切后,定会原谅我们的所作所为。”

    薛容似被触动,欲追问却被陈秀锦阻止。

    陈秀锦抓着薛容的手臂,继续向前走,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带着薛容远离是非之地。

    她想起甄衡曾告诫她,勿与武家人过从甚密。

    无论武从喜之言真假,众目睽睽之下,绝不能让薛容与之多言。

    直至走出宁王府,见到叶长盛等人,陈秀锦才松了手。

    然而,紧绷的神经一松,脚步也泄了气般虚浮。她头脑昏沉地向前倒去,眼前一黑,倒入薛容怀中。

    这一夜终于过去。

    薛容的心却始终低沉着,脸上没有一丝轻松。

    *

    几个时辰后,早朝伊始,刑部尚书张程迫不及待上奏。

    “陛下,臣连夜审问叛贼,武益亲口承认与宁王薛容暗中勾结。昨夜叛军攻入宁王府,正是为扶持宁王即位!”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宁王党大臣反应过来,想要辩解,却被祁王党截了话头。

    “张尚书所言不无道理!若非勾结,昨夜逆贼攻入东朝房,值班官员死伤惨重,就连孙尚书都不幸遇难,为何独林尚书仅受轻伤?分明是因他支持宁王,叛贼才手下留情!”

    这番诛心之论,彻底将武益的谋逆行为与宁王党联系在一起。官员们意识到情况不妙,纷纷低头不敢出声。

    皇帝的面色并不好,隐隐透着一层愠怒:“究竟怎么回事?”

    大理寺卿高无忌此时出列奏道:“陛下,据臣所知,洛阳郊外的念清寺有一僧人,名唤文赞,乃武家早年出家子弟。听闻宁王殿下对其庇护有加,时常与之深谈。或许正是通过此人,武家才与宁王取得联系。”

    “僧人……朕倒不知,宁王何时信了佛。”

    皇帝冷一声笑,问高无忌:“你从何得知此事?为何不早报?”

    高无忌沉稳答道:“禀陛下!臣不敢居功。宁王殿下身边有一女子陈氏,实为臣妻甄氏流落在外之女。臣与妻子近日方知此事。陈氏早知宁王有异,曾向臣提及洛阳城外寺院之事,臣起初未加留意,直至昨夜武家谋反,方觉事态严重。”

    “臣斗胆,陈氏为宁王殿下强娶入府,实在算不得好姻缘,又曾透露叛党消息,还请陛下从轻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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