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机巧,不过是机缘巧合,偶碰到那根致命的木头原本紧凑的结构便会溃散一地。

    至少在楚默这个外人眼里看来是这样的。

    为了找到那关键点,楚默试了有两个时辰才试出,看来她和这块机巧的确无缘。

    当着云栖的面儿,她行云流水地解开了机巧,看得云栖喜难自抑。

    这世上居然还有姑娘懂他的机巧!

    云栖看楚默眼睛都看直了,又想起白纱下姑娘的脸,心动。

    他说话的语速和心脏一样慢下半拍,当作对爱慕这件事的回应。

    “兰续因……”

    “嗯?”

    “我母亲的名字。”

    楚默先一步将机巧还给他,轻声道:“确是公子遗失之物,公子心思真巧。”

    被姑娘夸云栖有些不好意思,他低声询问:“姑娘不认为我造这些玩意儿是在荒度光阴吗?”

    “志向不同而已,也不是人人都爱荣华富贵。”楚默温声回道,“况且,公子的绣球做的确有巧思,天圆地方,这小小的球里能看遍三千世界。”

    云栖激动到蹦上一步去拉楚默的手,又被自己的理智给压制住。

    “姑娘,你我今日相见即是缘分,姑娘能解了我的机巧又安知不是上天注定让你我相遇?”

    楚默谦逊推拉,“公子谬赞,其实我并不懂机巧,只是运气好罢了。”

    她一言一语无不表现出温婉端庄,和素日大相径庭。

    云栖再打量着看楚默——

    真是怎么看怎么有内涵,怎么看怎么惹人爱。

    云栖回道:“伯牙绝弦,可那钟子期就一定懂琴吗?”

    他热情邀请楚默,“姑娘可是往西南赶?小女儿夜里独自歇宿总是不安全,不如姑娘和我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楚默欲拒还迎,“这怕是……”

    “姑娘就别拒绝了,此刻天色不早,再晚些就更不好找客栈了。”

    如此说着,楚默才跟云栖回去。

    云栖良善又真诚,楚默欺骗他还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云栖独自跑出急坏了云相,等他回去时云相已在客栈门口踱第三百圈了。

    楚默停脚,道:“公子,我不愿短时内应付这么多人。”

    云栖:“那是我父亲,但既然你不想应付就不应付,我和他说说,然后悄悄为你开一间房便是。”

    “多谢。”

    楚默回到屋子收到了沈元声的来信,上面简短的几个字。

    “一切准备就续。”

    黄泉信纸所见即所得,看完后叠起不到七秒就消失的干干净净。

    从介入云泠之案查科举时沈元声就准备着手。

    现在科举案时机成熟,他以之前的证据和现下传播子虚乌有的谣言终于让静王和吏部尚书自乱阵脚。

    许沁之则会在事后说出烟花楼和紫河车的事给那群人拉仇恨,以舆论之力在他们头上束第二道压力。

    不出所料,他们会把下面做事的人推出来顶罪,这要让那些蠹虫得到惩治还不够。

    关键的一环在云相这儿,楚默今晚就要拿到相关证据呈递上京,等到明日早朝一击制敌。

    咚咚咚。

    楚默的房门被叩响。

    是云栖端着一碟果子来了。

    “怕姑娘饿着,给姑娘送果子。”

    楚默引着他把果子放下,又见云栖从袖子里掏出一件东西。

    还是个机巧,只不过做成了伞的形状。

    云栖道:“送姑娘一把伞。”

    “为何?”

    “因为此前二姐对我说过的几句话。”

    云泠?

    楚默想到云泠不自觉想笑,可是又不大笑得出来。

    不知是哪个云泠,于是她问:“你二姐何时告诉你的?”

    “前些时日,我听说了她受的一些委屈事便去看望过她。人人都说我是傻子,好好的经书不念偏偏要去鼓捣木头,只有二姐不这么说,她不仅夸我机巧做的好还说我纯真。”

    “我也不知道二姐看着我一个十七的男子怎么说出那两个字的,她还给我写了一首诗,但她不承认。不过我想,也只有我二姐那样奇奇怪怪的女子才会写出那样奇奇怪怪的诗。”

    “写的是什么啊?写的也不像诗,但还挺有哲理。”

    “她说‘雨下大了,你理应是在屋里,但我怕你被其他的东西淋湿,岁月之类,人群之类’,是很奇怪吧?”

    楚默噗地笑出声来,眼角挂着细细的泪光。

    云栖也轻笑了声,“二姐给我写了这句诗我便怎么看都不觉得《知北赋》是她写出来的。”

    那当然不是她写出来的,她哪儿会写诗,就那几句还是套用别人的话。

    屋内气氛轻松,云栖卸下防备,都没意识到自己说漏了信息。

    楚默道:“你二姐诚实,但我觉着这诗写得挺好。”

    云栖也说,“我也这样想,但我想着若下雨了人不在屋里怎么办?所以做了这个机巧,其实还有把真的伞,但是没带走。”

    云栖就着烛火看楚默,道:“也希望姑娘不要被淋湿,岁月之类,人群之类。”

    楚默忍俊不禁,抬头重新看云栖。

    说是十七,其实也才十六,不过刚上高中的小孩。

    眼里闪着光,有纯良,有对这个世界的好奇与期待。

    这云泠也真是,在云府碰到了个这么有趣的人也不跟自己说一声就走了!

    楚默收下了这个有趣的人送的有趣的玩意儿,回道:“你也是。”

    若是云相出事了这小孩会被牵连吧?

    楚默有些不忍,问道:“倘若你爹做了错事你愿意和他撇清关系吗?”

    云栖道:“都是云府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倘若我爹做了什么错事那必是为了云府,而我作为他的儿子享受了十几年荣华富贵,安知那件错事没有我的一份?”

    云栖的回答有点出乎楚默的意料。

    他鲜少和云相交流,楚默不仅想他母亲是怎样一个人才能教出这样一个通透干净的少年。

    “那你二姐当初出了事怎么没人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就活该成为被牺牲的那个?”

    云栖对楚默的这个问题十分慎重。他坐下,垂眸思考了一番。

    “说来羞愧。”云栖目光游离,嘴角牵出羞赧的笑,“我明明也知晓此事对二姐及不公平,但好像还是认为该二姐退让。”

    “可是我、我也想不通为什么我会有这种想法,好像就是理所应当的……”

    嗯,楚默想着,他本该一个好好长大的小孩。

    云栖偷偷睨了楚默一眼,脸登时红得跟虾一样。

    “姑娘。”他暗暗给自己大气抬头仰望楚默,听楚默轻轻嗯了一声,“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楚默。”

    “楚姑娘,总觉得你和我二姐有同样的气质,你们的眼神很平和,和这里别的人都不一样。”

    看云栖对自己如此坦诚,楚默也就不装温婉了。

    她嬉笑道:“你这是在跟我示好还是说想认我当姐姐?”

    “哪有人认陌生姑娘当姐姐的,我只是想请你给我时间了解你。”

    楚默爽快拒绝:“抱歉。我骗了你。”

    “我知道。”

    “你知道?”

    云栖回应:“我的机巧在木箧里放着时时待在脚下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消失,一位姑娘怎么会一个人在日暮时分于林间独行?”

    “偏偏你就遇到了我,又当着我的面解开了我的机巧。后来我提起我二姐,提起云府你毫无讶异之色,应是对这些事情都了解,姑娘是京城来的。”

    “但是对你骗我这件事,我不介意。”

    不愧是搞工科的,就是聪明。

    不同于别的聪明人要么让人喜欢要么叫人厌恶,云栖的聪明得可爱。

    他不为自己猜到答案沾沾自喜,也不为难别人,更别说使点什么小性子。他推测一件事就像在认真做一件机巧,专注自然。

    讲真,云栖不像认她当姐姐她都想认云栖当义弟了。

    楚默道:“那你再猜猜我骗你做什么?”

    “听说最近京城有家饭馆的老板莫名奇妙的消失了,是姑娘吧?那家饭馆的沈侍郎常去,想想沈侍郎最近在京中做什么,姑娘是来帮沈侍郎找东西的?”

    楚默夸赞,“如此洞达人情,细致谨慎,不入仕可惜了。”

    “楚姑娘说的,各人有各人的追求,要是整天让我琢磨这些东西好累的。”

    “既然你都猜到了,那我便只好先说一声抱歉了。”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膝击云栖腹部,顺势转身以手肘向背部使力将他带起,扣住他的脖子。

    “轻、轻点……”

    楚默低声道:“实在对不住,我也是不知道你爹把东西放哪儿了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她带着云栖一脚踹开云相的房门,吹灭蜡烛。

    屋内黯然,云相梦中垂死惊坐起,急问小厮在哪里。

    “谁!”

    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就是不一样,连要被刺杀了声音都这么嘹亮,底气这么足。

    楚默不啃声,空气凝结。

    然后黑暗中悠悠传来一道声音,“爹,是我。”

    “我被绑架了。”

    云相鼻孔张开双倍嗤气,“知道我是谁吗,竟然如此大胆行事!”

    楚默开门见山,“把你和静王那些肮脏交易的证据交出来我就放了他。”

    “听不懂。”

    楚默压沉声音道:“给脸不要脸。”

    只听“咔嘣”一声,楚默怀中那个比她高一个头的黑影轰然倒地。

    楚默重新点燃蜡烛,伴随红烛流下的还有楚默指尖的血。

    云相讷然。

    只见地上好大一滩血,而他儿子双眼瞪圆躺在其间!

    就这样死了?

    楚默杀了云栖成功让云相忌惮两分,云相尚未从自己儿子的死亡中缓过来,甚至来不及悲伤。

    他明白——

    眼前这女子是真要人性命的。

    这就是杀鸡儆猴。

    “我没耐心,你要是不交出来我会把你妻子和你一起杀掉。”

    云相不明显地吞津,却仍旧保持高昂的姿态来扬威。

    楚默知道用性命威胁这招对云相管用,因为他就是一个怕死的人。他要是不怕死,也不会拖家带口离开京城了。

    “好啊。”楚默双手一勾就将云相绑起,她给云相蒙上眼睛,把散魂铃变成一把小刀。

    冰冷的刀尖从眼睛划向脖子上的血管,楚默幽幽道:“云相见过无数刑罚,应该知道凌迟吧?小女不才,恰好有这门手艺,既然朝廷定不了你的罪,那我来为百姓讨一个公道,也当是为云泠报仇。”

    这声音好熟悉……

    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下,云相的回忆涌起。

    “你、你是那个神婆?”

    “对,忘记告诉你了,我不是人。”

    如毒蛇吐信,楚默的每句话都缠绕在云相心头,被捆绑的窒息感迎面而来。

    “你现在看不见,不如猜猜我要割掉你哪块肉?”

    在黑暗中,这种未知而又即将到来的死亡一点点吞噬云相的气性,不痛快,真不痛快!

    从灭蜡烛开始,楚默杀了云栖,蒙住云相的眼睛,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嗜血的杀手,一点点将他的恐惧推向顶峰。

    他将在楚默的精心安排下想象一出残忍而漫出的死亡大戏。

    刀尖刺入三分,云相终于受不了这漫长的恐吓,道:“我说!”

    “我手里确实没有静王的证据,他从来不亲自做事。”

    “玩儿我?”刀尖撩起他手臂上的一块肉。

    “没骗你!我手里拿的都是太府寺卿作恶的记录,但此份记录牵扯到几十位静王党人,其中不乏六部九卿,正因如此他才让我带着东西走人。”

    从云相嘴里说来,朝中一半高官都为静王做事,加上那些刚科举入仕的小官员……

    楚默顿了顿,问道:“证据在哪儿?”

    “云、云府,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楚默收起刀,重新把它变成铃铛挂在腰间。

    不愧是老狐狸,真够狡诈的。

    云相道:“我立马辞官再不入仕,下半辈子在家中悔过,只求姑娘高抬贵手,放过我和我的妻子!”

    “想得倒挺美。”

    楚默回应,叫醒倒在地上的云栖。

    既然证据在云府那就好办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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