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的车队进城时,天色已经暗了下去。陈秀锦在凌家打金铺附近下了马车,薛容温声道:“明日我派人来接你。”

    陈秀锦含笑点头:“好,我先回去收拾东西。”

    目送陈秀锦离去,薛容脸上的笑意久久未散,仿佛仍在回味方才的话语。

    然而,当他瞥见角落里的那封信时,心头猛然一沉,仿佛被重锤击中。

    待到回了宁王府,薛容坐在案前,良久,终于拆开了文赞交予的信。

    烛火摇曳,映照着他凝重的面容,不知过了多久。

    忽地,茶盏从桌上跌落,碎裂声在寂静的房中格外刺耳。

    片刻之后,守在门外的詹护卫敲了敲房门,低声询问:“殿下,发生什么事了?需要属下处理吗?”

    “无事。”

    薛容的声音冷静如常。

    *

    翌日,陈秀锦收拾好行装。

    凌小芸轻轻拥住她,附耳低语:“若受了委屈,定要来找我。即便他是宁王,若敢欺你,我绝不轻饶。”

    陈秀锦笑着应道:“好,我记下了。”

    两人又说了些惜别的话,宁王府来接人的车队已至门前。凌小芸示意师弟们捧出一只锦盒,盒中赫然是她连夜赶制的一套首饰。

    “上次那套是为宁王府的陈姑娘所做,而这一套,是为我的朋友秀锦。”凌小芸将锦盒递到陈秀锦手中,低声道,“不知你日后成为宁王妃会经历什么,这套首饰,便当作你的‘盔甲’吧。”

    两位师弟在一旁附和:“陈姑娘,这可是师姐耗费心血之作,即便是京城贵妇所戴,也未必能及。”

    “您就别推辞了,师姐的性子你也知道。”

    陈秀锦接过锦盒,沉甸甸的分量令她心中一暖。她微微一笑:“多谢你们,陈秀锦定不负所望。”

    等待的侍卫顺势接过接过锦盒,陈秀锦登上马车,挥手与凌小芸告别。

    马车停在宁王府前,陈秀锦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上次离开之时,门前上有积雪,寒风吹拂,薛容决绝地赶她离开。而如今,阳春三月,花开满园。

    宁王府中众人早已听闻陈秀锦归来,纷纷做好准备。尤其是丫鬟们早早候在门前。一向稳重的夏蝉喜笑颜开:“我就知道姑娘一定会回来!她们还不信,她们原还不信,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难过了好些日子呢。”

    丫鬟们嗔怪夏蝉多嘴,脸上的喜悦却掩不住。王府平日冷清,宁王又不喜丫鬟伺候,几个丫鬟平时闲来无事,日子过得乏味。唯有陈秀锦在时,府内才总算有些“生活气”。因此,她们对这位陈姑娘格外喜爱。

    桂芳见丫鬟们将秀锦团团围住,轻咳一声,笑道:“有话稍后再叙,先带姑娘回院子安顿。”

    众人簇拥着陈秀锦来到春和居。

    自她砸了露重馆的院门后,薛容便一直宿在此处。时隔数月,院中一切如旧,依然和她走的时候一样,几乎没有动过的痕迹。

    陈秀锦抚过桌案,轻声问桂芳:“停燕这些日子睡在何处?”

    桂芳知她敏锐,未加隐瞒:“殿下回了露重馆,也没让人伺候。”

    夏蝉一边整理行装,一边低声道:“姑娘不知,自您走后,宁王殿下只让我们打扫此处,自己却一次未踏足。他的病……似乎又犯了。”

    陈秀锦蹙眉:“这三月,停燕都在做什么?”

    桂芳叹息:“殿下一直将自己关在院中。虽说是陛下禁足,可他连院门都不出,生生将自己折磨得消瘦。”

    见她说得伤心,夏蝉赶紧宽慰道:“姑姑莫忧,如今秀锦姑娘回来了,定然能让殿下恢复如初。”

    桂芳却仍有些忧心,犹豫片刻,对夏蝉道:“你们先去忙别的事情吧,我有话和陈姑娘说。”

    夏蝉会意点头,带着几个丫鬟小厮离开房间,还关上了门。

    陈秀锦示意桂芳坐下,正好她也有事相询。

    桂芳低声道:“姑娘昨日也在念清寺中,可曾听闻文赞和尚的事情?我昨日见宁王殿下拿着一封信,神态似乎不大对劲。”

    陈秀锦这才想起,昨日在马车内,她确实看到了一封信。不过……她当时一心想见薛容,并没打听寺院的事情。

    “文赞怎么了?”

    “姑娘果然不知道。”桂芳神色复杂,“武家谋逆被抄,陛下却独独将文赞放回来,说是宽宥出家人。可……可就在殿下禁足将解这两日,却传来他突然传来他重病不治的消息。”

    “我与詹护卫都怕再惹出什么麻烦来,本想瞒着殿下,却还是被他知晓。您也清楚,殿下重情,此事对他打击不小。”

    陈秀锦眉头紧锁:“发生了这种事……”

    她想到昨天马车内,薛容对那封信陷入沉思的模样,直觉文赞可能在信中写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念及文赞武家人的身份,陈秀锦有种不好的预感。她问道:“姑姑,你对邓皇后有什么了解吗?”

    桂芳摇头:“我只是伺候殿下的乳母,对皇后的事知之甚少。在我的印象中,皇后与人为善、端庄持重,很少与前朝官员来往。”

    陈秀锦想了想,又问:“听说薛皇后去世前那段时间性情大变,你有什么印象吗?”

    “这个……是殿下和您说的?”桂芳有些难过地说,“公主夭折,邓皇后伤心欲绝,确实疏于对殿下的看顾。皇后崇信佛法,我记得陛下还特意请来高僧为公主作法,可惜,皇后娘娘最后还是跟着公主去了。”

    高僧、薛皇后……

    陈秀锦的心中闪过一丝异样,转瞬即逝,又抓不到重点。

    *

    还未等陈秀锦寻机与薛容问明情况,詹华便带来一个消息:文赞去世了。

    陈秀锦的心沉了下去。她虽与文赞仅有一面之缘,却对他印象颇佳。即便后来得知他是武家人,亦无恶感。

    随即,她想到薛容曾说,文赞于他而言,是难得的知己。相比此刻,他的心情定比自己更为复杂。

    陈秀锦问:“停燕在何处?”

    詹华道:“殿下在书房。他不让我告知您这件事,可我觉得,您应当知晓。”

    “多谢。”

    书房内,薛容见陈秀锦到来,未发一言便将她揽入怀中,紧紧握住她的手,仿佛怕她下一刻消失。

    薛容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幸好你还在。”

    “是啊,我在。”

    陈秀锦捧起薛容的脸,凝视着他眼中的彷徨,道:“停燕,还有我在你身边。”

    薛容的哀伤却没有丝毫消散,眼中情绪复杂。他什么也不说,只是沉默着。

    陈秀锦未再追问,只当他因文赞离世而心绪难平。

    直到几天后的一个夜晚。

    外面下着瓢泼的春雨,大风拍打门窗,夹杂着似哭似诉的声音。

    陈秀锦被风声惊醒,下一刻,清晰地感受到身旁薛容的颤抖。

    她连忙点亮烛火,见他额上冷汗涔涔,眉头紧锁。将手放在他的额头上,摸到一层虚汗。

    “停燕?”

    尚在梦中的薛容没能听到陈秀锦的呼唤,他蜷缩着身体,口中呢喃着含混不清的话语。

    陈秀锦凑近倾听,只听得“父皇”、“母后”这样的词汇。

    就在她不知如何是好之时,薛容猛地睁开眼睛。

    借助烛光,陈秀锦看清了他眼中不断滚落的泪水。

    “你还好吗?停燕。”

    薛容没有回答,迷茫地睁着眼睛,意识却好像还停留在某个难缠的梦里。

    这个状态像极了他当初发病时候的模样,陈秀锦心中一紧,急声道:“停燕,看着我,能听见我说话吗?”

    “……秀锦。”

    好在,薛容很快就恢复了神识,迎着陈秀锦担忧的目光,道:“你还活着吗?”

    陈秀锦心头一震:“什么意思?停燕,快告诉我,你到底知道了什么?又在害怕什么?你不能再瞒着我了,必须和我说清楚。”

    薛容嘴唇颤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秀锦,算我求你了,不要问,好吗?我……我不能说,我……”

    他的状态十分不对。陈秀锦知道现在也不是好时机,只得压下心头的疑问,答应对方:“好、好,我不问了。停燕,你不要再想了。”

    这天之后,薛容没有解释什么,好在渐渐恢复成了原来的模样,跟在陈秀锦身边,陪她读书、写字画画,或是亲自下厨给她做好菜。

    陈秀锦以为事情都在慢慢恢复正轨,不想才过去半个月,就又收到一个惊雷般的消息。

    当日,陈秀锦正在书房写字,桂芳匆匆推门而入:“姑娘,陛下派人来了,快去前厅接旨!”

    陈秀锦心头一沉,毛笔落在纸上,墨水晕染了一大片黑色。

    当陈秀锦赶到书房之时,正见一个太监模样的人站在薛容面前。

    似是瞥见了她,太监颇为意外地挑起眉头,很快又压下情绪,开始高声宣读圣旨。

    薛容跪在地上,面无表情。

    太监的声音一字一字地传到所有人耳中,陈秀锦感受到自己的心也随之提起。

    圣旨的内容很简短,却如惊雷:皇帝病重,急召宁王燕容回京,即日启程,不得有误。

    陈秀锦知道,真正的大事终于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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