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昭意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她便牵着马往外头去了。

    莫风橙去了药铺,询问先前的药铺老板,采药的药农在城外的一家小村里。

    她赶到平傩村时,夕阳西下。她下马,沿着乡间小道走。

    夜色渐浓,漫天繁星在远处闪烁,她风尘仆仆,村内一片炊烟袅袅。一路走来,每一户前头都晒有一些草药,黄发垂髫,见她好奇地侧目。

    莫风橙走进了一户人家,见到外头的大娘正晾晒着衣服。

    她开口道:“大娘,叨扰了,我想问淇草这儿有卖吗?或者有剩余的也行。”

    那大娘边抖落着衣服,边瞥了她一眼,手指往上指了指。

    莫风橙不明所以,沿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这儿虽是平原,但仍旧有地势高低,她所指的方向便是在此村地势最高的一户人家。

    从她这儿望去,只能见到半面房子,其余的便被其他房屋给挡住了。

    大娘将衣服架在一根杆上,将其铺平,“淇草可是个稀罕物啊,唉哟,它长的那儿地啧啧,难得很。我们可没这儿本事,只有黄老三知晓,也只有他才会去采这要命的东西。”

    莫风橙谢道:“多谢告知。”

    莫风橙牵着马,往上走。待到大娘指的那屋时,院门敞开,院内只一人坐在躺椅上,一晃一晃的。

    那是一个两鬓斑白,手持蒲扇的老者。

    他闭着眼,蒲扇吹得他的胡须轻轻飘动,优哉闲暇。

    “请问,您是黄老三,黄老先生吗?”莫风橙敲了两下院门。

    他眼睛都没睁开,便先闻其声,“淇草没有,卖光了。”

    隔个两三天总有人来问他,他早就不胜其烦。

    莫风橙还未说话便被噎回来了,她将小红马绑在院外的一颗树下,而后她笑嘻嘻地凑上前去。

    “黄老先生,您可真是神机妙算,我一来便猜到想要做什么了。那您这没有,可否告知哪儿能采到呢?”

    黄老三睁开眼,见到面前笑盈盈的淡黄衣袍女子,冲她一笑,“不知道。”

    三个字,抑扬顿挫。

    三个字,给她泼了一盆冷水。

    淇草珍贵,千金难求。但采摘都是由他所出,药铺也同他采买,他是唯一可能知道的人。但莫风橙也没死心,在他旁边叽叽喳喳地说了很多能给他多少银子,换淇草的消息云云。

    平白一声肚子叽里咕噜叫,此声是从黄老三的肚子里发出来的。莫风橙还在说话,听见这声,停住了。

    他掀开眼,捂着肚子,红了个大脸。

    莫风橙眼睛一亮,机会来了。

    黄老三一抬眼,同莫风橙眯得弯弯的眼睛相视。

    半顷。

    黄老三咬着一只鸡腿,上边的皮焦黄焦黄的,辣椒粉掺着胡椒粉,酱料涂了厚厚的一层,惹得他吃得满嘴流油。

    “来,帮您撕好了。”莫风橙又扯了一条鸡翅给他。

    黄老三倒是不客气,鸡翅就这么一进一出,出来的就都是骨头了。他的吃法也令莫风橙叹为观止,骨头倒是啃了个干净,吃的速度也是极快。

    果真唯有美食令人不可抗拒,若是不成,那便两顿。

    她见黄老三吃得不亦乐乎,趁机提起道:“我有一朋友,他患了眼疾,需淇草所治。您就告诉我吧,这对我很重要。”

    黄老三舔了舔嘴唇,盯着一旁那堆骨头。

    又见莫风橙忙活得额上汗涔涔的,倒是个真性情的姑娘,毕竟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他说:“就在两山夹缝之间,岁陵渊。沿着后山的小道走两个时辰,它就在那儿,其间沟壑绵延数千里。在那儿的底部,并无阳光照射,它喜阴,淇草便生长在那儿。”他又看了莫风橙一眼,便摇头道:“你去不了。”

    “为何?”

    “我光是从上往下爬至少花费四个时辰,来回也需八个时辰。那地昼夜温差大,更有毒蛇异兽,必须当天去当天回,不然很有可能会冻死在那儿。你一个姑娘家家,体力不支,更别提采药了。村里多少壮丁下去了,没上来的多的是。”

    “别白费功夫了,你那朋友是瞎了又不是死了,一个瞎子,你去了还白白搭上一条命,一条命换一双眼睛,不值当,回去吧。”

    黄老三说得轻飘飘的,摆了摆手,就打发她走。

    一语便激怒了她,莫风橙放下烤鸡的棍子,腾地站起来,纠正道:“先生,他是我一位很重要的朋友,他只是暂时失明,并非你说的瞎子,你不该如此说他。”

    “他人很好,买卖不是这么算的,我却觉得值得。他因我而伤,我不是犯错就畏缩之人,责任我担,即使我把命给搭上也要治好他。我不想让他失望,也不想让自己看不起自己。”

    黄老三见她正色,眼中还带着薄怒,手中的鸡腿怎么也放不进口中。

    “怎么说着说着还急了呢,姑娘......”

    “多谢先生告知。”她说完后,便拍了拍自己落了点灰烬的衣摆。

    事不宜迟,她现在就要启程。

    “等等。”

    莫风橙刚走到院落门口,身后便传来一声。

    “先在我这儿歇息一晚,你一个人不行,明日我带你去。”

    ......

    “额,事情的经过便是这样。”寂昭意咬着拇指头,虽然知道苍玦眼睛看不见,但还是不敢与之对视。

    苍玦垂眸,揉着眉心。

    他万分没想到,莫风橙先斩后奏。她胆子倒是大了,擅自离开。

    “她让你等她三天。”

    苍玦敛眉,忧虑涌上心头,心中又有点说不出的焦躁。

    纵使是他失明的头几天,他都未曾这么不平静过。

    萧重错从外头而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位身着红色官服,头戴黑色乌纱帽的官员。

    “大人,人带到了。”

    “下官见过太尉大人。”他跪拜道,声音极其响亮。

    “你可知此番叫你前来,所为何事?”苍玦坐在梨花木椅上,修长的双腿交叠,唇角淡淡。

    余太守一听,心里一个激灵,“应当是临川县的沐方寺一事,此事是我们监管不当,使得百姓受其蒙骗,下官甘愿受罚。”

    苍玦神情淡淡,唇角微微勾起。

    “五千两的税,交到你们这儿了。”他将桌旁的账册扔到他的脚旁,正正好的五千两数目映入余太守的眼帘。”

    余太守拿起那本册子,仔仔细细地翻阅了一瞬。

    他坦言道:“此事我们是知晓的,虽说咱们收税都是按照人头比和土地税,是按照一定的比例上交,沐方寺原先只用缴纳2080两即可,但是他们主动多缴纳2920两。”

    一旁的寂昭意听到这个消息,不由惊诧道,“主动缴纳?”

    “有时缴纳了上万两,他们多缴税,我们自然是高兴的。”余太守乐呵呵道,而后他又连忙道:“大人放心,其他百姓的税都是严格按照律法来,既没有多收也没有少缴。”

    寂昭意见他言辞神情也不像作假,萧重错也陷入了沉思。

    那日沐方寺的和尚地库那堆金银,他们那大肆敛财的能力,怎么也看不出是个慷慨解囊的主儿。

    这笔税清清楚楚地写在了账册上,说明这五千两也没有用来贿赂官员,不然早就春秋笔法给改换掉了。

    苍玦扬了扬眉,说道:“赐座。”

    “多谢大人。”

    余太守刚起身想坐下,却又听苍玦说道:“那五千两都入了户部?”

    余太守屁股都没坐下,弯腰的身弓着,僵住了一瞬。而后他又站着,行了个揖,“额,这5000两银子确实是由我们收取,但不划归到户部,也不走户部的账户,它都上缴到了,上缴到了.......”

    他说完后,又擦了擦汗涔涔的额头。眼神飘忽,左右瞟了他们一眼。

    “何故吞吞吐吐的?”萧重错皱眉。

    “太虚库。”他轻声道。

    这会儿连萧重错也诧异了。

    太虚库,此库为皇帝的私人金库,从各地户部的七分之一财政收成。但沐方寺上缴的银子,一俱直接上缴到了太虚库。沐方寺一年的赋税堪比临川县六七成的收入,并且其营收能力此仅次于冀州城。

    可想而知,日积月累,其收入是一笔巨款。

    苍玦笑了笑,一手撑着下颌,闭上了眼。

    寂昭意率先沉不住气了,“为何会如此?是谁自作主张的?”

    余太守面露苦涩,他为难地看着周围人,叹了一口气。

    他说话也更轻了些,“我们哪有那个胆子,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敢这么干。尤其是账务上的弯弯绕绕,更为谨慎,况且还有京都的督查常来视察。有些东西,说破了可就不好了。”

    苍玦说:“督查每年都来?”

    “是的。”

    苍玦扬了扬手,便让人将余太守请出去了。

    在这间屋内,仅剩他们三人。

    寂昭意的脸色不好,她道:“我饿了,去寻些吃食。”而后便离开了。

    萧重错见她出去,视线又望向高座上那人。

    “大人,最终这笔钱落了陛下的口袋。”萧重错没想到查出来竟是这种结果。

    “冀州府、京都督查,他们这些人都知道是上头的意思,层层包庇,陛下才是幕后之人。”

    萧重错想想,心里被这些事儿堵得喘不上气来。

    方才寂昭意出去,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她往日只在后宫,朝堂之事一向不知,但不代表她是蠢的。现在到了这儿,她也全明白了。

    既然是寂明觞的意思,那沐方寺的一切,他不可能不知道,甚至在其中还起到了非同寻常的作用。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百姓的便是皇家的,咱们的陛下,真是一心为民呐”苍玦轻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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